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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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閉市鼓咚咚咚敲響, 從半夜起來就忙的跟打了一場硬仗的眾人都慢慢歇了下來。鋪子裏雖然還的客人, 但因為後廚這邊人手空下來過去幫忙, 速度立刻快起來。
便是再有急急趕來的顧客, 也能交易速度, 一麵已有人開始收拾起鋪子來。
崔茂懷呢,卻是到這會兒才熬好了他的純天然漿糊。嗯,之前看了魚,又和周辭淵說了會話,聊了聊晚飯,抱怨了一下明後天三十初一,正是該賴在家裏的時候, 他卻得去侯府耗大半日。
又想到周辭淵明後天大早上天不亮也要進宮朝賀, 便問他他們一般幾時才能回府, 賜宴什麽的, 都有什麽, 大冷天還是早上,能吃的下嗎?聽說大殿室內坐不下,還有坐外麵的,是真的嗎?
崔茂懷這輩子說是出生侯門, 但其實是小透明,對於這些宮廷知識根本來源於後世的影視劇。
沒想起來自不在意,聊起來了自然也會有些好奇。當然, 最重要的是他想早上多睡會懶覺, 掐著點去侯府, 祭祖完了大家吃個團圓飯,就趕緊回來在自家撒歡。
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崔茂懷得承認,現在能讓他放鬆、有歸屬感的,就是這一方小小宅院……
“嗬,哪裏尋這麽俊俏乖巧的小狗?”
聽到崔茂懷嘴裏的話,周辭淵不由笑著伸手捏了捏小狗的下巴。心中暗道,若真是小狗也好了,日日圈在身邊,哪裏還要他這般操心掛念?!
也因著這麽一打岔,崔茂懷熬漿糊的工作自然就遲了。之前常伯說要幫他熬漿糊,他一來怕占大灶,二來不想占用人手,便說自己做著玩。
將家裏一隻泥胚小爐和爐上專用的陶缶取出來,又從大灶下引了火,攪了麵糊稀湯,找了一截樹枝,就和周辭淵一起在院子裏慢慢熬其漿糊來。
“咦,這麽小火熬著熬著,還挺香的,用不完的漿糊咱們是不是最後能吃掉。”
然後崔茂懷就收獲了周辭淵一個溫柔爆栗,“看來是真餓了,不是還說要空著肚子等晚上的美食嗎?”
“嗯,那行吧……”
崔茂懷和周辭淵聊著天做著事,等漿糊弄好正好閉市,於是人手齊全下,家人、尤其是幾個小的,都湊過來要瞧自家公子念叨了好幾遍的春聯是什麽。
幾人扶著條凳簇擁著崔茂懷遞漿糊遞春聯讓他親手把紅紙黑字的聯子貼上,識字的還跟著念,認不全字的相互問問,一個個都挺高興。然後兩扇門上各貼一個福字,上麵橫幅下再將桃符掛上,崔茂懷的工作就完成了。
兩幅對聯宅院門口這邊貼的時候還好,因著這條小巷再往後都是這一行的住家,便是有經過的人也不多,打個招呼問了是什麽,感慨讚聲好喜頭也就罷了。
再有要深聊的,自有家裏人陪聊。
可到了鋪子門前,因著鋪麵門比宅院門大,崔茂懷的對聯自然裁紙字跡更大。一幫人扛條凳的,舉對聯的,兩個小的一人頭上頂一個福字跟著跑,立刻就引來了街坊鄰裏和最後幾位散客的注意。
崔茂懷踩著凳子由周辭淵扶著腰在上麵貼,聚集的人不但越來越多,識字的念了對子,因為都是白話吉祥話,後麵什麽“好兆頭!”“香飄十裏果然不同凡響,什麽都是頭一份!”“早知道咱們也該弄一個!”“嘿,這東西您這有賣的嗎?”……種種說好的詢問的頓時響作一團。
並隨和香飄十裏如今在盛安城引領潮流的勢頭,很快,就連西市那邊都有人過來詢問購買。
已經在給鋪子打掃衛生的潘佳斌、田波,阿秋阿活幾人,連同崔大崔二,便在門前不厭其煩的解釋何為春聯,遇到不識字問紅字上寫的什麽,他們也與有榮焉的一遍一遍念……
院子裏,崔茂懷則仍被幾個小的簇擁...著,一個個笑嘻嘻尾巴似的跟著他看他給家裏所有門上都貼上小些的“福”字,還為了先貼誰門上的互相爭一翻,似連一向讓他們懼怕的周辭淵威懾力都降低了。
直令崔茂懷感歎:小孩子的快樂真簡單!
