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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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意的心亂了,躺在塌上,許久沒有入睡。

    李政這是什麽意思?

    這樣貴重的東西,居然被他當成致歉的禮物,隨意送出去了?

    不過,這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前世她砸耳鐺的玉鎮紙,都是他主動遞上來的。

    他就是這種人,柔情蜜意中,不動聲色的奪人性命。

    那雙白玉耳鐺正在鍾意指尖,瑩潤剔透,她垂眼看了會兒,卻覺得它們漸漸跟前世那杯斟酒重合。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同樣的錯誤犯兩次,下場再慘淡,也沒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

    鍾意下了床,將那雙耳鐺收起,隨手擱進了櫃子裏。

    燈火熄滅,她合眼睡下。

    ……

    秦王歸京半月,京中風雲變幻,東宮一黨惴惴不安,屢次上疏皇帝,以獻俘禮畢為由,請送秦王歸藩。

    對此,皇帝始終沒有正麵回應,然而在時下規製之下,這已經是最明確的回應了。

    這樣曖昧的態度,愈發使得人心浮動,十一月二十七日,禦史唐勉進萬言書,言辭犀利,直斥秦王無禮,失君臣之倫,不可留神京,皇帝雷霆大怒,貶唐勉於永州,朝臣一時不安起來。

    ……

    朝廷的事情,是妨礙不到鍾意的,燒尾宴便在十二月初,有些東西,她也該備著了。

    這日下午,崔氏往青檀觀去看她,順便也送些日用東西,鍾意見她身邊侍女皆麵帶笑意,心下狐疑,道:“可是有什麽好消息?怎麽也不同我講。”

    崔氏有些羞窘,輕咳一聲,她身邊嬤嬤卻笑道:“居士聰慧,一猜便中,可不是有好消息了。”

    鍾意略一思忖,反應過來,又驚又喜:“阿娘有了好消息嗎?”

    “你快低聲,”崔氏羞得不行,麵頰微紅,拉她進了內室,方才道:“你大哥膝下有成哥兒在,你二嫂前不久才診出身孕,都是做祖母的人了,還跟兒媳婦趕在一起……好不丟臉。”

    鍾意笑道:“這有什麽丟臉的?夫妻繾綣,別人想羨慕還沒有呢。”

    崔氏今年三十六歲,常年養尊處優,麵容同二十幾歲的少婦沒什麽區別,又有人專門照料身子,再懷一個,也不奇怪。

    崔氏有些羞窘,又怕女兒多想,握住她手掌,溫聲道:“即便再有孩子,阿意也是我的心頭肉。”

    鍾意心知母親是怕自己因這孩子而傷懷,搖頭笑道:“這也是我的弟妹,我是姐姐,原就該疼它的。”

    前世父親去世,母親大受打擊,沒多久祖母也去了,她作為當家主母,強撐著打理喪事,好容易安生了幾年,女兒又出了那麽一檔子事……

    麵前的母親容光煥發,眉目含笑,同前世截然不同,鍾意心裏滿是對未來的期許,於她而言,這孩子來的正是時候。

    “阿娘也是,”鍾意忽然反應過來:“前幾個月最要緊,怎麽還出門呢。”

    “我想自己告訴你,”崔氏溫柔道:“叫別人說,像什麽樣子?”

    她眉宇間都是母親特有的慈愛,鍾意看著,忽然想到另一處去,打發侍女們退下,悄聲道:“阿娘,我有件事情問你。”

    崔氏見她如此謹慎,心中一動:“何事?”

    鍾意低聲問:“何皇後家中,可有與她年紀相仿的姐妹?”

    崔氏略經思忖,搖頭道:“並沒有。”

    鍾意怔住:“沒有嗎?阿娘再仔細想想。”

    她這幾日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勁兒,李政明明有真的山河珠,為何要送一顆假的過去?

    他不知道一旦出了紕漏,會叫何皇後大失顏麵嗎?

    再加上前世何皇後一力支持太子的做法,鍾意覺得,這對母子之間,可能有些常人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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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生的相像,假使李政的生母,原本就同何皇後生的很像呢?

