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蒙明點點楊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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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瘦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心裏卻明白自己實力已經不低於他們,隻是時候未到仍須隱藏,武林大會最後一場她和高熲的比試她也沒有盡全力,她對自己向來有信心。此時此刻她不由得抿唇一笑。
“往前走吧!”
洞中燈火通明,除了他們兩人,再無其他人的氣息,往前走,遇到了幾處機關,暗箭齊發,箭雨齊來,花如瘦和蕭皓庭,揮劍打開,化解小危機。
收劍時刻,他們在盡頭洞中露天處見到青灰道袍的吳纏衫,他肅然而立,平時不打理的頭發今日已經梳得齊整,他手提偃月刀,仿佛是一個世外高人的模樣,他是九伏山“刀絕”,擅長各種刀和刀法,但他的大刀卻是使得最好的。
花如瘦也從吳纏衫這裏學到不少刀法,吳纏衫沒有兒女弟子,很多功夫盡授於她,除了她化身無花翁主常使用的桃李刀法,她的飛刀卻還是使得不錯的。
花如瘦仍舊依禮給吳纏衫揖了禮,她許久沒有與吳纏衫比試了,但她心中沒有畏懼,此時非常期待。
“師叔,我我怎麽覺得我和蕭師兄對上你有點欺負你啊?”花如瘦偷眼笑著,隔著距離說道。
吳纏衫道:“丫頭,別太高估你們了。你師叔我年輕時候還與你們師傅戰個平手,長大了便這麽狂傲,蕭皓庭你忍受的了她這脾氣嗎?”
對於吳纏衫而言,讓他最放心的辦法,莫過於親自問問,在他心裏,花如瘦就像他的女兒一樣,他終生未娶,心裏卻有個牽念。
蕭皓庭也依依行禮,作小輩禮,藹然道:“怎的受不了,我和她從小一塊長大,彼此熟知,她什麽脾氣我還不知道嗎?”他麵上露出陽光般清暖的笑容。
驀然間,花如瘦一愣,旋即暗暗苦笑,心道:“蕭皓庭,若是你知道我是那個殺手無花翁主,你還會如此對我?你可曾真正了解我嗎?你心裏喜歡的到底隻是我靈動的一麵,誰會去愛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而我對你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年少時那一點青澀的觸動還會存在於你我之間?”
偃月刀被立著,吳纏衫點點頭:“好小子,若你讓我丫頭不高興,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皓庭明白。”蕭皓庭抱拳承諾,朝花如瘦粲然一笑,就像他們初見時一樣,他就像陽光一樣觸進她的心中,似乎這一眼,心念已是明了。
再不多話,比鬥時隻有眼神交流。花如瘦與蕭皓庭各分一庭,交錯戰鬥,吳纏衫雖刀法超群,但對上這實力不俗的兩人,再加上花如瘦又熟悉她的招式,仍會有些吃力。
吳纏衫偃月刀橫揮,將兩人揮退,他搶先幾步先衝向蕭皓庭。
偃月刀在他手中並不顯得笨重,他運行的靈活自如,隻那麽一刻,他已使出數個快招,強力壓製,快得蕭皓庭雙瞳一緊,後仰縮退,快劍無招,才能讓他勉強抵抗。
花如瘦見不妙,蹬力飛來,劍招無影無形,已是傷雲劍中層次較高的破雲式,仿佛要把透射進來的陽光斬碎吳纏衫見強大氣勢襲來,再向蕭皓庭斬來一刀,一招之後旋身將接招的蕭皓庭踢翻在地上,讓它一時無法動彈。
而正此時,花如瘦破影而來,讓無法脫開的吳纏衫空受一招,被震出幾米遠。吳纏衫眼一橫,即刻提刀化地而來,刀與地麵擦出微弱的火花,微有刺眼。花如瘦知蕭皓庭此時被製住了,對上這個師叔,隻能智取。
長刀襲來,花如瘦撇頭躲開,她低頭置於刀下,頃刻翻身纏於刀柄上,滑身刺向吳纏衫,他一手撐刀,一手揮掌,想要打退她。