這一番熱鬧一直延續到閉市鼓敲完。鋪子上了板,二樓鎖上的木門也都貼上福,崔茂懷還說讓大家都歇半個時辰再做飯,卻被眾人含笑的“不累”帶過。
也就這時候,家裏人手充足終於顯露出來。
幾人清洗蒸籠鍋台,誰打掃院裏的衛生,誰收拾磨臼棚,殺雞宰鴨剖魚,剁肉洗菜,加上家裏大灶上幾口火眼,蒸的、煮的、煎炸的、爆炒的,能同時進行。
很快,各種肉香就從廚房裏飄散出來。伴著幾個小的得閑玩鬧的聲音,大人們說話問蔥薑、碎米好了沒有?或是一口口“香!”家裏就更顯熱鬧,年味十足!
堂屋裏因為盤炕挪開的家具地方顯得更大。盤抗這活隻要能定下怎麽做,磚石齊全,先弄出樣子來其實挺快。何況簡伯光是個指揮的,真正幹活的還是周辭淵手下的人。之後再有家裏的勞力加入,這會兒竟已經弄好了,隻還得晾晾坐不了人,灶火那頭也沒弄。
但這些都不急,丟下火炕不管,屋裏被打掃的幹幹淨淨,席子鋪地,案桌聚合,屋裏四周放上火盆。之前被崔茂懷用來熬漿糊的小泥胚爐也擺在近前用以溫酒熱羹湯,旁邊幾壇子美酒備著,碗筷擺好。
很快,用大碗大盤大盆大甕盛著的菜肴一一上桌。
瑪瑙肉、孔雀開屏、鳳凰遊、黃金鴨、花開富貴……
為了好彩頭,每上一道菜端菜的人都要吆喝一聲菜名。已經在上位坐下的崔茂懷因是主人座位居中,周辭淵坐在左邊,簡伯光坐於右側。
下麵先讓周辭淵的幾個侍衛坐了,之後才是自家人。
那邊上著名字好聽又吉利菜,崔茂懷卻在上首給兩客介紹。嗯,更多的其實是說給周辭淵聽。
“瑪瑙肉就是紅燒肉,孔雀開屏是擺成孔雀狀的蒸魚,鳳凰遊就是茶香雞,黃金鴨是你之前吃過的酒糟鴨,花開富貴是蝦,另有四喜丸子,臘味合蒸拚盤,粉蒸肉,蔥爆羊肉,萬事如意包,蜜汁豆腐,梅幹蘿卜……”
崔茂懷將記得的主要菜大致介紹一下,這裏麵有家裏人和周辭淵之前就吃過的,也有因為過年,崔茂懷從前世年夜飯桌上湊來的此時能做的菜。
雖然今天還不是年夜飯,但家裏人勞累許久,他明日又得去侯府,更重要的,明天周辭淵肯定不便過來,於是,今晚的菜單,加上羹湯麵點,也有十八道菜。
常來崔茂懷家裏吃飯的,都知道崔茂懷對於主仆身份沒甚界限。一日三餐,簡單的還會分餐獨自吃飯,但有時下午關了鋪子吃大餐,崔茂懷就常和大家同席而坐,一起吃飯。
但此時到底是階級森嚴的古代,崔茂懷隨意但也不能太出格。所以還特製了公筷公叉,方便大家從盤碗裏分夾東西吃。也幹淨衛生。
即便如此,平日裏一起吃飯,家裏大小也都會讓崔茂懷夾頭一筷子,並吃的挺慢,總要等崔茂懷先吃的差不多了,他們才會大快朵頤開吃。
崔茂懷自也知道,但他在這世界呆的久了,看的聽的多了,也明白自己親和沒意識不要緊,但什麽事都得維係在一定範圍內。否則他這樣的“主人階層”或許沒事,身邊這些人反倒可能因為一時疏忽被罰獲罪。
所以到今日,大家依然同席而坐,盤甕裏的菜肴分量也大,但等所有菜上桌,酒水滿上,崔茂懷這個當主人自然先需敬兩位客人。
對周辭淵隻道了一聲謝便含了所有意思,對簡伯光自然是先謝他幫著操勞酒樓和山莊,又請他來年繼續費心。之後再敬了周辭淵手下幾人。
之後才是跟家人說...道一翻去年數月咱們香飄十裏從建立到如今在盛安城的聲望,這份榮譽屬於家裏所有人。再暢想一下來年美好光景,即將擴大的版圖雲雲……
這些話崔茂懷前世跟著爺爺聽過不少,場麵話他自然會說,但這回所言雖然也是套路,卻句句發自肺腑。畢竟,香飄十裏從無到有,到如今的名聲影響力,都是他實實在在參與、費了不知多少腦細胞才積攢來的。
而眾人聽了他一翻辛苦勉力和宏圖未來後,個個更是誌氣高昂,紛紛言道:“公子放心,咱們來年必更加賣力,讓香飄十裏傳到百裏、千裏、萬裏去!”
