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東南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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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你說祖父這次,特邀虞氏妻族為靳煜祺開辦夏涼會,所求為何?真要給靳煜祺訂婚?”

    公九卿與靳燁恭兩人坐定,公九卿倒了茶水。

    屠戈與管筏都安靜站在一旁。

    靳燁恭撚起一塊糕點,塞進公九卿的嘴裏。

    “這是不可能的,祖父看不上那些貴女。

    長幼有序,靳煜祺未訂婚,表弟也不用擔心我的婚事,畢竟這偌大的氓京比太子美的,可沒幾個。”

    公九卿啞然,沒想到靳燁恭還記得她那個荒誕的夢。

    “祖父想尋個盟友,隨便拉攏妻族。外祖母虞氏族人,表弟你還未見過吧。”

    “是的。”

    “謝璟廷目前有些隔岸觀火,但他已經承諾會出兵前來氓京。”

    她沒有給屠戈細看“應歲開物”,所以他們幾人其實並不清楚公九卿具體寫了些什麽。

    “沼川謝家主能夠允諾,真是再好不過了,但表弟也不要太依靠他人,借他人之力等位,總在情理上輸了一籌。”

    “兵馬安排的事情,你勿擔心,在宮中安心做好太子便是,我會處理好這些雜事。”

    說這話時,靳燁恭語氣較重,不容人質疑,五官也變得淩厲起來。

    靳燁恭本就是個強勢的人,公九卿心中歎口氣,她也不願太多依靠靳燁恭啊,表哥抱歉了,有些事情,她真的要背著他做了。

    為帝,本就是個獨行的窄橋,跌落深淵,亦或把前方所有人推下地獄。

    一談,子時已過,醜時已到。

    宮禁已嚴,公九卿卻不打算留宿,正好拿著夙公公的令牌,前去探探口風。

    靳燁恭在樓閣上,沉默的看著公九卿和屠戈一前一後的上了馬車。

    公九卿感受到視線,並未回頭。

    “主子,不應讓太子隻在宮中安穩,太子不是個樂意清閑的人,對於皇子來說,不擇手段奪來的,用的才安心。”

    靳燁恭未回話,看公九卿的馬車已離去。

    他才轉身,熄了燈火,也與管筏離開了。

    留下身後沉重的黑暗,窗戶吹進來徐徐冷風。

    皇宮前的宮道上,空無一人。

    公九卿也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深更半夜,去走宮道。

    讓屠戈繞路,停在皇宮東側的宮牆下,仰頭可以看見一座十字形屋脊,重簷三層,多角交錯的角樓。

    精巧琉璃小獸蹲在簷角,亮著燈。

    今夜烏雲密布,無星無月,公九卿隻能看清角樓的輪廓,皇城角樓有四座,東側靠南這座,便是夙辭朝值班的地方。

    東南蒹葭閣。

    公九卿把早早喚出來的一隻渡鴉,無聲無息的丟向亮了燈的窗戶。

    他們這馬車離皇宮這麽近,自然早有禁軍前來盤問,被公九卿用夙公公的令牌打發走了。

    東南蒹葭閣,其名選自紂,湯,直至桀商以來的《詩頌》,其作者佚名。

    蒹葭泛月,蒹葭閣就是個極佳觀月之地。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皓月當空,普照千裏。