而她見掌風呼嘯來,輕身踩著刀柄借力翻躍,長腿倒滑過空中,優美的弧線也是致命的弧線,她旋身即地,趁著吳纏衫後背空檔,欲以劍指向他,但他反應極快,抬高腿將胭脂劍踢開些,即刻大刀揮舞橫來,花如瘦飛身挺開,撐到半空時又腳踩刀頭,壓住吳纏衫的偃月刀,吳纏衫力氣極大,雙手撐著幾十斤的刀又加上花如瘦,他沒有什麽問題。
頓時兩股氣息於刀於人之間流轉,陽光下有可見的氣息飄著,他們兩個暗暗較量著內力。
沒有蕭皓庭助陣,花如瘦依舊立於不敗之地,蕭皓庭在一旁捫胸也看得驚訝。立於刀上的花如瘦似是紫衣神女,淩波仙子,衣袂無風自動。
暗較片刻,其實花如瘦與吳纏衫內力已百轉千回,兩人都修行過九伏訣,吳纏衫已至第八層八流入海,花如瘦也不過第五層五轉天機,她竟能與他相抗衡。
花如瘦此前已傷他一回,吳纏衫也微訝她的進步,她見機彈躍而起,於半空中揮斬劍招,傷雲劍法、化生劍法隨機切換,讓吳纏衫有些目不暇接,他手轉刀扭接,但刀不如劍靈巧,正是這個時刻,花如瘦握劍犁刀,推波掀來,吳纏衫再無法使刀隻得棄刀交拳阻擋,她將他劍推至牆邊,這場大戰才算了解。
兩人大口喘息,花如瘦收劍,微笑道:“多謝師叔,承讓了。”
“你這個丫頭,明明有這般實力,那日為何故意輸高熲?”吳纏衫小聲說著。
“師叔,秘密。”
吳纏衫揮甩袖子,傲然道:“看著你們這般急切歸雲師叔也不為難你們。你們過關了,走吧!”他雖輸,又在蕭皓庭麵前有些傲氣,見花如瘦給他個台階下,他也隻好順勢而下,做個長輩樣子,心中又不由得為這個師侄感到大大的驚訝。
在花如瘦看來,這個師叔此時特別可愛。
“多謝師叔。師兄,我們下山吧!”聽到花如瘦喚他,蕭皓庭半天才回過神來,默默應了一聲,隨她出去。臨走之時,靈伏子把揚仙郡主的生辰宴帖交給他們,讓他們南下順道走一回。
從此,便是新的篇章,新的明月,新的風雲。
九伏山距離揚州不算太遠,乘船往運河而下,幾日便到了。不過蕭皓庭接到家中消息,他家中母親病重,他不得已隻在揚州送下了花如瘦,和她暫別,等到揚仙郡主生辰宴那日再相會。
初夏光年,綠楊青柳,鮮花滿城,小橋流水,這是如詩如畫的揚州。
巳時,花如瘦已換緋色衣衫,她立在碼頭上,在等著人,見一個小廝向她跑來,青衣小廝認得她,道:“姑娘可上來了,我們爺正等著,他請你即去做幾道菜,他正要招待人。”他說的那人自然是宋之筌。
“你會帶我去吧,食材可準備好了?”
“都是新鮮的。”
“嗯,你們爺對菜肴可有什麽要求嗎?”
“爺給了我一張單子,讓我轉交給姑娘,姑娘照著做既可了,若是還想添點什麽,就隨姑娘意了。”青衣小廝遞給她單子。
花如瘦粗略看了一遍,眼神微動,細想道:“這都是些清爽口味的菜,他什麽時候吃這麽清淡啊!興許是他要招到的那個客人吧!”
隨著青衣小廝,花如瘦到了宋之筌精致優雅的偓佺閣,穿花掠巷,疊影還風,她便直直地去了偓佺閣的後廚。她應好友之邀,也顧不得休息,便令人生火切菜,自己也開始忙動起來,全然忘了宋之筌要招待的是什麽人,人人真真,安靜下來。
除了茶、酒的愛好,花如瘦也偏愛做菜下廚,她的房門外的對聯“目望四方,心有荷塘”伏就是她的心情。
伏闕山她居住的房屋後麵便有一片菜園,她的廚藝始於荼雪枝,精於九伏,幼時她在荼家待過一段時間,現在也不常去,所有九伏派弟子都知道她這個掌門小弟子的三大愛好,在她漸漸強起來的時候她再沒有什麽可忌憚的。
花如瘦細致準備,清淡口味的青菜焯過水她便來擺盤,配上微蒸過的三個蘿卜雕,素心玉蘿便成了;懷山骨湯,武一絲肉;三色絲,上好的白菇、木耳、肉切成肉絲炒作一盤;一尾鮮魚,微煎之後熬製成湯。幾道簡簡單單的菜便成了,花如瘦讓人一一端上,自己端了一壺酒和三個杯子前去宋之筌接待友客的慕幽亭。
慕幽亭四周綠竹環繞,尚有楊花開落,雖不是這個季節的,卻也是賞心悅目。
另有幾種花樹、花卉亭亭錯落,曼繞池水旁,幽雅之中又見亭下,一男子月白衣衫,背對著,款款而坐,一舉一動,舉態翩然,品嚐佳肴,背影之中可歎留芳顧影,他對麵站著的事宋之筌,他還是往日一般的深紫衣裳,英俊瀟灑,口不擇言,不停地說,不知又在說什麽,誇下海口的事他幹的可不少,想到這處,花如瘦忍俊不禁,心裏卻迫不及待想走近,瞧一瞧那位公子。
每走近一步,花如瘦呼吸就會變輕,仿佛怕打擾了他們。宋之筌得意笑著,瞥到了她,眸中一閃而過的驚喜,隨即招呼她過來:“我們的小廚娘過來了!”