好誌氣!
崔茂懷兩杯溫酒下肚,隻覺得渾身暖融融的,再聽到眾人的話,心裏也高興的很。
起筷後,崔茂懷作為主人,先給眾人布了一道菜。被常媽媽叫作瑪瑙肉的紅燒肉,一塊一塊,色澤紅亮,確如瑪瑙,正是最好布的菜。
崔茂懷用勺子舀了先給周辭淵,再給簡伯光。還要給幾個侍衛,周辭淵一句讓他們自取,崔茂懷就可以當甩手掌櫃的了。
侍衛自取後,再分給家裏其他人。因著肉塊可分,隻有多的,自然能讓每個人都吃到。
至於後麵的菜肴,則由常媽媽分了端上來,他們這邊夾取吃了,剩下的放到案尾,眾人才再一起分食。說白了,這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分餐製。
但大家能同桌而坐,相互談笑,案上擺滿了菜肴美味,眾人齊齊端杯換盞,一圈坐的都是相熟相伴之人。氛圍一樣很好。
崔茂懷不勝酒力,和簡伯光喝了一杯後簡伯光便自斟自飲起來,還和周辭淵的手下對喝品評起菜肴來。周辭淵則是每吃一道菜便換著話要誇一下崔茂懷。還用僅兩人聽得到聲音道:
“為兄竟不知懷弟還有蠱惑人心的本事,可見平日我對懷弟還是了解少了。不知懷弟何時肯將這份蠱惑人心的本事用在為兄身上呢?”
“……”
崔茂懷微怔,旋即明白周辭淵指的是他飯前動員宣講,不由眯眼嬉笑,卻不肯回他的話。隻覺得這人好像越來越會撩,且無時無刻不能撩了……
年夜飯前夜預備役,眾人終是享用的酒足飯飽,口齒留香。
氛圍太好,崔茂懷心裏也高興,酒多喝了幾杯,到最後菌菇雞湯上來的時候,他已有了幾分醉意。但意識是清醒的,隻是腦子遲鈍,加之有些困了,就乖乖坐在那裏,一下一下緩慢眨著眼睛,格外聽話的就著周辭淵端湯的手,小口小口喝了半碗雞湯。
倒是送人的時候,他還記著讓周辭淵將他家做的新菜帶回去當祖孫倆的夜宵。
周辭淵接過順手給了身邊的人,空出手來摸了摸崔茂懷到這會兒才紅暈散開的臉和脖子。將人身上的披風又護緊了些,語帶隱忍不舍。
“晚上早些睡,明兒早上不必太早,辰時左右過去就行。祭祖過後開宴也要到午後。在外麵記得別喝酒,若是下雪你就在那邊睡一宿,後天祭祖宴後再回來不遲……”
“唔,知道了。你都囑咐好幾遍,囉嗦死了!”
周辭淵話未說完,崔茂懷突然唔嚕著聲音不清不楚抱怨起來。細看嘴巴癟著,眼睛早已半閉,微側垂著腦袋,不知是睡是醒。
隻是這模樣,怎麽就這般招人呢?!