    “真的沒有,”然而崔氏想了想,還是道:“何夫人是皇後之父的原配,隻有一個女兒,便是何皇後。”

    鍾意思緒一轉:“庶妹呢?”

    “你糊塗了,”崔氏壓低聲音,道:“何皇後便是何家長女,她降生沒多久,父親便去世了,哪來的庶妹?別說庶妹,連堂妹都沒有。”

    她肅了神情:“你到底想問什麽?”

    “我覺得,”鍾意見左右無人,方才低聲道:“有沒有可能,秦王不是皇後生的?”

    “你怎會這樣想?”崔氏詫異極了,隨即笑道:“秦王確是皇後之子無疑,我親眼所見,怎會有錯?”

    鍾意難以置信:“親眼所見?”

    “那是初九宮宴,你祖母身體不適,未曾出席,太後便將我叫道身邊說話,那位置離皇後很近,”崔氏目露回憶之色,徐徐道:“她發作的突然——要知道,估摸著日子,皇後原該正月十五臨盆的。太後嚇了一跳,我也驚住了,趕忙扶她進了內殿,又遣人去請陛下。”

    鍾意的心有些亂了:“阿娘,你親眼看著皇後生下秦王的嗎?”

    “太後留在內殿,我也陪著,秦王出生後,我還看了一眼——你不要用這樣懷疑的眼光看我,”崔氏斜她一眼,道:“我那時已經生了你大哥,孩子是不是剛出生的,必然分辨的出。”

    鍾意心思一轉:“阿娘,你確定那人是皇後嗎?”

    “你傻了不成。”崔氏抬手敲她額頭,無奈道:“我好歹也是國公夫人,每逢宮宴,便能見皇後一回,再則,即便我認不出,難道何夫人這個母親也認不出女兒,那麽多命婦都認不出皇後?”

    鍾意輕輕“哦”了一聲。

    “好了,這話也就跟我說說,別人麵前不要提,”崔氏叮囑她:“聽見了沒有?”

    鍾意輕輕應聲:“知道了。”

    ……

    這場燒尾宴,鍾意隻請了幾位宰相,又叫越國公和閻立本這兩個親眷作陪,她原是想叫哥哥們也來的,然而轉念一想,輩分上不合適,便作罷了。

    設宴借了青檀觀的地方,益陽長公主必然是要列席的,不過這也好,席間若隻鍾意一個女郎,未免有些尷尬。

    席位都是排好了的,人手也是越國公府準備,舅舅崔東閣聽聞後,專程送了個擅於切膾的廚子過去,叫諸位宰輔一品時鮮。

    越國公與閻立本是一起到的,還額外帶了位客人,益陽長公主一見便笑了:“立本的畫技入神,登善書法遒勁,亦是英才,二人齊聚,當真難得。”

    褚遂良笑著施禮:“長公主謬讚,我怎麽能同立本相提並論?”

    越國公是鍾意父親,閻立本是她舅父,他們帶一位客人來,她自然不會驅逐,吩咐人再備碗筷桌椅與一應製物,不多時,等幾位宰相俱至,便吩咐開席。

    酒是洛陽紅,膾是梨花白。

    切膾最好的材料是鯽魚,廚子動作快如風,疾如電,但見刀影連閃,麵前盤中便是薄薄覆了一層魚肉,當真是青魚雪落鱠橙虀。

    幾位宰相皆非凡輩,言談之間,鍾意頗有所得,英國公李績奉命編撰《唐本草》,席間道:“我聽聞居士藏書甚多,近來頗好醫典,若是便宜,怕要來求借些。”

    “醫者活人性命,大功德也,哪裏用得上求字?”鍾意笑道:“今日宴罷,我便叫人收拾出來,送到國公處。”

    時下典籍多半把持於世家大族之手,這也是他們最重要的傳承之一,若要世家拿出來,當真比登天還難,有些奇珍古籍,千金也換不得。

    英國公這些時日在世家那兒碰足了釘子,聽她應得痛快,心中敬佩,擊節讚道:“居士氣度,不弱須眉。”

    房玄齡笑道:“不如此,安可稱宰輔?”

