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夜談初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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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不是像尋常那樣,我有不解的地方詢問你,你便在旁耐心地為我解惑一二,而是兩個人毫無目的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可方才那麽長時間裏,又是誰從一開始就一句話都不說的呢?
岑可宣側過臉,一眼便瞥見身旁之人那清晰又模糊的輪廓,無論是臉上沐浴著的月光,還是那月光下的眼神和眉眼,都是這般地淡若煙雲,宛若水墨一筆暈染而出,雅靜之意渾然天成,一切氣質原隻在骨,卻又似一點點擴散而出,染盡了日月光華,與天地融為一體。
那般和諧而無爭的氣韻無所不在,令她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下來,又許是因為回房換了衣,之前的酒味便淡去了,縈繞在他身上的,是淡淡的熏香味道。
其意如此安寧不爭,為何深交之下,卻是刺骨的寒涼呢?
“恩……好啊。”岑可宣故作輕鬆地露出一個笑容,卻悄悄把雙腳縮回了裙底,整個人收斂了許多,簡單地應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身旁的那個人卻自顧自望著頭頂的月亮,渾身沐浴著淡薄的月光,似失了神一般,半天都沒有說話。
偷偷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沉不住氣的小姑娘終於主動開口了:“那麽白公子是想要聊些什麽呢?其實認識這麽久,我竟都不曾知曉你對什麽東西感興趣,我連你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呢。”
“不過是些尋常瑣事,不知道也並無什麽奇怪的。”他稍微朝她的方向側過頭對她說話,原本低啞的聲音,也因著這靜謐的夜晚,帶上了一分難言的安寧。
“可是……我想多了解你一些。”岑可宣小聲說道。
相處如此一段時日以來,她偷偷觀察過,除了瞧見他常常有喝茶的習慣,其餘食物好似沒有偏好一般,看不出丁點兒喜惡來,但凡一個正常人,無論對衣食住行,還是對身旁眾人,總該有個愛憎才是,可岑可宣瞧著,他好似對什麽都不感興趣般,除了喜歡清靜些,便再瞧不出別的愛好了。
這樣子的生活,該是多麽乏味啊,難怪他曾經頗為自嘲地對她說,興許,他是個極為無趣的人呢。
垂下眼眸,除了垂落的裙子再瞧不見露出的繡花鞋,她輕輕吐了一口氣,偏過頭問道:“之前每每問你一些事情,凡是關於旁人的,白公子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然則但凡涉及到你自己,便什麽都不肯說了。”她有些不高興地嘟囔起來,“我可不知道你喜歡聽什麽,不喜歡聽什麽,那要是……”
說得正起勁的岑可宣忽然就對上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不敢繼續說下去了,“你……你幹嘛這樣看著我,我說錯了嗎?”
這樣帶著打量和審視的眼神,實在令人感到忐忑,他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卻將話題轉到了其他方麵,“聽聞紫雲宮的宮主性情十分怪僻無常,你是跟在他身邊長大的人,竟還能如此單純天真,這一直令我感到很是意外。”他第一次提及了自己對她的看法,隻不過……這聽起來,可不像是什麽表揚的好話啊。
“單純天真?”岑可宣皺了皺眉,“白公子是暗指我有些笨麽?”
白莫寅輕笑了一聲,握著她的那隻手也隨著微微顫抖了一下,“我沒有這個意思。”
非常溫柔的,令人心安的語氣,岑可宣稍微放下心來,抬起另外一隻手開始掰著手指頭,隨意散漫地比劃著解釋道:“這有什麽?我知道,第一呢,我武功不如紫雲宮的其他姐姐們,第二呢,興許我也不算聰明絕頂,但那並非是因為我笨,而是因為宮主疼愛我,所以從不讓我去做危險的事,因此我所知曉的事情便十分少了,這才讓人覺得我一無所知。”
“這麽聽來,他竟然對你不錯?”他微微挑眉,顯得有些意外。
“當然。”岑可宣腦中想著別的事情,嘴上卻說出了她唯一且必須的答案,這自然並非實話,她再如何墜入情網,也沒有癡傻到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又如何敢在旁人麵前說宮主半個不是?別瞧著她平日裏嘴上一不小心就胡言亂語,可紫雲宮的事情,她從未馬虎過。
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如何能保住自己那搖搖欲墜的,如同浮萍一般的小命,是她這些年來除了尋到哥哥以外的第一等的大事。與旁人如何調侃玩笑,心思亦不必藏藏掖掖,唯有在那位宮主麵前,她一向謹言慎行,也唯有那位宮主的是非,即便在白莫寅麵前,她仍舊是不敢胡亂言說的。
“白公子為何會不相信呢?初見之時,我曾對白公子提及自己孤苦無依,還被白公子訓了一句不是麽?分明有作為紫雲宮主的義兄照顧,怎就孤苦無依了?”她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一字一句解釋道,“那自然是我想要親近白公子,故而說得自己如此這般可憐,以博取半分同情罷了。”
“白公子可會怪罪我?”她小心翼翼地問他。
可聽到這些的白莫寅,卻並未順著她的話回答,也未曾在意她言語間的那微妙心思:“既然如此,那麽明知你不願意,他為何還要你嫁到禦景山莊?你又為何不拒絕呢?這世上,還有什麽比姑娘家的婚事還重要麽?”