周辭淵隻覺得自己身後和崔茂懷身邊的人都挺礙眼,可到底還是笑著將人交給了跟出來的常管家,讓他快扶著人去睡,自己翻身上馬,離開了。
…………
崔茂懷一夜好夢,連昨兒晚上自己最後怎麽睡的,常媽媽用熱帕子給他擦臉擦手都不知道。
反倒是一早起來,因著身上還沾染了酒味,身上幾日沒洗澡不舒服,今日又是三十,稍微還得祭祖。於是大早上洗了個薑水澡。
用常...媽媽的話說,這會兒聞著薑味,很快就散了。何況薑水既能去汙穢,大冷天還能保暖。“公子騎馬去侯府吹一路冷風,祭祖的時候也未必暖和,用薑水洗了澡,待會兒再吃碗胡椒羊湯,能暖一整天的。”
“噢。”
崔茂懷不大喜歡吃羊湯一類的燉煮肉,但也知常媽媽好心,隻能乖乖吃了。
他吃早飯的時候,外麵眾人則在將備好的禮裝車。有了毛毛後,家裏出門到底比之前輕鬆不少。今兒去侯府,隻跟著常伯、阿活、阿秋三人。
臨行,崔茂懷讓常媽媽他們在家的今兒個該吃什麽吃什麽,大過年的別湊合節省。常媽媽卻是再三說他若是下晌回來,就讓阿秋或是阿活先回來報信,她也好多備飯菜。
“隻是看今兒這天氣怕是有大雪,若是侯府強留,路上不便,公子便在那邊住下。換用的衣袍和暖爐車上都備的有……”
崔茂懷聽著常媽媽的叮囑,再想到昨兒個周辭淵重複的話,暗想若是不清楚的,隻怕要當他是去南瘴北漠之地呢!
其實就是同城走個親戚而已啊!
笑著上馬離開,身後一大幫子男女老幼一起跟在他馬後將他直送到裏坊門口才駐足目送他遠去。將過拐角時,身後又傳來簡伯光的聲音:
“放心去吧。昨兒醉了忘記占卦,剛我幫你算了,一切均順。”
崔茂懷回頭看去,就見鑽在一群人中間的簡伯光明顯剛酒醒起來,頭發散亂,身上衣服也沒穿好,瑟縮著身子,隻將外袍裹在身上,趿拉著鞋子。一句話喊完,打了個哆嗦,掉頭又跑了……
崔茂懷心內不由吐槽就簡伯光這邋遢模樣天上的神仙佛祖真肯對他顯靈,給他個準卦?但心底似又因著簡伯光那句“一切均順”,讓他大年三十離家去別人那,還得寒暄整日的煩躁心情略略平複了些。
昨日周辭淵和今日的常媽媽都說有雪,行到一半,寒風倒的確大了些。路上行人比起平日寥落不少,但凡出來的,無不形色匆匆,且看趕往的方向都是往西市去的,想來是要去買年貨。
偶爾一點劈啪聲,伴著一群群兒童嬉笑叫喊。崔茂懷知道這是哪家正在燃爆竹,嗯,不是後世的煙花爆竹,而是真的爆竹。
就是燒竹子,惹的竹子暴脾氣上來劈啪亂罵:你們這些兩腳獸實在可惡,自己沒本事搞□□煙花,就燒我給你們添趣作響嗎?!
崔茂懷是真這麽覺得,感覺竹子受了無妄之災。當然,會令他這麽認為的,是年節前好些人上山砍竹挖竹。事實上誰都不是傻的,砍了竹子再弄成幾段運送下山,為了省些功夫自然都是找越靠近山邊的無主竹子砍挖。
可崔茂懷過完年就要往他的山莊裏移植竹子,近處的無主竹子被人砍光了,他的人還不得去深山裏挖?
崔茂懷覺得這會兒的竹子就跟後世西方的聖誕樹一樣,雖然可惜,但是前些日子他接崔才他們下山,崔才卻也備了竹節過年爆竹聽響兒……
習俗如此,沒辦法啊!
