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香消玉殞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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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當”一聲,本就半掩著的木門被用力推開,三清門門下諸人嘩啦啦衝進了屋內,略顯空曠的一間雜屋裏,竟意外出現了一名女子的身影,著一身淡若月光的衣衫背對著門口,安安靜靜地立於光影之間,似真似假,宛若一道幻影。

    這間屋子在別苑最西麵,窗戶僅有一個,高高落在一麵牆上,角落裏老舊的雕花櫃子和塵埃堆積並排,明晃晃的光束落在女子身上,長發披肩,薄衫如紗,仿佛能看見跳動的塵埃。

    這是一種無法觸及的美,若水中央盛開的白蓮,若月光下幻化的夢影,聽見進門時急促的腳步聲,她不急不緩地轉過身來,露出一張逆光中略顯模糊的臉,臉上神情溫軟,眼帶柔柔笑意。

    她單手托著一個深黑檀木製成的方形盒子,另一隻手則壓在盒蓋子上,似是怕盒子裏的東西掉出來似的,瞧見進來的一波人,淡薄的唇開啟了一些幅度,呈現出嘴角微微上揚的姿態。

    如同地牢的空曠陳舊房屋裏,似蓮花般純淨溫柔的女人,與劍拔弩張的來者一對比,這畫麵顯得很是奇詭。

    三清門眾弟子麵麵相覷,莫不感到奇怪:若說是張家人,不早該逃走了,倘若來不及逃跑,也該是嚇得瑟瑟發抖,開口求饒才對,這女人看上去溫溫柔柔,毫無還手之力,卻分明毫無懼意,不知是何來路?又見得她相貌美麗不似凡人,眾人都驚覺蹊蹺古怪,竟然誰也沒有率先動手。

    不明原因的詭異,以及難以言說的不安,還有若隱若現的,莫名而來的危險氣息。

    領頭的人臉頰帶痣,約莫二十六七歲,正是三清門暫代領頭人之一的馬禦,他所跟著的那位老大已經死在了青州――不久前與禦景山莊的那場衝突之中。他曾跟隨這位老大出生入死,陪同門主披荊斬棘,走南闖北,見過的人何其多,不乏厲害狠辣或者美色惑人的女子,可今日這樣的,卻還是第一次見。

    他沒有說話,見過較多世麵的他,學會了一個詞,叫謹慎,遇見怪事時謹慎一點,總不會犯錯。

    老大一死,他馬禦的位置指日可待,所以他應該在任何情況之下,更加地慎重,因為他年輕,他還有野心。可是他有這等覺悟,不代表門下其他人也有,身旁的圓臉小弟子見到陌生女人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心頭奇怪,立馬忍不住脫口質問道:“你是何人?”

    馬禦沒有來得及阻止,與此同時,他其實也很想知道,這姑娘,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那女子重複了一遍,聲音在空曠的房屋裏同樣顯得十分空曠,回聲響動間,聲線偏偏又那麽細膩而柔和,那種不真實的感覺越發濃厚了起來。在光與影的映射下,她緩緩伸出了手,輕輕拍了拍深黑木盒的蓋子,然後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壞了我的事,那我便是取你們性命的人。”

    平淡無波的語調,狂妄至極的口氣,她的嘴角平靜中輕微上揚,而在場諸人卻無一不倒吸一口冷氣,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緊接著,那一雙雙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裏,開始漸漸顯露出了各不相同的神色:有不屑一顧的,有嗤之以鼻的,也有報以同情的。

    ——不過是小女子在裝模作樣罷了。

    他們露出嗤笑,隻當她在嘴硬,分明毫無還手之力卻還在強裝鎮定,難怪都說女人皆是口是心非。唯有那領頭的年輕人馬禦麵不改色,他並沒有放鬆,同時又仿佛存了那麽點兒憐香惜玉的意思,開口警告道:“你若不是張家人,便速速離去,我等可饒你一命,莫再口出狂言了!”

    身旁的圓臉小弟子立馬跟著開口道:“是啊小姑娘,別怪哥哥們沒提醒你,若再不走,可別怪咱們不客氣了!”臉上甚至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副地痞流氓的輕浮嘴臉,惹得對麵一直平靜的姑娘稍微皺了皺眉。她很少理會旁人的眼光,因此這個皺眉,已經是她不悅的表現了。沉默了片刻,她突然就笑了起來,笑得溫婉清純,宛若水麵上次第蕩開的漣漪。

    “就憑你方才那句話,我留你一個全屍。”她衝默不吭聲的馬禦如是說著,卻全然當作沒有聽到圓臉小跟班的話。

    “說你不要大言不慚,你還來勁兒了!”被無視的小跟班怒極,伸手指著她,開始口不擇言。

    女子並不理會,輕輕拍了拍手上的木盒子,那是一雙細膩白皙的手,黑色的蓋子掀開時,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卻在這時緩緩移到了威脅調笑她的小跟班身上,“至於其餘人,可便沒這麽幸運了!”

