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 慈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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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說!”那婦人叫了起來,“哪有將包裹交給不相識的人的!”

    盧小閑問那婦人“你可知道包裹中有何物麽?”

    “當然知道!”中年女人不耐煩道,“我早翻檢過家中失物了,有她兩件體麵衣裳,我的一支鳳頭釵,還有她自己背著我攢下的體己錢。天殺的!這死妮子要把我家全都偷光了!”

    “那就不對了。”盧小閑遺憾地搖了搖頭,“這包裹不是你家女兒的。”

    “你說什麽?!”中年女人跳了起來,恢複原先氣勢洶洶的模樣,“我家包裹我怎會認錯?”

    “可這包裹裏並沒有錢財衣裳,隻有一些石頭。”

    “怎麽可能?”女人睜圓了眼,幾乎要把盧小閑一口吞了。

    “不信麽?那就打個賭。若我說錯了,賠你一百兩銀子;若說對了,跟這和尚無關,便放了他。”

    一把抓過包裹,女人悻悻環視四周,而後迫不及待地打開。隨著一聲驚叫,整個人呆在當場,裏麵果然不是衣服細軟,而是幾塊石頭,正如此前所說。

    四周嘩然,所有目光都投射到盧小閑身上。

    盧小閑微微一笑,不理會仍在發呆的女人,一拍手,向普潤說道“無事了,你走吧。”

    女人張著口,發了半天怔,等她醒悟過來,三人早去得遠了,連背影也看不見。

    ……

    盧小閑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瞅著吃飯的普潤。

    普潤先是雙手合十,念了一段不知什麽經卷,寶相莊嚴,神情肅穆。

    海叔本已拿起筷子,見他這副模樣,隻得將筷子放下。

    正當海叔不知所措的時候,普潤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端起了碗,轉瞬碗中便空了。

    海叔一碗飯還沒吃幾口,那邊早添了三次,當真是風卷殘雲不足形容其速,狼吞虎咽不足形容其態,海叔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總算五碗畢,普潤將碗筷一放,低眉垂目,又恢複了先前的模樣。

    張口結舌之餘,海叔脫口道“好大的飯量!”

    “五穀輪回,萬物化生,是為無用,方見有恒。”

    “……什麽?”

    一句也聽不懂,海叔不禁有些悻悻然,一旁的盧小閑哈哈大笑起來。

    “我說普潤呀,先莫忙著超度你肚裏的米飯了。喂,跟人私奔的滋味如何?”

    抬起眼,普潤認真誠懇答道“我自為我,她自為她。任她惱我,我不惱她。”

    “哈哈,沒想到你還挺有女人緣的,每次都有女人纏著你!”

    普潤雙手合十也不分辨。

    海叔有點好奇地望著普潤“你方才為何不辯解?”

    “辯之無益,不如不辯。”

    “普潤,你怎麽會被那女子纏上?”盧小閑問道。

    “主持讓我出寺化緣,行到橋頭,見一年少女子抱著一隻藍布包裹慌慌張張跑來,不由分說將包裹交給我,說是托我照管一刻便回,結果等了半天,那女子一去不回,卻等到了那中年女人。”

    普潤突然想起什麽,轉頭問盧小閑道“你怎知那包裹中是石頭?”

    “猜的。”

    “什麽?”普潤瞪大了眼睛“胡亂猜測也敢與人打賭?”

    “怕甚麽?”盧小閑懶洋洋道,“輸了又不會死人。”

    “呃……”普潤無語了。

    盧小閑看了一眼普潤笑道“當然不是無端猜測,那私奔女子將包裹交給不認識的路人,顯然是拉人頂缸,故布疑陣拖延時間,又怎會當真將細軟放在其中?看那橋頭沒有別的雜物,隻有一地卵石,換了我,倉促之間恐怕也隻有裹些石頭充數。”

    普潤正想說什麽,一個神色慌亂的小沙彌突然奔了進來“師兄,不好了,寺裏出事了!”

    盧小閑眉頭一皺,轉頭對海叔道“看來我們又要去一趟慈恩寺了!”

    ……

    七層寶塔高聳入雲,這是慈恩寺中最高的建築,就在塔下,橫躺著一具屍首。身上穿著灰色僧衣,一顆光頭上全是血和腦漿,摔得稀爛,已看不出麵容。僧人們聚在一旁,神情惶然無主。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嚎啕,來自一名中年僧人。跌跌撞撞走了過來,掩麵痛哭道“首座!首座!你怎會失足掉下這寶塔?!”

    看著肥頭大耳的僧人,盧小閑忍不住搖頭。

    這僧人盧小閑是認得,他與盧小逸來長安想在慈恩寺入住,可是住處已經滿單了。盧小閑用銀子開路,元覺才給他們行了方便,沒想到今日又見到了他。

    盧小閑回頭一看,卻見普潤已盤膝而坐,為死去僧人念誦經文。神色並無悲痛淒惶,卻是平靜祥和,陽光照在他的眉梢眼角,竟有一種神聖之感。

    盧小閑向身邊的小沙彌問道“摔下塔的是什麽人?”