等崔茂懷隨著烏騅行走時一顛一顛在腦海裏發散思維想了圈古今中外竹子和聖誕樹殊途同歸的命運,鎮平侯府也到了。
問了門房,長公主和侯爺果然還沒回來。
知道自己沒遲到的崔茂懷頓時安心鬆懈下來。不等他想家裏沒大人的情況下他該留在侯府這邊還是去長公主那邊的院子,就聽一聲清亮的“二哥!”,正是崔茂琛得到下人稟報親自迎出來了,還跟他抱怨:
“二哥怎地現在才來,我剛跟茂瀾說呢,要派人去接你。”
“哪裏需要接,我這不是來了嗎。”
崔茂懷說著,就被崔茂琛引著進了侯府這邊的院子。一麵跟他解釋:
“大嫂這兩日不也得跟母親進宮朝賀嗎,母親便說茂瀾也大了,...正該練手處理些家事。便讓辛姑姑在旁看顧著,這兩日祭祖和家宴全由茂瀾接手辦。所以我們這兩日一早都到這邊來。”
崔茂琛說著,笑嘻嘻湊近崔茂懷,“二哥不知道,大嫂當日聽了母親的話,氣的臉都綠了,長指甲硬是把帕子都絞碎了。”
說罷又有些幸災樂禍,“這幾日茂瀾都是半夜就起,整忙一整天焦頭爛額的哈哈哈……”
“你呀,哪裏像是個哥哥,也就是幸運托生了個男兒身。否則,整天被圈在屋裏學琴棋書畫刺繡,稍長點兒又的學管家中饋,跟著就嫁到別人家做小伏低當小媳婦的就是你啦!”
崔茂懷敲敲樂的合不攏嘴的茂琛額頭,自己也慶幸他也虧穿了個男兒身,否則就他的性子,把他箍在屋裏學這學那學不完,還得學管家,腦子不得休息的費心顧全這個操心那個,再嫁出去到別人家小心翼翼繼續費心操心討好,受氣得忍著,說不得還得和別的女人同享丈夫,再來一翻宅鬥劇……
崔茂懷忽的渾身一個激靈,感覺想想都可怕。真要是那種人生,他覺得自個兒還是早點自殺,省心省力得了。
卻不想他話音剛落,廊後就傳來一聲笑語:
“怪道小姐時常念著二哥,果然還是懷公子疼妹妹呢!”
辛姑姑話到一半,一行人也從廊後月亮門走來出來。當先的少女本和茂琛有七八分像,卻因梳起的發髻,眉形腮紅和嫣然唇色,倒是看不出兩人是雙胞胎了。
“二哥!”
崔茂瀾含笑走來,近前輕輕朝崔茂懷行了一禮。
一段時間不見,說實話,崔茂懷覺得崔茂瀾簡直像變了個樣子。
大約這個年齡女孩子本就比男孩子發育快,崔茂瀾如今整個人比崔茂琛個子還高半頭,加上家庭環境所學所見,一步一行自有儀態,穿著繡花寶蓮紋曳地長裙,外麵罩著蠶絲棉的暗紋對衫,臉著淡裝,整個人挺拔自信,不知壓過後世多少崔茂懷見過的名媛。
而這小姑娘,如今不過十三歲!
“茂琛啊,今後多喝些牛奶羊奶吧。”崔茂懷對崔茂琛道。
崔茂琛不明所以,“為什麽?”
“每日一杯牛羊奶,能長個子。”崔茂懷如實道。
“……”
崔茂懷一秒停頓,旋即撲上來叫嚷著不依,“好你個二哥,連你也笑話我。母親和大哥說了,我是還沒到時候呢,將來肯定能長過茂瀾!盡說我,二哥你不也個子也不高。”
“所以我也有喝羊奶啊,這幾個月長了有……”
崔茂懷本要說三厘米的,想到這會兒沒厘米的單位,便改口“長了近一寸呢。”
“當真?”
撲在他身上扭糖似的鬧的正歡的崔茂琛突然停手,一臉認真的問。顯然身高問題對如今的小少年是頭等大事。
“自然。”
崔茂懷和崔茂琛玩鬧的時候,崔茂瀾就站在一邊掩嘴輕笑。辛姑姑也笑著搖頭,直將他們引到侯府後院前的一廳堂。
這裏正在崔茂睿書房之後,帶了一個小花圃。崔茂懷還真沒來過這裏,甫一進去,隻覺得熱氣撲麵,這處屋子不大,當中一榻,前後皆有屏風隔開,一麵軟簾幔帳,隔了躺臥休息的地方。且看這樣子,似乎有人住在這邊。
隻是看崔茂琛進去就往榻上的小案取水喝,榻上零亂一堆的書籍、連環、棋子,角落裏散著蹴鞠、馬球杆和投壺,火盆上正烤著幾隻梨子……
明顯如今占了這地方的是崔茂琛。
大約是看崔茂懷四下望去的眼神,本來已懶在榻上的崔茂琛又不好意思的解釋,“嘿嘿,這裏是大哥住的。這兩日母親大哥不得去朝賀嗎,家裏沒人自然要我頂著,所以白日我就在這裏啦。二哥別瞧著亂,母親大哥還沒回來,咱...們玩樗蒲吧?”
