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徹底的黑了！

    清冷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一片昏暗。

    定州城內外，敵我雙方六七千人，便在這清冷的月光裏對峙。

    但除了微微的風聲和稀疏的夏夜蟲鳴之外，這六七千人卻沒有任何一點聲音，安靜的可怕……

    誰都知道，這是大戰來臨前最後的寂靜！

    所以沒有人會因為這寂靜而覺得放鬆，幾乎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手心裏額頭上滿是汗水，心跳如鼓——誰也不知道，當明日的朝陽升起之時，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看到。

    張然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對麵那月光下如同則人而噬的巨獸一般的定州城巨大的陰影。

    無論他有多麽不願意下達命令，可他知道，命令終須下達！

    到了這時候，退路之類的，已經沒有了！

    “準備，準備！”

    在看到張然睜開雙眼的瞬間，早已候命多時的康挺等人齊齊行動了起來，向著四方傳達命令！

    司號員也已經將小號湊到自己一嘟嘴就能接觸到的位置！

    張然站起身來，衝著定州城的方向聲嘶力竭的大吼“同誌們，進攻……”

    嘟嘟的號聲，隨著張然的厲吼聲，刺耳響起！

    “放啊！”

    所有的擲彈筒在第一時間發炮，過百枚被調到了最大射程的擲彈筒齊齊開火，空空之聲連城一片！

    那些煙霧彈轟隆隆的在城牆附近炸開，升騰的黑煙將這暗夜彌漫的伸手不見五指！

    在煙霧彈的掩護下，僅剩不多的土坦克快速推進到兩三百米之外，幾乎在瞬間就組成了數個臨時工事，機槍連，擲彈筒排等等立即進入到了這些臨時工事中，瘋狂向著日軍陣地傾泄彈雨！

    兩翼方向，也有各連在向前猛衝，進行佯攻，牽製日軍的火力！

    安靜在瞬間便被吼聲，槍炮聲打破！

    “同誌們，跟我衝啊……”

    “弟兄們，來生再見！”

    無數的敢死厲吼著，潮水一般的向著日軍陣地撲了過去……

    城下已經被煙霧彈籠罩，但那些升騰的煙霧，根本但不住十幾米高的城頭上的日軍的視線！

    “支那豬上來了……”

    “殺光他們！”

    隨著城頭上吉野原田屯本的厲吼聲，機槍陣率先開火，幾門九二炮也齊齊開火……

    “別衝啊，等一等啊，等一等……”

    在這一開打立即就如冷水直接沸騰的戰場上，十幾名鄉親們狂奔進了晉東支隊的陣地，不住的尖叫著，在他們的背上，背著雙腿屁股血肉模糊，渾身全都被汗水濕透，如同剛剛從河水中撈出來的一般的賈全濤！

    “隊長長在哪裏，我要立即見到隊長！”

    賈全濤的聲音都已經聽不出原本的音色了，要不是還認得他的臉，恐怕都有人懷疑他是不是被人給假冒了！

    然後他立即便見到了張然。

    因為在他們一進入陣地之時，便有人將他被老鄉背著的消息告訴了張然。

    “蓋工鄧工他們造出了新式武器，可以幫助咱們攻城，現在他們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最多後半夜就會趕到……”

    對張然說出這句話之後，賈全濤立即就暈了過去！

    韓金山立即就接管了賈全濤，讓人給賈全濤喂鹽糖混合的開水，同時剪開了賈全濤的褲子——看到那血肉模糊的雙腿和屁股，幾乎所有人都在頭皮發麻……

    那模樣，見識過利用老山羊給吉田忠這個飛行大隊中佐上刑的戰士們非常熟悉。

    沒有人知道賈全濤是如何堅持到現在的！

    “衝啊……”

    “小鬼子，受死吧……”

    在鋪天蓋地的彈雨中，那些敢死隊員們在掩護下拚命前撲……

    “支那豬，來啊……”

    “八格牙路，去死啊！”

    日軍也在厲吼，他們分明能從那些敢死隊員們的眼神中感受到瘋狂，於是他們自己也瘋狂了起來……

    這種仗，從來都不是常人能打的！

    這樣的仗，從來都專屬於瘋子！

    無論敵我，都是如此！

    不瘋的，不會抱著炸藥包衝上來，不瘋的，也不會明明知道對方有炸藥包卻還會堅守！

    敢死隊員們不斷的有人倒下，但更多的人還在前撲，如同那麥田中被微風吹拂的麥浪，一波接著一波……

    似乎，永不停歇！

    “龍一，坦克隨時準備出擊，城頭的炮火會配合你們，壓製晉東支隊的後續兵力！”吉野低吼！

    “嗨！”

