崔茂懷對於這位形似丐幫長老的人還滿心懷疑著, 不想對方倒是先問他了。

    “你要見我有何事？”

    “呃，您真是鄭家的鄭拙公子？”崔茂懷上前幾步，然還未靠近, 就聞到一股酸臭味。那人卻像是一點兒感覺沒有, 兀自點頭。

    “是。”

    “呃, 失禮再問一下, ”崔茂懷拱手, “您確定是十園鄭鄭家的鄭拙，就是笨拙, 不對……”崔茂懷腦袋裏使勁翻有關拙字的詞語成語，畢竟同一家名字發音相同的人也是有的。經過弄巧成拙、相形見絀之後, 崔茂懷終於想起一個好詞。

    “就是大巧若拙的鄭拙鄭公子？”

    “是。見我何事？”

    來人也不惱崔茂懷再三詢問和說出笨拙二字，依舊答的幹脆利落，問的直接。反倒讓崔茂懷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來, 隻得道：

    “是這樣, 新近我才知自己得了一屏山, 所以想請鄭公子幫忙設計一二。”

    “一屏山都是你的？占地多大？地契拿來看看。”鄭拙蒼老的臉上依舊沒表情, 繼續問。

    “差不多整座山。”

    崔茂懷應著，一麵將人請進屋, 一麵到內室取了地契給鄭拙看。

    鄭拙接了，整張臉幾乎貼到地契上，從右到左從上到下看了一遍, 立刻丟開地契又問崔茂懷：

    “你想要什麽樣的？說說你的想法。”

    “我……”

    崔茂懷形容不好, 幹脆抱出這段日子自己畫的圖, 請對方一麵看自己一麵解釋。

    但很快，他的解釋就成了單向問答。被對方問這棟建築怎麽這樣子？內部結構如何？分區有何用處？如何承重？那處的亭台樣式倒是新穎，裝飾細節如何？連接的廊橋怎能如此跨度？

    直把崔茂懷問的暈頭轉向，說話說的口幹舌燥、啞口無言……

    終於，坐上的人見再問不出東西來，繃著臉明顯不悅，“嗯，有點意思，行吧，你等著。”

    說完，人已站起，步履匆匆的走了。

    而直到那人出門，崔茂懷自己喝了口水，整個人才漸漸緩過回神。

    “阿秋啊，帖子還在你手上，你是從哪兒請的鄭公子？”

    “就是鋪子門口。”阿秋答，“這人隔一兩日會來喝一碗酒，我搬了點心出去，常管家叮囑我快去鄭府，也能早點請到鄭拙公子。然後我出門沒走幾步，這人就攔住我，說他就是鄭拙，問我找他做什麽？”

    阿秋說著，聲音慢慢變低，最終呀一聲，“公子，咱不是遇到騙子了吧？”說著自顧自分析起來：

    “那人定時在鋪子門外聽到了常管家對我說的話，於是就冒充了鄭公子……”

    不得不說，這個推斷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崔茂懷此時冷靜下來，雖然覺得剛才那人有蹊蹺，又覺得那人問的問題做不了假。

    猶豫半響，崔茂懷便道：

    “這樣，你再去一趟鄭府，投下拜帖，順便打聽一下鄭拙鄭公子身形相貌。”

    “好。”

    阿秋應聲，忙再次出門了。常伯常媽媽聽聞這事，也是稀奇。到正午，阿秋回來，一疊聲的叫嚷著“公子，那人果然是個騙子！”

    “鄭拙鄭公子年剛弱冠，長的一副好相貌。哪裏會是今日那人的模樣。鄭府的人還說，外麵的確有仿冒他家的人招搖撞騙，特意提醒咱們小心呢！”

    阿秋說話時義憤填膺，說完又隱隱不安，“都是小人不謹慎，領了個騙子回來。公子，那人偷瞧了您的畫，探聽了許多消息，這可怎麽辦？”

    崔茂懷聽聞當真是騙子，心下也不得勁。但已經被騙又能如何，倒是眼下，“鄭公子何時能見？”

    “哎呀，光說騙子差點...忘了正事。”阿秋忙道，“鄭府的人說鄭公子去了外麵探尋古塔，需還得幾日才能回來。咱們的拜帖已經收了，說等他家公子一回來，就立刻稟告。”

    崔茂懷聽了，知眼下的情況隻能等，便也沒說什麽，換了幹練的衣服，幫著家裏一起磨麵粉。

    冬至作為古代挺重要的日子。北方吃嬌耳，南方吃年糕。

    嬌耳就是餃子，隻是這時候的形狀可不是元寶形鼓鼓的肚子，而是類似耳朵的形狀。本來餃子這東西據傳就是漢代“醫聖”張仲景發明出來，裏麵的餡是羊肉加上藥材舍給窮人以醫治手足耳朵上凍瘡的。

    崔茂懷家裏自然也備了餃子，鋪子裏明日就有新麵食花式蒸餃，卻是隻賣三天的應節吃食。崔茂懷記得前世同學裏冬至還時興吃湯圓，但在此時，湯圓也好，元宵也好，崔茂懷問了一下，前者沒有，後者隻是指元宵節。

    也因為元宵節，崔茂懷原本的幹吃湯圓就準備後挪到元宵再售，新點心也準備放到過年前再上。近日家裏事多，他有心讓大家適當放鬆一下。冬至的蒸餃做出來，除了售賣他還準備照重陽給上了年紀的老人送一些。