“公子別急,讓你二哥先喝碗熱茶,吃個梨去去身上的冷氣再跟你玩。”
辛姑姑說著,去火盆上夾梨,崔茂瀾則去另一邊熱著的壺上接了侍女倒的茶,端過來給崔茂懷。
崔茂懷進門就聞到一股怪味,卻又因屋子裏的熏香一時沒在意,這會兒崔茂瀾端了茶請他喝一碗暖身,他才知道那股子怪味從何而來。
竟是古代加了各種調料搞成暗黑係的煎茶。
想當日盧九郎帶他去大慈悲寺,就是要喝這玩意。當日沒喝到,盧九郎還挺遺憾。崔茂懷後來得了茶葉,卻因忙著鋪子優先賺錢把這一道忘了。
如今再次麵對古人的黑暗茶湯,又對著崔茂瀾笑意盈盈,說這茶湯來源何處,飲了對身體如何好,“正適合二哥現在喝!”
“嗯,”崔茂懷隻能僵笑著接過來,屏息假意沾沾唇,“妹妹不必忙,我其實不冷。早起來前特意用薑湯沐浴,又喝了羊湯才出門的。倒是剛聽茂琛說這兩日家裏祭祀宴席都是你在操持,想必忙碌辛苦的很,你且坐著休息休息。”
“謝謝二哥。”
崔茂瀾忽而語氣誠摯的道了聲謝。崔茂懷本還以為這是接著他的話說的,卻在對上崔茂瀾盈盈黑亮的眼睛時,才瞬間明了,他剛才和崔茂琛說的話這小姑娘是聽到了……
“我還要跟二哥告個罪,家宴那邊還有事得過去看著,我怕難陪二哥了。”崔茂瀾又福身道。
“不妨事,你自管去忙。對了,我從家裏帶了幾個菜,都是平常東西隻嚐個新鮮,妹妹到時候看看家宴上能不能用上。”
崔茂懷送長公主和侯府的年禮早送過來了,但大過年又不好空手來。再帶也不過是家裏的點心酒水。常媽媽便將他過年菜單上的一些菜做了讓他帶來,崔茂懷本還不願意,感覺大過年的帶菜去人家家?
誰知昨日跟周辭淵一說,周辭淵卻也說好。
“年節禮物左不過是珍玩奢物,毛皮野味,前者長公主和侯府不缺,後者毛皮要好的價格同樣不菲,便是街上尋的怕也沒有長公主和侯府的成色好。野味之流,想來長公主和侯府所轄莊子上都進獻不少。懷弟不必為這些費心。反倒是你家中做的這些佳肴,烹製手法獨特,你送過去既有心意,又顯親近,正正好。”
於是常媽媽今兒一早起來備了年菜,幾個大食盒逐層擺盤盛著菜。至於過來涼了,用常媽媽的話說,“這些都不是公子該操心的,您當能在長公主府、侯府當差的廚子都是等閑的。”
至此反正菜也送來了,崔茂懷也就真不在操心,跟崔茂瀾說了聲。看著辛姑姑將立刻要去嚐嚐新菜的崔茂琛無情鎮壓,然後送走了崔茂瀾和辛姑姑,崔茂懷趁著崔茂琛還在低頭失落,立馬先把手裏的茶擺到遠處的案上,自詡躲過一劫。
隻是崔茂懷雖躲過了茶劫,卻沒能躲過遊戲劫。
大過年的又沒事,屋子暖烘烘,他很快也和崔茂琛一樣脫了靴子盤腿上了榻玩起來。大棋盤上條條杠杠成格,有像是骰子似的小木塊,另有一疊兒近圓形塗了黑白顏色的木片,依崔茂琛所言這遊戲叫樗蒲。
崔茂懷初聽就是丟骰子擲木片,可再聽什麽分六彩,全黑為盧,四黑一白為雉,跟著梟,犢,又有如何連擲,如何打馬,如何過關……
直聽的崔茂懷腦袋發暈。感覺過年玩個遊戲怎麽跟玩數獨似的?