    那小跟班臉色微變,心頭冷不丁跳了一下。

    他忽然感覺到了一股莫名令他膽寒的殺氣,近乎帶著毛骨悚然的冷感,來得突然,且毫無預兆。

    蓋子隻開了一半,一股奇異的香味從盒子裏冒出,像是某種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或者來自黃泉之間的縷縷花香,似香非香,奇詭,怪異。那是一種怎樣的味道呢,如天山上盛開的雪蓮花香,混雜著地獄裏腐壞的屍臭,既清新又令人作嘔,難以比擬,又難以用言語描述。

    “你……你手上的盒子裏究竟放了什麽?”小跟班的聲音開始顫抖。

    “啪”,盒子在瞬間被重新蓋上了,女人如水的眼瞳將視線落在了那小跟班身上,“你說呢?”

    “啊——”仿佛在回應她的話,那嘴碎的小跟班忽然大叫了一聲,旋即發瘋般撞向了一個同伴,他看起來明顯受到了極大的痛苦,表情瘋狂,動作魯莽,跌跌撞撞。

    同伴下意識地躲開他,撲空後的人卻伸出雙手捂住頭,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聲音撕心裂肺,可是誰都沒有看出,他究竟傷在哪裏。

    “你……怎麽回事?”眾人驚疑不定地看著這突然發瘋的同伴,隻見他大叫著在地上滾來滾去,臉上的表情由恐懼轉向猙獰,像是地獄的惡鬼,又像是被折磨的囚徒。

    看著這一幕,其餘人都開始後退,或者四處張望,或者盯著那神秘的女子,麵露懼色。

    恐懼來自於未知,噤若寒蟬的房內,女子才輕笑了一聲,眾人卻莫不敢再言,甚至個個冷汗直流,生怕不明所以地步了方才那個人的後塵。仿佛印證了他們的猜想,馬禦身後的數人一個接著一個開始無端哀嚎,“啊——”一聲慘叫後,接連倒地,與第一個人同樣的,毫無預兆就發起狂來。

    “救命啊,救命!”那些人隻覺得原本安然無恙的身子不知為何就開始發脹發疼,不約而同地一邊打著滾,一邊撕心裂肺地慘叫,“救救我——”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而女子手中的盒子,仍舊保持著神秘。

    馬禦心中驀生恐慌,他多少看出了些許名堂,顫聲道:“你這妖女,你究竟對他們做了什麽?”眼睜睜看著同伴生不如死而向自己尋求幫助,偏偏卻是束手無策,根本不知如何施救,從何救起。

    “你還顧得上別人,我說了留你全屍,可沒說放過你。至於這盒子裏的東西,還是待會兒再看吧。”她說著手腕一翻,一枚銀針飛射而出。馬禦連忙翻身躲開,在地上滾了一圈,撞在了正倒地哀嚎的一個三清門門人身上,兩人同時悶哼了一聲。

    女子眼中露出笑意,讚道:“反映不錯,竟然能躲過我的銀針。”

    “你到底是——”馬禦剛剛撐起身子,但見身下倒地的同伴們血管處已經沁出絲絲血跡,皮膚下隱隱有什麽在躁動,下一刻,竟然有無數紅色的細小飛蟲從全身的皮膚裏鑽出,在他們的身上爬來爬去,吸食著他們的血液,他忙不迭抬眼四望,而最先中招的那個弟子,似乎已經沒有了呼吸,一動不動了。

    他麵露驚恐,耳邊聽得那女子柔聲繼續說道:“下一招,就不知你接不接得住了——”話音方落,一枚銀針在他眉心刺入,沁出點點血跡,身子赫然倒地。

    所有的人,僅在片刻之間,失去了抵抗之力,生死一線。

    女子不為所動地看著那些垂死掙紮的人,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她隻是抱著手中的盒子,靜靜望向門外,似是在等待著什麽。終於,平靜的嘴角再次微微彎起,她輕舒了一口氣,淡淡笑道:“我等的人,總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