那一個背影既可留芳顧影的男子也聞聲轉過頭望向她,朝她溫恬一笑,刹那便是一陣風動、水動、林動、心動。
男子宛若明月珠華,容貌俊極,她忽想到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二十五六的年歲,他便是這般無雙的俊俏人物,那溫恬一笑也給她如沐春風的感覺,溫潤得似山間的清泉、清澈的月光、和煦的微風,她想問問他前世可在忘川前見過。
微怔後,花如瘦姍姍走向他們,裙帶翻飛,秀發妖嬈,一時間因風而生的美與念都藏於風中。
將酒壺放在石桌上,便坐下,花如瘦嫣然笑道:“飯菜俱香,怎可少得了酒呢?”
那公子婉拒道:“在下不善飲酒,姑娘可以宋兄盡飲。”
宋之筌道:“小酌一兩杯也算不得什麽,子因可要讓我盡地主之誼才行,可巧今天我朋友到揚州,子因也得敬那麽些,她這個女流之輩,酒量——女英雄哪。”
“宋之筌你——”花如瘦瞋向他。
“宋兄,還未介紹你的朋友呢,我正想認識認識。”他的聲音仿佛靈鳥,十分悅耳。
宋之筌這時也坐了下來,道:“她是九伏派掌門座下的小弟子,花如瘦,你可隨我喚她阿瘦,叫她別的她可不樂意。”
“好吧,姑娘莫嫌我唐突了,在下楊設,字子因,稱我子因既可。”楊子因禮貌得緊,半分禮都失不得。
“原來是扇莊少莊主,我竟不識玉扇公子。”楊子因因為他自己一柄扇子上係著精美的玉墜,而又使得好楊家的功法“楊花玉扇”而得人尊稱“玉扇公子”,江湖中能得“公子”之稱實在少有,統不過三人,玉扇公子楊子因,星合公子蕭皓庭,桃花公子陶練,大多是人品上乘,武功不弱。
楊子因莞爾:“不過是別人加的虛名,因一把扇子罷了。倒是姑娘——阿瘦你的廚藝很好,想必是宋兄知道我的口味而做的,有心了。”他眼中露出些許懷念,興許是她做的菜合他心中所想、所念。
“誒——客氣什麽,子因你又不是第一次來我這裏,當自家便是,而我今日正巧有事托你幫忙。”
“何事,宋兄?”
“倒不是什麽大事,我兩日後要去西域解決樁小事,我家阿瘦也正好要去齊國公府拜宴之後幾日就拜托你照看她了,揚州她來得少,性子又皮,你且擔待,這一桌菜權當是我的謝禮,她就住在這偓佺閣裏。”宋之筌一番揖禮,讓人挑不出錯處。
楊子因握筷子的手微有停頓,目露猶豫,隨即豁然開朗,放下筷子,道:“宋兄如此說,我也推脫不得。這幾日扇莊沒什麽事,我也順便留下來,等到那日,在和阿瘦姑娘去生辰宴,如有不妥,還請多多海涵,阿瘦姑娘。”
倒是花如瘦又驚又喜,原來宋之筌用她做的這桌菜來告謝楊子因,她雖心有不滿,但小住偓佺閣,她心中莫名歡喜。
“我原想著宋之筌急急忙忙叫我過來做一桌菜是為什麽,原來是借花獻佛,怕我一個人在揚州無趣了,托子因招呼我。子因,剛才宋之筌如此說,怕是嚇到你了,我本隻是小住揚州,卻還要麻煩你,是我的不對。”花如瘦這一番話分明是順著楊子因的心意責怪宋之筌,她也知道楊子因心底是不願這樣的,他這樣一個君子,做事向來克製,所以她不想逼楊子因。
“阿瘦姑娘,不必如此說。子因並無芥蒂,姑娘十分坦蕩,帶你小遊揚州一定會有許多樂趣,宋兄一番好意,姑娘不必怪他,許是你我素不相識,揚州一遇,卻是緣分,能有幾日相處,倒是我的榮幸,我隻怕是你嫌我拘謹了。”楊子因溫莞笑道,將心中想法吐露。
宋之筌明了,道:“這就對了,你們說的這些話差點枉費了我一番心意,我家阿瘦格外愛玩,如今相識就是朋友了,你一個謙謙君子也不必當她是窈窕淑女,她可不是那些大家閨秀,卻是一個不一般的女子,想來子因也少見這樣的女子,不必拘謹,有話暢談,有些事說出來才好。”宋之筌對楊子因如是說,卻讓花如瘦不大高興。