“這麽麻煩!大過年的玩遊戲就求個熱鬧休閑,這麽玩有什麽樂趣!”崔茂懷拐崔茂琛。
崔茂琛果然仰頭問他,“那不玩這個,二哥想玩什麽?蹴鞠馬球母親今兒個可不準的。”
“不玩那些。大冷天的自然該玩些能在暖和屋裏玩的……”
崔茂懷其實頭一個想到的是麻將,這東西真是流傳廣,受眾...多,誰玩不能說上癮但也不會煩的那種。
前世崔茂懷早早就會,卻不是家人教他賭-博。隻是過年過節陪著爺爺奶奶玩幾把,家裏熱鬧不說,也是爺爺奶奶在過年生日紅包外變相給的零花錢。
後來家裏的公司漸大,所謂的交際圈除了一般的宴會來往其實多種多樣。像他爸跟著一幫子同樣愛好的進什麽會所,又打起高爾夫。他媽跟朋友美容spa,出國旅遊。爺爺的老年圈就有牌搭子圈。同樣玩錢,但和那些牌桌上玩賭博的完全不同,完全是有個彩頭大家玩的更有意思。
崔茂懷也因為陪爺爺還會了不同地方的玩法。
隻是,麻將需要木頭塊,上麵還得刻畫。一時半會哪裏能得?
於是崔茂懷果然轉了另一項居家必備、便於攜帶,且逢年過節、人多人少都能玩的——撲克。
“弄點硬殼紙……”
崔茂懷話出口,才想到這會兒哪兒有什麽硬殼紙,最好的寫字紙張是宣紙、彩箋,毛紙都賣的不便宜,至於粗糙的又厚又硬的糙紙,那玩意兒如何能做紙牌?!
計劃相繼流產,崔茂懷想到這時候絕對有的圍棋,本想說咱們玩五子棋算了。卻聽崔茂琛問他:
“硬殼紙是什麽紙,寫字有素宣,要不給二哥拿竹簡來?”
崔茂懷:“……竹簡?有特別薄的,或者特別厚的嗎?”
不多時,經崔茂懷看了實物,確定竹簡做麻將還是做不了,但那堆等著做成竹簡近三指寬的竹片……
“茂琛啊,這些竹片有沒有急用?咱們要是把這些竹片從中間劈開,再裁成一段一段的,能行嗎?”崔茂懷問。
“這有何難。便是有用讓家裏匠人再製就是了。”
崔茂琛說著就讓人把長公主那邊的匠人叫來,讓他依照崔茂懷所言,竹片一分為二弄薄,再裁成大小一致的小片。統共五十四張。
連個匠人帶著徒弟在那邊鋸刮打磨,崔茂懷則是得一張便接過來,用崔茂琛磨的墨往上寫黑體字,外加畫圖形。
拿著隻得後世撲克一半大的厚板小撲克,古代數字又都是漢字,到後麵崔茂懷寫的都有些懷疑自己純粹沒事找事幹。崔茂琛倒是興致勃勃,還在旁邊一個勁兒問他“這是什麽,怎麽玩的?”
好在不多時,古代湊合版的撲克就成了。
崔茂懷的字和畫隻求清楚明白,主要還是那兩匠人和徒弟比較很力。這麽短的時間,不但照崔茂懷所言,盡可能將竹片弄薄、上下平整,還愣是將竹片四周和上下兩麵打磨的一點毛刺沒有。
要知道,這會兒可沒有砂紙。崔茂懷也是建酒樓山莊後才知道,這會兒人打磨東西,有用石頭磨的,有用一種叫木賊草的借草節粗糙打磨,精細物則是將青磚石弄碎,再加水過濾沉澱,得細灰凝結加油打磨。
無一不是費力的耐心活。
即便如此,此時的匠人身份社會地位普遍不高。像是十園鄭無疑是頂天的存在,簡伯光雖過的落魄也是自由身,而像是給他們做撲克的,則是在籍匠戶,賤籍的一種……
“二哥,墨都幹了,怎麽玩?”崔茂琛抱著撲克過來又問他。
“……”
崔茂懷看著崔茂琛笑嘻嘻一臉期待的小臉突然就笑了,他也是總以後世觀念想的多了。這是整個社會的體製,也是人們千百年來的固定觀念。便是到了後世,人們還不是覺得白領比藍領好。就他一人,難道還能改變什麽,隻善待自己用的人也就是了。
拋開雜念,崔茂懷便開始給崔茂琛講解撲克的各種玩法。但說著說著,意識到兩人雖然能玩,但花樣少也沒多少熱鬧,讓家仆陪著玩也不合適……
“須金勒今兒個在府裏嗎?叫他來,咱們三個一起玩才有意思。”
“...他?!”