    “死去的是寺中首座淨修大師父,哭的那位是他大弟子,僧值元覺。”

    淨修是元覺的師父,盧小閑聽元覺說起過,但從未見過。

    沉吟片刻,盧小閑默不作聲走過去,俯身察看地上屍首,神情專注。

    元覺淚眼模糊,突然看到盧小閑,不禁一呆“是你?”

    元覺顯然認出了盧小閑。

    “是我,元覺師父,我們又見麵了!”盧小閑點頭後便問道“元覺師父怎知他是失足墜塔?”

    “啊……”元覺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問題,“這……這,師父他人在塔下,當然是摔死的。”

    “是麽?”盧小閑在地上撚起一把浸了血的土,“高處墜落,看頭上傷勢,出血應當甚多;但地上卻隻有些微血跡,且位置都在頭部傷處一側,並無飛濺跡象。此外就是這傷口,自頂骨到後枕,呈長型開裂.顯然是鈍器所傷,絕非正常摔落。”

    直起身來,盧小閑將手負在身後,盯著元覺,淡淡道“元覺師父,他不是失足落塔,而是被人擊中後腦,移來這裏。”

    元覺張開嘴都忘了合上,呐呐道“那……到底是誰殺了他?”

    就在此時,盧小閑身後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僧眾均垂手而立,一名氣度非凡的老僧出現在盧小閑身後。

    普潤也站起身來,恭敬向老僧行禮“主持!”

    上次辦案的時候,盧小閑見過弘智主持,此次再見到他卻與上次的感覺又有了不同。弘智主持雖然須眉都已花白,骨幹精瘦,但雙眼湛然,絕不像一般老人的混濁無神,而是光芒閃動,似有大智慧深藏其中。

    “主持!”元覺一見老僧,立刻撲跪下去,痛哭流涕,“我師淨修,他……他死了!”

    見他如此,身後的一眾僧侶也跟著跪下,一時間哭聲一片。

    弘智主持不發一言,伸出一隻枯幹的手,撫摸元覺頭頂。

    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皺紋密布的臉上毫無表情,但眼中卻盡是溫暖撫慰之意,讓人心中寧定。不知不覺中,哭聲漸漸止了,四周靜了下來。

    “有生有滅,這是諸法無常之理。去吧,不必悲傷。”

    聲音蒼老,元覺站起身,雖仍悲戚,神色已不似方才倉皇。

    盧小閑不動聲色注視眼前情景,直到弘智主持將目光投向他,這才上前打了招呼。

    弘智主持隻是朝他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海叔在身後突然問道“姑爺,您說這和尚是被人打死的?”

    “有此可能。”盧小閑抬頭望了望寶塔,“屍身沉重,遇害之地不可能離此太遠。或許……就在這塔內。”

    一陣風過,塔上銅鈴發出清脆響聲,猶如半天梵樂。天碧如洗,古木蔭蔭,一派靜穆深幽,又有誰能將此佛門清靜地與殺人現場聯係起來,但地上血跡卻無情地揭露了這個事實。

    盧小閑一撩衣袍便向塔門走去,卻被元覺攔住了“施主,不能進去。”

    “為什麽?”

    元覺伸手指向塔前一座石碑,上刻著“禦敕”字樣“塔中珍藏有前輩高僧的舍利,陛下頒過詔敕,非本院僧眾不得擅入。”

    盧小閑沒想到還有這層障礙,正要說話,一直在旁沒有出聲的普潤合什一禮,拿起塔邊的一把掃帚橫捧於雙手,向高塔跪拜“血光不潔,令佛氣蒙塵。弟子普潤,今日滌蕩塵土,還各位先師清靜之所。”

    說罷,普潤徑直走入塔中。

    元覺張口結舌,連阻止的話也來不及說,轉眼瞥了那座禦敕碑石,臉上現出異樣神情。

    眼看普潤身影沒入塔門,海叔這才醒悟過來,不禁大為佩服,低聲道“這個普潤和尚當真有一手。”

    盧小閑微微一笑道“靜觀便可。”

    “不過,”海叔瞥了一眼神色倉皇的元覺道,“姑爺,你不覺得這人甚是奇怪麽?”

    盧小閑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元覺,隻見他依曰呆呆望著入口處的石碑,一張養尊處優的白胖臉上已有細密汗珠。

    沉吟片刻,盧小閑轉向身邊小沙彌,和顏悅色問道“小師父,這塔平時出入的人多麽?”

    盧小閑前番辦案來過慈恩寺,小沙彌自然認得他,聽他問話,趕忙答道“不多!這是師祖們寄骨的地方,主持曾要我們不可打擾,平常很少有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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