“那是……那是因為……”岑可宣本想直接否認,但麵色還是有些猶豫,白莫寅瞧出了她的為難,並未表現是強勢之態,“倘若不方便說的話,那便不用說了。”淡淡的聲音已經有了些倦意,岑可宣斟酌了一下詞句,囁嚅著道:“這是宮主的意思,宮主對我有養育之恩,他既已將我嫁給了禦景山莊的莊主,我豈可任意妄為,隨意悔婚?”不知為何,她並未說出實話,稍一停頓後,又放緩聲音道:“白公子之前的好意,可宣心領了。”
言下之意,之前對他一再的追問,不過是為了知曉他的心意,而實際上,她是認可並且打算遵守這個婚約的。
“明明不願北嫁,卻隻因慕容齊的心思,便甘願如此?”白莫寅鬆開了手,不再看著她,聲音也輕得若有似無,仿佛被風一吹便散去了,“為何……要如此勉強自己?”
岑可宣不知如何解釋自己心中的萬般計較和無可奈何,隻好違心地道:“在世為人,總有些事不能隨心所欲,總有些恩情,定需要舍身相報。”
“舍身相報!”白莫寅輕笑了一聲,那笑聲中竟似帶上了一種她極為陌生的難以分辨的情緒,她忽然覺得心跳都快了幾分,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卻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覺得此時的夜風越發地大,吹得他一身白衣淩亂,耳邊的發絲拂過她的臉頰,令她忽然看不清晰他的身影。
“你竟是如此忠心於他?”許久,才聽他宛如清風拂過的聲音傳來,帶些輕嘲之意。
“恩?”這是……什麽意思?
又是一陣沉默,並肩而坐的兩人,心卻好似瞬間隔離了很遠很遠的距離,然而岑可宣不明白,為何忽然之間,就變得如此了。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人值得你舍身相報……”他放緩了聲音,站起身來背對著她望著明月,留給她一個孤單又冷寂的背影,“更何況,是慕容齊那種人。”
本就微弱的光線被他的身影遮擋住,月亮已經越來越高,無論是淡淡的月光,還是昏黃的燭火,都透著深夜而來的曖昧和寂寥,他說完後回過頭來看她,因忽然拔高的身線,微弱的光線便隻能落到他一半的身子上,上半身仍舊隱在昏暗中。
可她仍舊看到了他的眼睛,那裏麵漸漸滲透出的,一種極為陌生的,令她感到排斥的情緒。
岑可宣覺得很驚訝,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所以說,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從來不曾了解過他。相識如此之久,直到今日,她才稍微感受到了,原來白莫寅對宮主慕容齊,有著如此難以言狀的不喜和不屑。
可是,遠在北方長大的他,與避世多年的紫雲宮宮主,又能有怎樣的過節呢?當初聽聞二人談話,也無甚異樣,倒是提及白連城之死時,頗有些話中有話之意。
難不成,是因為上一輩的些許恩怨?既有過節,兩方更應該不再往來才是,所謂的這場婚約,必定是各有所求罷了。
那麽,問題又繞回了原處,白莫寅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宮主讓她北嫁的目的呢?還是說正因為知道宮主的目的,他才會在認識她許久之後的方才,說出“你的天真令我感到意外”這番話,畢竟如她這般,真的能在白家人眼皮子底下,做出什麽大的動靜嗎?
然而意外的何止是他,連岑可宣自己也感到意外,完成那個早早定下的任務,連她自己都覺得難以勝任,更何況旁人?
他定然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裏,所以才如此親近自己吧,誰會不喜歡沒有爪牙的小花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