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天色已晚，方彥於是沒有選擇連夜趕回300多公裏外的基爾港。他在海軍總部大樓前辭別了帶有工作狂屬性的雷德爾元帥，然後便徑直朝著自己在柏林城內的家園走去。時值下班高峰期，柏林的街道上全是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群；那一張張樸實容顏上洋溢著的幸福笑容，讓長期在戰場和國內外軍政領域勞心費神的方彥忍不住為之感染，並從內心深處產生出了最為純粹的輕鬆愜意、喜樂安平。

    交錯駛過的公交電車，連綿不絕的自行車群；鱗次櫛比的街邊店鋪，熱烈喧鬧的談笑聲語……走在街道上的方彥微笑地感受這一切，心中湧現出了對自己所處在的這個文明的強烈珍惜和認同之情。在她的複興道路上，凝結著屬於自己的辛勤汗滴，無論是英國還是美國擋在麵前，自己都絕不會有任何的退卻！

    然而很快的，方彥的臉上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人群包圍，入目所及，盡是一雙雙閃耀著激動和難以置信神色的眼睛。方彥嘴角抽了抽，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致命的錯誤：那套挺括莊嚴的將官軍服還被自己穿在身上，而這就如同黑夜中的燃燒火炬，百分百會引來周邊所有人的關注。

    “布羅姆將軍？您就是撰寫了公海艦隊興衰啟示錄，並且製定了奇襲斯卡帕灣計劃的布羅姆將軍吧？”人群中不知是誰開口確認了一句，登時就將原本還處於可控範圍內的局麵徹底激爆了開來。人們紛紛發現，麵前這名俊逸挺拔的青年，竟然和報紙上刊登的那位得到元首親自授勳的年輕準將照片一模一樣！刹那間，周圍這片區域登時化作了歡呼的海洋；德意誌最為閃光的海軍英雄就這麽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他們麵前，這簡直是太令人驚喜激動了！

    麵對從四麵八方向自己擁聚而來的人群，方彥頭皮發炸，想要像希特勒那般用演說讓人潮平息下來，卻發現在沒有擴音器的情況下，自己一個人的聲音完全不能和數百人相比。眼花繚亂間，方彥隻聽得各色人群的言語在耳邊雜亂地掠過：

    “布羅姆將軍，您可一定要繼續狠揍英國佬，讓他們用鮮血來洗刷自己犯下的罪惡！”

    “布羅姆將軍，據說您和元首很早就認識了，您能跟我們說說元首曾經的奮鬥故事麽？”

    “布羅姆將軍，我家的三個女兒要抱著你的照片才能入睡，您能否滿足一個父親的心願，給她們寫幾句鼓勵學習的話語？”

    “親愛的約納斯，你要是哪天準備離婚了，可一定要讓我做你的妻子，嗚……”

    ……

    正自手足無措，方彥忽然聽到旁邊傳來汽車喇叭的嗡鳴，這聲音是如此嘹亮而連綿，以至於將周圍水泄不通的民眾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裏去。方彥轉過頭，隻見一輛軍用桶車正停在路邊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響；一名麵容粗獷剛毅的陸軍中將在後排座位處昂然端立，目光橫掃間，盡顯沙場悍將的肅殺威霸之氣。

    “古德裏安將軍！”方彥心中驚喜欲爆，連忙高聲呼喚道。古德裏安麵色如鐵，向人群喝道：“你們竟然敢在柏林城內聚眾滋事，真當國家社會主義的法律是白紙廢品麽？布羅姆將軍今天和我有會麵的約定，現在我命令你們立即散去。否則我一通電話，你們就等著在蓋世太保的審訊室裏慢慢交代吧！”

    看見凶神惡煞、直如怒目戰神的古德裏安，人群的氣勢首先就在他麵前矮了半截；再聽到“蓋世太保”這個名詞，人們更是神色微變，原本因為看到方彥而激動不已的情緒登時就消散了開去。雖然德國的這個秘密警察組織遠遠沒有蘇聯同行那樣殺人如麻、滅絕人性，動輒就讓整家整家的人從此消失，但對於有破壞國家社會主義嫌疑的政治異見分子，以及“不聽話”的工農市民，同樣是會用集中營來加以款待。

    倘若真被這幫鷹犬抓了去，即便自己是清白的，可在審訊間裏呆上幾天怎麽看也都是一件極為麻煩而且血虧的事情。要知道耽誤一天做工，可就意味著要少收入4個馬克，扣除保險和捐獻金之後也能買到一袋50kg的小麥了！

    趁著人群猶豫鬆動的機會，方彥當即像遊魚一般撥開麵前的民眾，三步並作兩步地跳上了古德裏安的桶車。精靈的副官司機當即踩下油門，桶車驀地發出一陣轟鳴式的咆哮，隨即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消失在了這條道路的街角。