崔茂琛不掩驚訝,點點頭,“在倒是在,但隻怕叫不來……”
“就說我找他有事,有急事。去試試看。”
崔茂懷臨時起意,其實心裏也沒底。沒想等他給跟崔茂琛講完“鬥土匪”的玩法,兩人剛想試著玩玩的時候,門前一點陰影,須金勒竟當真來了!
崔茂懷一笑,立刻將人叫進來。
“喲,新衣服挺好看。快來,我正急著找人幫忙呢!”
崔茂懷說的好像真有多急切似的,等須金勒慢騰騰走過來,立刻將人拉上榻。然後就跟他說“鬥土匪”的玩法。嗯,崔茂懷現在也算個小地主,哪兒能鬥自己,所以大家就一起鬥土匪吧。
講了一遍,他就問須金勒記住了沒有?須金勒被他一來就火急火燎的模式搞得一時也顧不得其它,回憶著他說的,點頭到一半卻又停下來。
“這樣,咱們一邊鬥一邊說。”
於是洗牌發牌,叫土匪,另兩家開始鬥。第一二把大家還是敞著牌玩的,但這遊戲本就不難,崔茂琛、須金勒又都是頂聰明的。
很快,兩人就熟悉了遊戲規則和玩法。五六把後兩人更是都敢叫起了土匪,還會語言、出牌試探,幾帶幾,陷阱,甩大將,個個玩的溜得飛起。
沒錯,陷阱,大將什麽的自然是□□大小王的代稱。崔茂懷覺得自己也是很優秀很機靈了。事先一點兒都沒意識到撲克用語,但等講解的時候,眼睛不眨的就改了口。
就是玩到興起的時候,自己豪邁的一句“□□!”,立刻引來兩邊兩人一起望來。
“說錯了,陷阱陷阱!快點,茂琛你要不要?”崔茂懷又用轉移法掩飾自己的口誤。
崔茂琛捏著自己的牌看了看,又慎重的抬頭看看崔茂懷和他手裏的牌,跟著就詢問的望向須金勒,然後眉毛一動一動的朝須金勒打眼色。
讓崔茂懷看的忍不住想笑。
隻可惜該接收他信號的須金勒根本是絕緣體。從頭到尾雖然玩的也越來越純熟,看著應該也覺得有趣,但這小子卻始終沉默著。
不光沉默,還因為崔茂懷鄭重的叫他來,又表現的急切重要,這小子,更是全程幫著崔茂懷。根本不管崔茂懷是不是地主。
“咳咳,哼!”
眼神不行,崔茂琛幹脆咳嗽發聲提醒起來。卻還是得不到回應。直氣的小少年麵色發紅,一雙眼瞪著須金勒,恨恨道:
“不要。”
“哈哈,我又贏了。來!”
崔茂懷伸手,遊戲嘛總得有點彩頭,否則會少激鬥心和趣味的。崔茂琛氣鼓鼓,但到底還是打開他的小荷包,摸了粒銀豆子出來。
同為輸家的須金勒同樣要給,卻是掏的爽快。
他身上的胡服、腰帶、連同荷包都是新的,荷包裏的銀豆子想來也是長公主那邊新給的。如今卻已輸給了崔茂懷十餘顆……
“再來!”
崔茂琛豪氣喊道,跟著卻蹭到須金勒身邊,一通的咬耳朵。
隻是離的這麽近,崔茂懷哪裏聽不見?手下一麵慢慢洗牌,一麵就聽崔茂琛人小鬼大的跟須金勒講道理:
“二哥是你二叔,我難道不是你三叔嗎?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偏幫著他……”
崔茂琛這會兒雖然懷疑,但大概也不信須金勒會寧可自己輸錢也要幫崔茂懷,於是念叨一番後,牌局再開。隻是……
“啊啊啊啊啊,須金勒你賴皮!二哥是土匪,咱倆才是一家,你不鬥他你鬥我幹嘛?!你這是私通土匪,依律該殺頭的——”
正一起走到院外的長公主和鎮平候夫婦,剛要分路兩邊,就聽得這麽一通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