    龍一嗨的一聲，看著城下的那些晉東支隊的戰士民兵們獰笑道“該死的晉東支隊，你們的末日到了！”

    可就在這時，有刺耳的號聲響起！

    所有的晉東支隊的戰士和民兵們，無論是那些發狂前撲，似乎不一舉拿下陣地就死在這裏的敢死隊員們，還是那些配合攻擊的戰士們，都在這號聲裏，交替掩護著如同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

    “？？？”

    吉野原田屯本龍一等人瞠目結舌！

    “？？？”

    那些熱血沸騰，已經做好了為天皇盡忠，玉碎成仁的日軍也是目瞪口呆——這晉東支隊，居然撤了？

    這特麽，搞出這麽大的動靜，整的都跟天雷勾動了地火一樣……

    可剛剛才衝入了射界之內，就又撤了？

    搞什麽？

    所有的日偽軍都沒有因為晉東支隊的忽然後撤而鬆了口氣或者開心之類，反而幾乎在確定晉東支隊已經撤退了的瞬間，報貨吉野原田等將領在內的所有日偽軍，幾乎在同一時間破口大罵——他們覺得，自己這些人分明又被晉東支隊給耍了！

    那種感覺，就跟那食髓知味的少婦，前戲都做足了，情緒也被撩動的足足的了，就等著最後這一下子了……

    可特麽，剛剛到門口就糊了一褲子，萎了……

    別提多惡心敗興了！

    打仗就打仗，特麽能不能好好打了？

    其中，最氣憤的又莫過於龍一！

    他本來已經鉚足了勁要好好的收拾晉東支隊，不但要報年前在小鬆林被晉東支隊用那該死的汽油桶一通炮擊之後就跑，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的這偷襲之仇，更要在吉野原田，甚至所有的帝國士兵們麵前大顯神威……

    讓所有人知道，這該死的晉東支隊之所以能囂張這麽久，那是因為他張然沒有碰到自己龍一，沒碰到準備好了的自己的全機械化中隊……

    可特麽自己坦克都還沒坐上去呢——晉東支隊撤了！

    龍一心頭的怨念，比那被撩撥的死去活來卻在臨門一腳之時一泄如注，渾身浴火無處發泄的怨婦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城頭上對著晉東支隊的陣地破口大罵“八格牙路，該死的支那豬，該死的張然，我龍一不將你千刀萬剮，誓不為人……”

    鬼子們氣炸了肺般的哇哇亂叫聲，響徹雲霄，簡直可以和支隊下午全員高唱隊歌相媲美。

    雖然鬼子的絕大多數話沒人能聽懂，但其中刺耳的張然二字，卻是被鬼子咬的字正腔圓——沒辦法，這些小鬼子在張然手裏吃過太多次虧，有時候做夢都在念叨著這個名字！

    “隊長，小鬼子罵你呢！”

    王老拐瘦猴石遠等人怪笑連連，對著張然擠眉弄眼道“咱們這架勢做的十足，可衝上去了又不打，小鬼子估計都給氣瘋了，恨不得要將你千刀萬剮報仇呢……”

    “想將老子千刀萬剮的小鬼子多了去了，這幫小鬼子算老幾？”

    張然嗤笑，一臉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些原本從他身上消失的樂觀，自信，得了好處還賣乖式的嘚瑟，此刻全都回到了他身上……

    張然也知道自己這性子很招人煩，不過沒辦法！

    賈全濤帶來的消息，實在是太好了——要是真的有用，那就等於一舉挽救了數百上千的戰士們民兵們的姓名，挽救了數百個家庭的命運啊……

    這要是都不嘚瑟一下，張然覺得自己就白活了！

    康挺等人便都瞅著張然哈哈大笑，他們發現，雖然有時候張然嘚瑟的樣子讓他們悻悻的直牙根子癢癢，但自己等人真的更喜歡看到張然嘚瑟的樣子，而不想看到下午的時候，他那悲傷，難過和落寞的樣子！

    因為一旦他身上出現了那些情緒，那就意味著支隊不得不麵對巨大的危機！

    賈全濤經過韓金山的治療，但依舊沒有醒來。

    “沒大事！”