    家裏也有人建議說是不是過年的時候送效果更好。崔茂懷其實也想過，但他經過這些日子在這時代親身所見，窮人太多，但到了過年時候家裏聚集一年所得總要盡可能的吃頓飽飯，過個好年。真正鰥寡孤獨者，村子裏坊也會給予一點接濟慰問。

    反倒是冬至後深冬一段日子，人們節約飲食，又沒有禦寒之物，是實實在在忍饑挨凍。

    崔茂懷自忖他雖然的確有宣傳加深“上善”名聲的意思，但到底不是沽名釣譽，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他沒有能力給那些窮困老幼送上皮毛絲綿，但深冬之前，借著冬至節氣將羊肉餃子包的大大的，讓人吃一頓回味無窮的飽飯憑他現在的家資還是可以支付的……

    冬至元寶餃已經宣傳出去。

    免費領取的方式則是杖國之年以上的老人憑拐杖領取，鰥寡孤獨者可憑所在裏坊、村子出示證明領取。崔茂懷這次擴大了範圍，擔心老幼份額被人冒領根本送不到這些人手下，還特意跑了一趟京兆尹府，尋的正是之前負責他家案子的賀少尹。

    崔茂懷當時不知，後來才聽說，賀少尹當日對他那般客氣，除了他的身份和禦賜的匾額，還有一層，就是重陽節時的贈糕活動。

    賀少尹的祖父七十有三，重陽節時也來免費領糕並在門前喝了醪糟跟許多老人聊天，見了崔茂懷。回去曾向兒孫誇讚過他。

    於是被刷過好感度的崔茂懷這次再提起冬至活動和其中的擔憂。賀少尹當時便道：雖然官府不便直接幹預商家行為，但他會以自己的名義對轄下官員提及此事，讓他們多宣傳並及時回訪，確定東西落到了需要之人的手裏。

    有這一句，崔茂懷已很是感激。

    之後一家人連續忙了幾日，因擔心冬至當天的餃子不夠。家裏剁好的肉餡甚至在冰窖裏存了兩大桶。

    少量的蘿卜加羊肉餡，羊肉用花椒大料水浸泡入味再添以蔥薑調餡，肉餡放的足，包出來的餃子一個個足有成人掌心大。幸而也是冬日，提前一晚家裏就開火幾層蒸籠蒸起來。

    很快，別說崔茂懷家，左鄰右舍都聞著這股濃濃的香味都開始流口水。

    雖說自從香飄十裏開業，住的近的沒有哪家不是日日聞著各種香甜痛並快樂著過活的，後來添加了好酒，勾的多少人又日日強耐著自己肚子的酒蟲一日日幹熬。

    可是，大冷天的冬夜裏，濃鬱的羊肉香，混合著其它香味，眾人形容不出，但能住在延善坊這片的，家裏羊肉隔斷時間總還能吃到些。偏偏一樣的東西，自己吃的總帶點膻腥氣，人家做的……

    就盡是勾人的咕嚕咕嚕咽口...水的濃香。

    於是等第二天崔茂懷家鋪子一開，就見鋪子前隊伍排在前頭的，一水兒的街坊鄰裏……

    當日的餃子也賣得極快。

    雖然此時人們多愛食羊肉，嬌耳也是人人都會包的，但餡料調味手法，包製手法，到底不比吃了千年後總結出來的經驗多。

    香飄十裏的元寶餃個個緊實漂亮，味道絕好，寓意更好。因為算是主食，崔茂懷便限量一屜十個，哪想家裏幾口灶台全開，蒸籠架了六七層，出產的仍不夠賣的。

    無奈中，崔茂懷便說，要不給大家賣剛包出來的餃子，天冷正好可以當速凍水餃啊。

    可惜……

    “不行不行，萬一我們帶回去蒸煮的火候方式不對，豈不糟踐東西。您這兒的吃食就得您這兒做好了我們再帶走，回去稍作加工，味道不會變，原汁原味才好吃。”

    “沒錯沒錯！”

    沒能把速凍水餃推銷出去的崔茂懷隻能衝進廚房，繼續幫著抬蒸籠。

    倒是晚上常媽媽笑著跟他說，速凍餃子之所以大家不稀罕，除了今天那人說的，大戶人家的下人怕買回去弄不好變了味遭受主人責罵。一般人家則存了節省柴火的心思，住在城裏不比城外的村落，可以到山野砍柴，城裏人家日日用的柴禾都是要花錢買的。

    崔茂懷：“……”

    他還真沒想到如此的節約方法。

    忙碌了一天，晚上全家卻依舊在蒸餃子。明天冬至，送的餃子肯定外帶，大可以事先蒸出許多來包好，明天讓人拿著走了就是。

    崔茂懷倒想起一事，問阿秋，“對了，今日讓你送去金襄郡王府的東西，送去了嗎？”

    “公子放心，都送去了。”阿秋笑，“王府的歸管家還親自見了小人，聽說冬至送餃子還問需不需要幫忙呢。”

    崔茂懷頷首不語。

    周辭淵上次回來雖然說不再出去，但公務員哪能自己說了算，這不大冬天又被派出去了。

    臨行前，崔茂懷送了他一套保暖套裝，周辭淵拿著東西笑問他這是以什麽名義送他的？崔茂懷不好意思，便扯說，算是謝他當日不辭萬裏給京兆尹府遞話，又幫他辦了地契的謝禮。

    周辭淵卻含笑道：“地契的謝禮我收了。不過當日給京兆尹府遞話徹查歹人入室的卻不是我……”

    “嗯？”崔茂懷不解，便是息風做的還不是因為他？

    “是我祖父派歸管家去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