    東南蒹葭閣就如同《蒹葭》,那樣,朦朧,夢幻,可以望見蚩江江水銀色的波紋。

    蕩漾的金色泛灰的蘆葦叢。

    鎏金的瓊樓玉宇,在皓月下,宛如話本中的仙境。

    可惜今晚夜色太濃,有晨霧在悄悄起來。

    這麽個好地方,應該放個絕色美人,每天對月起舞弄清影,或者哀傷自憐,而不是被建斌帝賜給太監頭頭,夙辭朝起居辦公。

    夙辭朝隻著素色單衣,朱紫色外衣披在肩頭,塗滿白粉,故意畫著鮮紅唇的臉,在鵝黃色的燈火下,依舊有些陰深可怖。

    夙辭朝臉色有些疲倦,他一直批閱奏章到醜時,更深人靜。

    沒有皇帝的下令,並蓋上傳國玉璽,太子皇子都不能幹涉政事,年滿十六歲的皇子,可上朝旁聽,不可任意發言。

    太子公九卿剛好,兩項都不符合。

    建斌帝無心朝政,這些奏章都丟給了夙辭朝。

    天知道,他事多著呢,根本不想管這些桀商國事。

    渡鴉停在窗外,用鳥喙猛烈敲擊窗欄,同時不停的撲騰翅膀。

    夙辭朝抬起頭,眼神不善的盯了一眼渡鴉。

    渡鴉本就趨利避害,頓時“嘎”的慘叫起來,發現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眨巴眨巴眼睛,繼續用鳥喙敲擊窗台。

    一邊敲,一邊叫,“嘎”,“嘎”~夙辭朝有些頭痛,物似人主。

    他知道太子在未央宮中養了一堆渡鴉,把好好的太子儲宮,變成了陰深深的鬼屋,讓宮妃都避退三舍。

    其實更早,在年久失修的毓秀宮,那個蒼白柔弱,看的都不討喜的皇子,已經開始養這些討人厭的渡鴉。

    以前,有個良人塞了個大宮女進公九卿的宮中,私扣太子月錢,不給吃飯,關禁閉。

    公九卿怎麽做的,她仗著蘇太醫令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分幾次,每次偷一點藥材出來。

    硬是自己偷看醫書,配出了藥,把宮女給活生生毒死了。

    那宮女在院中打滾慘叫聲,驚動了整個後宮。

    夙辭朝記得他帶禁兵,進入公九卿宮中。

    第一眼,就看見那個沉默蒼白的孩子,穿著舊衣服,半躲在褪色的柱子後,眼中卻沒有害怕,隻有一種空洞漠然。

    年幼的公九卿頭發無人給她修剪,披散至地,容貌有汙垢,也稚美的驚人,睜大漆黑的貓瞳,平靜的可以倒出他的影子。

    公九卿指著那覆滿渡鴉的宮女屍體,伴隨著一聲聲渡鴉興奮的哀叫。

    告訴他說“看,夙公公,這些是我的同伴,他們吃的很香不是嗎?”

    “夙公公,你說人肉好吃嗎?”

    “我沒有東西喂他們了,所以我把壞宮女毒死了。沒關係,不要怕,渡鴉的胃很強大,再毒的藥,都很難完全毒死他們。”

    “很厲害,不是嗎?”

    “要是我也是隻渡鴉就好了……”

    也許小孩子都很容易沉浸於自己的幻想,公九卿似乎看見自己變成了一隻烏鴉,眼睛都變得亮亮的。

    配上柔弱不堪的身體,夙辭朝都以為公九卿是回光返照,快死了。

    夙辭朝知道公九卿是個硬骨頭,不然不會自己扛著,明辨善惡的能力也不錯,公九卿知道哪些對她有好意。

    就是無論善惡,公九卿都不樂意與他人靠太近,算是個壞習慣。

    年幼的公九卿的烏發拖在地上,她走過來,蒼白的像個鬼娃娃,她拽住他的衣袖,有些驕傲的抬起頭來。

    輕聲問道“夙公公,我殺人了,你是來殺我的嗎?”

    他那時怎麽想的,覺得這麽個短命的,不現在死,也活不長。

    墮入黃泉,重新投胎說不定,對於公九卿來說是個好選擇。

    夙辭朝不喜歡給別人好選擇,他有時覺得他在公九卿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有些任性的,隨意,散漫,公九卿真的不在乎所有東西?

    不!太子有在乎的東西,皇權,夙辭朝微微一笑。

    或者說活著,那個毓秀宮中的蒼白如鬼娃娃的皇子,活到了六歲繼位太子。

    現十二歲的公九卿長大了,也變得更會偽裝自己。

    他知道自己對公九卿有種詭異的容忍度,不然不會幫公九卿暗中處理,那些沒有被完美隱藏的殺人痕跡。

    還對公九卿動不動放渡鴉去吃屍體的事情,全當默認。

    所以太子養的渡鴉也越發壯大,經常可見滿天遊蕩的鴉群,像死神的投影,壓在人心上,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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