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夢與幻境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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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牽著她的手,帶著她一點點往前走,她眼睛模糊不清,看東西便是一片紅色,隱約聽得潺潺水聲,方知已經來到水邊,可牽著她的人卻還要帶著她繼續往前,她忍不住退縮了兩步,緊張地道:“我不能再下水了,會沒氣的……我不能下水去……”想起落水時的那份窒息感,張倩蘭害怕得渾身有些發抖,手指卻握緊了掛在腰間的水袋。

    那少年似乎搖了搖頭,輕聲問道:“四小姐的眼睛可還好?”張倩蘭不明所以,更加緊張地道:“我看不見你,我看不清,我的眼睛……”一雙微涼的人覆蓋住她的眼睛,她便真的什麽都看不見了,一片黑暗中,手裏攥著的水袋被拿走,耳朵裏出現了細微的水聲,嘩啦啦,嘩啦啦,安靜下來後,稍微變重了的水袋又回到了自己手裏邊。

    “你……”對方似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來取回我的東西。”

    她不明所以,隻覺得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渾身便開始發涼,她驚得將閉上眼睛更加收緊,渾身似繃緊的韁繩,耳朵嗡嗡作響,仿佛要暈倒過去。

    “小姐!小姐!”迷迷糊糊間,有人開始猛烈搖晃她的胳膊,可是她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睛,好半天,紅色漸漸淡去,一張小巧而焦急的小臉出現在麵前,“小姐,你可算是沒事了,方才嚇死我了!”正是她的貼身丫環韻真,可是韻真是何時來的,張倩蘭卻全然不知。

    張倩蘭茫茫然四顧,眼前除了丫環韻真,竟然已經沒有了人,仿佛方才的一切不過又是一場夢境,可這一次,卻真實得令她再不敢去質疑什麽,分明是見著了的,那個人說來取回自己的東西,他取走了什麽呢?

    “小姐,你怎麽了?你可還好?”韻真擔憂地看著她,為她的失魂落魄的神色感到憂慮。

    “我沒事。”張倩蘭輕聲道,“方才……你可瞧見了什麽人?”

    “人?”韻真露出驚駭之色,連忙回頭到處看了看,發現並無人跡,又轉過身來詢問道:“可是有誰傷著小姐了?難不成是他們追上來啦?”她開始查看著張倩蘭的身子,瞥見額角那一處的血跡,更是驚慌知錯,“小姐究竟是怎麽了?東方先生見小姐遲遲不歸,怕小姐迷了路,便讓我出來尋你。”

    “然後呢?”張倩蘭問她。

    “然後……”韻真急促地吐了一口氣,繼續道,“然後我便一路沿著小姐的腳印找了出來,到河邊時,見小姐一個人蹲在此處,取的水撒了一地,渾似丟了魂兒一般,叫也叫不醒,可把我嚇死了。”韻真想起曾經那些或真或假的傳言,說小姐死而複生什麽的,便越發開始擔憂起來,“小姐……你果真還好?”

    張倩蘭茫然地點點頭,目光所及之處,均無任何異樣,除卻地上灑落的水袋沁濕了整片的青草,連她的裙子也沾染了些許濕潤,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來,衝韻真笑道:“我很好,再陪我取些水吧。”

    取了水隨著韻真匆匆趕回道觀,還隔著一段距離時,便遠遠瞧見一個人影徘徊在道觀之外,仿佛四處查探著什麽般,一晃眼又忽然入了門內,張倩蘭和韻真顯然都看到了,且看得真切,二人對視一眼,嚇得誰也不敢說話,頭上的陰雲漸漸濃密,逐漸遮擋了所有的日光,渾似要變天了。

    “小姐……”韻真顫悠悠拉著她的袖子,搖著頭不敢上前,張倩蘭也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腳步踩在泥土上,盡量不發出任何一點兒聲響,生怕驚動了來人。

    隨著腳步的漸漸深入,她們離道觀的門口也越來越近,裏麵看不清任何的人影,半開的門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了一下,竟然嚇得二人同時冷不丁退了一小步。終於,鼓足勇氣的張倩蘭邁開腿入了門檻,眼前一個晃動的瞬間,一柄長劍已經橫在身前,嚇得兩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驚呼出聲,“啊——”

    “是我。”收起長劍,來者露出一張冷冽而熟悉的麵容,身上帶了些傷痕,臉頰處掛著未幹的汗珠。

    “二……二哥?”

    狹窄而破舊的房屋裏,一麵是東方先生不斷為張大少爺把脈查看,陳雲及賀武二人則在旁幫忙,一人為其擦去額間冷汗,一人則拿著水袋喂些水給主子喝下,一麵是張倩蘭拿著繡帕為二哥張劍笙擦去身上的血痕,隻是神色間遊移不定,似乎被什麽事情引去了心神。

    “事情便是如此。”張劍笙拂開小妹的手,道了一聲多謝,繼續對東方先生說道:“也就是說,他們不過是一群想要坐收漁翁之利的好事者,與前來肇事的並非同夥,那二人武功並不十分出眾,因此幾番交手下來,知曉他們再無其餘的助手,我便尋著機會,甩開了他們二人。”