    車速漸慢，耳畔掠過的風聲也變得柔和輕緩了起來。方彥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麵帶感激地對眼前之人說道：“古德裏安將軍，謝謝您把我從危機當中救了出來。否則的話，我今天必將會遭到一場慘重的災難。”

    古德裏安大馬金刀地坐在硬質座位上，剛才臉上的威逼淩厲之意已然消退了下去。他皺了皺眉，道：“約納斯，你實在太過大意了。不乘坐配車、不攜帶護衛也都罷了，為什麽還要以本來麵目出現在繁華的大街上？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德國的報紙都在大麵積刊登你的事跡和照片！說到海軍司令雷德爾元帥，很多民眾可能都不熟悉，但如果說到約納斯你，上百個人裏都找不出一個不知道的！”

    “哈？”方彥大感驚愕，忍不住茫然搖頭。說起來，方彥還真沒有關注過當前在德國發行的報刊——在掌握宣傳權力的戈培爾的控製下，德國的所有報紙都與柏林中央統一了口徑：其刊登的內容除了為希特勒和國社黨歌功頌德，就是以革命、戰鬥、民族、複仇等元素號召國民努力工作，再就是讚美當前國家局麵的蒸蒸日上，此外便幾乎沒有什麽其他的東西了。自從買過一份《人民觀察家報》之後，方彥便決定再不去碰這種東西。

    現在方彥了解國內外大事的來源，除了利用自己的家族成員關係之外，便是閱讀來自意大利的《米蘭時報》。雖然墨索裏尼統治下的意大利仍然采取了媒體管控，但這份立足於局外人的非參戰國報紙，依舊刊登出了許多有意義的真實事件。

    “哈？”見到方彥那滿臉困惑的神色，古德裏安更感到震驚難遏。他讓副官臨時把車停在一家報刊亭前，然後買了一份《柏林晚報》扔在方彥麵前：“看吧，這後麵的整個專欄都是對你的獨家宣傳。從半個月前開始，這個專欄已經做了7期。以目前的進度來看，這個月都不一定能夠完結。”

    借助夕陽的餘暉，方彥將手中的報紙專欄看得曆曆清晰：這赫然是一份以第三人稱的方式，將自己過去在海軍當中的服役經曆娓娓道出的紀錄作品。這其中不僅含有大量經過處理加工之後的方彥的照片，記述的文字也竭盡添油加醋之能事，將方彥塑造成了集忠誠勇敢智慧毅力奉獻於一身的完美高大全形象。隻看了幾段文字，方彥就羞愧肉麻得全身發酸，他驀地合上了報紙，怒道：“報社的人究竟想要幹什麽？將來如果在報道上再出現偏差，我絕對要讓他們負全責！”

    “這都是元首的意思。他準備把你塑造成一個血脈純正的理想雅利安人，以此來證實他的人種優劣理論，並在軍隊中樹立起完美軍人的範本。這是上月初我覲見元首的時候，在總理府門外親耳聽見元首對戈培爾部長這麽吩咐的。”古德裏安的目光微微有些複雜，在羨慕嫉妒當中又帶上了幾分無奈的慨歎。自己在元首麵前也算是愛將寵臣，但和眼前這名青年一比登時就像皓月下的螢火那般黯然失色：無論是年齡、外貌、家世、還是與元首的私人關係，這名青年都有絕對的優勢得到元首青睞，成為在宣傳機器的造勢下人盡皆知的民族英雄！

    方彥默然無語。對於這番情形，他一時間也無法判斷對自己究竟是利大於弊還是相反：這種公眾人物式的知名度並非是他想要的結果，如果可能的話，方彥依舊希望能夠像從前那樣，與西爾維婭暢遊國內的每一處地方。不過，既然這件事情很難隨著自己的意誌為轉移，方彥也就不再去想；看著眼前的中年將領，方彥心中微微一動，開口道：“古德裏安將軍，今天我無比感謝您的救援。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夠邀請到您這位閃擊英雄今晚與我共進晚餐？”

    古德裏安有些意外地看著方彥，他今天拉方彥一把完全是出於順路相助，根本就沒想過要得到什麽回報。沉吟片刻，古德裏安臉上露出了狡猾的笑意，道：“那麽就如你所願。我似乎記得，你可是國防軍中最富有的土財主，這頓晚餐我不會有任何留情的，你就準備好付賬的馬克吧。”

    方彥滿臉慷慨之色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暗自感歎。為了陸軍的未來和士兵的生命而自掏腰包請客，這份情操在整個德國都算是罕有了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