花如瘦撅著嘴道:“說來說去,宋之筌你都在貶我,好不容易認識了新朋友,你如此說會讓子因笑話我的。”她話語中稍帶俏皮少女氣息,聽著也不會煩悶的。
楊子因咧嘴笑道:“子因不會笑話的,倒覺得宋兄的話則實在在稱讚你,我也覺得阿瘦你十分可愛。”可愛一詞任何女子聽了都會心花怒放,連花如瘦也不例外,她抿著唇,低頭微莞。
“說了那麽多,菜都快涼了。阿瘦也沒吃飯,我們先吃吧,可別辜負她的心意。”宋之筌目露狹芒,嚷道。
食不言,之前一番暢聊算是告一段落,用過餐飯後花如瘦未休息有些犯困,卻被宋之筌拉去釣魚。
青青河邊,楊柳依依,樹木鬱鬱蔥蔥,楊花開遍,這裏是偓佺閣的一塊地,在郊外,十分幽美。
垂釣河邊,宋之筌變得十分安靜,不再多話,他愛著許多有趣的事,唯有釣魚能令他安心。
長長竹竿,搭在水邊,他平靜地望著水邊,已成畫中仙人。宋之筌旁邊便是楊子因,花如瘦她靠在柳樹下,描了幾眼無風無波的河麵,便閉目養神,休息著。
見花如瘦睡著,宋之筌對楊子因道:“我去買壺酒。”
說罷便起身走開,此處是山中,去山下酒鋪會走一段路。他走了一段時間,楊子因走到花如瘦麵前脫下外套輕輕蓋在她身上,瞧了她片刻,眼波深邃,不知心中蕩漾著什麽,又便轉身往宋之筌反方向而去,往山的深處走去。
在他走後不久,花如瘦倏然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無人,身上蓋著楊子因的外套,眼中全無笑意,嘟囔道:“都走了,這魚還沒釣上來呢。楊子因會去做什麽?我且去看看。”便穿著他的外套,輕悄悄追隨楊子因的蹤跡而去。
一路青蔭漫水,遍落楊花,淡淡花香,卻透著憂傷。
楊子因站在一座墓前,輕輕單腳跪下,撫去落在木碑上的楊花,又將楊花揀在手上,握緊。
遠處的花如瘦看得分明,木碑刻著“亡妻秦葭之墓”。
她驀地一驚,扶著樹的手不由得一緊,片刻才鬆,心裏似乎想到什麽,竟緩緩走出,邊走邊吟:“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她一定會喜歡這個地方。”
回過頭,楊子因的眼中微染氤氳,目含訝異,想著她正在休憩,怎會來此,正要問時,花如瘦便答了:“我醒來見無一人,看到你來這邊,便來看看。”花如瘦走近他,他的月白外裳,與她宛若一體,她穿著,透著一股飄飄仙意,她脫下來重新披在楊子因身上,她做的動作行雲流水般,之後又站立一旁。
從訝異中回過神來,楊子因收回所有表情,站起身來,心緒已亂,許久才開口:“今天是我亡妻的忌日,才想來偓佺閣宋兄這裏清口,正如阿瘦姑娘所吟,她最喜歡蒹葭,這水邊也是她所念。”
“而子因你最喜歡楊花,水中蒹葭,樹上楊花,你不在時楊花便是你的化身,來陪伴她嗎?為何不選擇將她葬在楊家墓園裏呢?”花如瘦隱隱一慟,她也經曆與最親最愛的人的生離死別。而她隻能把荼雪枝葬在天機莊外的柳樹下,於此長眠,無困於江湖的風雲,她想著,秦葭既是楊子因的妻子,理應葬在楊家。
“嗬,”楊子因自嘲一笑,引動心中的悲涼,“葭兒是個孤女,心地善良,我當時娶了她,但族中人卻不承認她,時常刁難她,不久便抑鬱過世了,最後葬在楊家的資格也沒有。這裏便是宋兄為我選擇的,可憐葭兒如同蒹葭,紅顏命薄,我也沒有好好保護,最後執掌楊家也換不回她了。”
他以傷以輕的口吻在講述自己年少一件不痛快的事,心中的惋惜愧疚都傾瀉於此刻,事過多年回憶起來,最無法忘記的是自己的無力,以至於成如今的深深愧疚,他歎道:“如果我當時沒娶她,她一定會比在楊家要快樂。”
(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