    “如此也好。”東方先生歎息一聲,“眼下大公子危在旦夕,倘若二公子也被人拖住無法脫身,事情便越發麻煩了。畢竟藏在這山林之中隻是暫時之舉,接下來如何行動,還得二公子決斷才是。”

    “隻要江湖中關於冰蓮的傳說一天不散去,便會有不同的人前來惹事,近些日子,這些人的行動越發窮凶極惡,隻怕是……有什麽人在背後刻意鼓動,否則無憑無據的傳說,斷不敢這般……”

    “無論是否有人刻意在背後造勢,張家如今都已經處在了一個十分危險的位置,倘若不解決的話……二公子,對於張家即將麵臨的一切,你可有心理準備?”東方先生移開視線,望向了這個寡言少語的張家二少爺。

    “我明白。”張劍笙點點頭,並未逃避此刻的困境,以及自己身負的責任,“隻怕如此下去,我張家極有可能步岑家的後塵。”他閉上眼睛,想起那個曾經富甲一方的家族,當年被屠殺殆盡的一幕,是何等的淒慘。

    “不如去一趟揚州吧。”東方先生捋了捋胡須,提出了一個較為保守的建議,“傳聞張家老爺與揚州沈家頗有交情?那揚州的沈二爺可是個大人物,無論黑白兩道,江湖朝廷,都會看其兩分臉色,倘若能寫一封信獲得邀請,得以去沈府住上一段時日避避風頭,未嚐不是一個好的決定。”

    “三弟已經護送娘親去往了柳州老家,尚不知曉家中發生了這等變故,倘若離開的話,隻怕他們歸來時見不到人,又遭遇什麽不測……並且……”張劍笙皺了皺眉,娘親對外聲稱逝世已經多年,若是旁人瞧見了她,免不了惹出些是非來,另外,想起長年晃蕩在洛陽城的那位沈三爺,可是個囂張跋扈,卻每每丟人現眼的家夥啊。

    那個人的兄長,又能是怎樣了不得的人物呢,倘若這次投靠了沈家,今後,可少不了受那沈三爺的奚落罷。

    “這也隻是今後之計,眼下自然不能前往揚州,且不論張夫人尚在柳州老家未曾歸來,便是大公子如今的身體,恐怕也隻有回洛陽城中,尋到薛神醫,方有一線生機,另外……我已經飛鴿傳書給百麵神姬柳三娘,告知此毒的細節之處,詢問她可曾識得,又可有解毒之法,如若不出意外,約莫再過些日子便能回信了,就不知大公子能否撐到那一日。”

    “柳三娘?”張劍笙露出驚駭的神色,百花穀的那位神秘主人,傳言性情古怪,極難接近的用毒高手,早已是避世山穀,不再與外界過多往來,怎竟然還與東方先生有這等交情?

    東方鈺,你究竟是什麽來曆呢?

    張劍笙自小離家,外出崆峒習武,關於這位東方先生,他所知曉的實在太少,且都是從大哥及父親處零星聽來了一些,此人與張家祖上頗有淵源,又與張敏之素有緣分,因而常常做客張家,暫歇十天半月甚至多則一年半載也不曾離開。

    據聞此人並非什麽武力極高者,但卻是個見識廣博的奇人,他拜師多位神秘高人隱者,自年幼時便開始雲遊四海,交友甚廣,耳目眾多,有過許多不為人知的特殊經曆,更知曉無數的隱秘故事。

    也罷,無論如何,這樣的人能夠成為自己人,便是最大的幸運了。

    “倘若能獲得那位前輩的指點,想必一切會更有轉機。”他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兄長,心中無限的惆悵和悲哀,“今日暫且在此,明日一早,還是趕回洛陽城中,去拜訪一趟薛神醫罷。”說不定,還會遇見雙燕鏢局的那個重傷的小姑娘,比起大哥一味的逃避,他倒是覺得,不如將一切說清楚為好。

    並且,梧州慶山取來的東西,也該收回來才是,不知逝去的爹,究竟是留下了怎樣的遺物呢?說不定那件東西,恰恰便能解決眼下的難題呢。

    “倩蘭,倩蘭?”他原想安排一下明日行程,誰知連呼了兩聲,才發現旁邊的小妹一個人握著手帕,竟然好似失了神,他一心隻顧著解決眼下的困境,忙著與東方先生商量對策,直到此刻,才意識到從回來開始,小妹便一直沒有再說過話,甚至連坐的位置也不曾如何移動過。

    他細細看了看臉色仍舊帶著蒼白的張倩蘭,擔憂地問道:“你怎麽了?”

    “二哥?”本就神遊天際的張倩蘭被他連喚了兩聲,猛然回神時以為發生了何等大事,驚慌地站起身,忙不迭道,“要走了麽?他們追上來了麽?”瞥見眾人眼中古怪又悲傷的神色,她才知道自己又惹得大家擔憂了。

    這個小姑娘,約莫是嚇壞了吧,張劍笙心生悲憫,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摸了摸她的頭,眼裏終於露出些溫柔,“去休息一會兒吧,倩蘭,二哥會守著你的。”

    “二哥……”張倩蘭愣愣望著自家哥哥,眼眶裏不自覺帶上些淚水。

    “快去吧!”張劍笙再次說道,“明早還要趕路,可別起不來才是。”

    她點點頭,勉強衝他笑道:“我知道了。”既然幫不上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讓哥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