    “今日委實盡興,”益陽長公主環視左右,撫掌笑道:“大唐七位宰相聚在,又有擅書畫者,何妨撒墨紙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共留此日?”

    眾人含笑稱善,於是令人備筆墨紙硯,閻立本作畫,褚遂良題字,珠聯璧合,房玄齡、杜如晦、李績、何玄、王珪、魏徵與鍾意,七人各取印鑒,覆於紙上。

    畫上墨跡微濕,鍾意吩咐人盯著晾幹,笑道:“我今日做東道,這畫便昧下了,改日拿去狐假虎威,也是好大威風。”

    眾人笑道:“但管拿去。”

    ……

    禦史唐勉因彈劾秦王觸怒皇帝,被貶永州長史,便是今日離京。

    背了行囊,他辭別親友,到城門處,卻遇上了一位故人。

    “秦王殿下,來此有何貴幹?”唐勉停下腳步,道:“看我有多落魄麽?”

    “來送唐長史,”李政下了馬,道:“永州路遠,路上小心。”

    唐勉看他一眼,轉身離去,沒幾步,又回過身來,道:“陳周保舉大郎做朝議郎,我知他是殿下的人,不願受你恩情,已經留信,叫他推掉了。”

    “令郎才幹足堪勝任,”李政將韁繩遞與侍從,示意他走遠些,方才道:“長史若因你我私怨,令他推辭,未免有失公允。”

    “王爺這算什麽,”唐勉冷笑道:“施加恩惠?”

    “都不是,”李政道:“就事論事而已。”

    他平視唐勉,道:“長史彈劾我,並無私心,是為大唐千秋計,恪盡禦史職守而已,我安能生怨由之心?施加恩惠,更是無從說起。”

    唐勉聽罷,目光有些複雜,頓了頓,道:“我並非東宮一係。”

    李政道:“我知道。”

    唐勉定定看著他,道:“即便王爺善待我的家人,他日再為禦史,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加以彈劾。”

    “太子是儲君,我是臣,”李政道:“你不過盡應有之分,何罪之有。”

    “王爺,有時候,婦人之仁是要不得的,”唐勉咳了起來,手掌輕拍胸口,好一會兒,才安穩下來,繼續道:“他日未必不會反噬自身。”

    “你把這叫做婦人之仁嗎?”李政笑了:“我厚顏自詡,把這叫做心胸坦蕩。”

    他正色道:“你我不合,是因政事相爭,而非私仇,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假使朝臣皆如此行事,時日一久,朝堂風氣也就壞了,天下必將動亂。”

    唐勉聽得默然良久,道:“也許將來,王爺會後悔的。”

    “不會。”李政道:“石勒暴肆,唯有一言深得我心。”

    “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他揚眉而笑,聲氣坦蕩:“終不能如曹孟德、司馬仲達父子,欺他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

    作者有話要說:  ps:1、在西周,中國就出現切膾了

    2、《唐本草》確實是英國公負責編錄的,據史書記載,這個逗比很可能還是個出色的大夫,想不到吧

    3、褚遂良做太宗起居郎時,還有個特別好玩的事。

    太宗試探著問:“你寫的《起居注》,專門記錄皇帝言行,朕能看看嗎?”

    褚遂良說:“臣沒有聽過君王翻閱《起居注》的先例,不給看。”

    太宗不開心,說:“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也就是說,朕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都會寫在小本本上嗎?

    褚遂良說:“這是臣的職責,無論對錯,必然秉筆直書。”

    太宗更不高興了,有人勸他說:“如果不許褚遂良記,那麽天下人都會記的。”這才作罷。

    然後,這件事也被史書記錄下來了_(:3」∠)_

    我想太宗心裏一定很無語:

    不給看就不給看,為什麽還要把這事記下來?你不知道後世會有很多人看到嗎?

    朕不要麵子的嗎?喵喵喵???

    評論照舊發十五個紅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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