    韓金山道“主要是他們騎兵排又要負責聯絡傳訊，還得長途奔襲防備小鬼子偷襲，任務太重，幾乎都沒休息，下午又全力狂奔，連戰馬都累死了兩匹，太累了，所以一時半會兒怕是醒不了……”

    聽到賈全濤沒大事，張然等人才放下心來，一邊派人立即前去接應正在趕來的蓋黑良鄧方等人，同時又抓破腦袋的猜測，鄧方蓋黑良等人用短短三天時間研究出的新式武器，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戰士們還不知道這些情況，對張然忽然下令進攻，然後馬上又下令撤退的命令，他們也沒有任何怨言！

    並不是說他們真的有多任勞任怨，而是因為跟著張然和小鬼子交手這麽久，他們隻要嚴格執行張然所下達的命令，那麽總能以最小的傷亡，讓小鬼子付出最大的代價！

    那種建立在勝利之上的絕對信任，讓他們不會對張然的命令有任何質疑！

    更何況，就算有怨言，隻要看到小鬼子陣地上那被氣的發瘋一般的鬼子偽軍，也足以抵消白費了一番力氣的怨言了……

    當然了，也不是每個人都對張然的命令完全理解。

    比如那些敢死隊員。

    因為他們現在已經開始害怕——真正在死亡的邊緣徘徊過了一圈的家夥，總是會後怕！

    他們懷疑，要是接下來自己這些人還必須要充當敢死隊的話，自己等人可能做不到剛剛那麽堅決和義無反顧……

    城內，袁振鋒宋清等人對剛剛發生的一切，也都聽在耳朵裏。

    現在，這些家夥聽著小鬼子罵了大半個小時的娘都還沒停的樣子，一個個差點笑破肚皮……

    “張然這家夥，也太損了！”

    “就晉東支隊這麽個搞法，我懷疑雖然沒打死幾個鬼子，說不定能活活氣死不少……”

    不少士兵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同時也乘著這個機會，多休息一陣——這十幾天，小鬼子仗著人多勢眾，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連續不斷的輪番進攻，他們還從未得到像現在這般連續幾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唯一可惜的是，那些儲備的幹糧已經吃完了，雖然有糧食，但根本不敢生火做飯。

    否則的話，美美的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飯菜，再這麽美美的休息幾個小時，他們覺得，自己這些人說不定還能擋住小鬼子半個月……

    可能，唯一臉色不好看的就是宋清了。

    不僅僅是因為肚子上的傷不輕，加上連續戰鬥又沒法休息，有感染的跡象，疼的厲害，更因為他在懷疑晉東支隊這驚天動地的發動進攻，然後才幾分鍾就又撤退的意圖……

    要是晉東支隊這麽做，為的根本拖住一下原田，為自己等人爭取一點休息的時間，根本沒有真跟吉野拚命的打算的話……

    自己這些人，恐怕就堅持不了多久了！

    宋清倒不是怕死，隻是不甘心——他肯定，要是晉東支隊真豁出去和鬼子拚命的話，自己等人還能多弄死不少的鬼子！

    “放心吧，我敢肯定，張然那家夥這麽做，絕部僅僅是為了幫我們爭取點休息時間！”

    雖然和張然隻見了兩次麵，甚至還沒有宋清見的多，但袁振鋒對這點倒是毫不擔心，因為他覺得，自己絕對比宋清更了解張然！

    那家夥，的確不喜歡動不動就和鬼子拚命，總喜歡用最小的代價占最大的便宜……

    可那家夥在必要的時候，又足夠狠辣！

    比如為了弄死那殘殺村民的藤田少佐，他甚至願意放過弄死一名日軍少將的機會！

    為了清除蔡順承這個漢奸，這家夥也不惜以身犯險，深入平同關，又親率幾百人追擊百裏進深山老林……

    這樣的家夥，不喜歡拚命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

    可一旦覺得有必要的時候，這家夥怕是比誰都狠……否則，這家夥就不會參加這次注定打不贏的平同關之戰！

    “那團長你說，張然這聲勢浩大的進攻，幾分鍾又偃旗息鼓了，到底是幾個意思？”宋清問。

    “可能是疑兵之計，又有可能是有了什麽突發狀況……”

    袁振鋒想了想道“但不管怎麽說，隻要這家夥再發起進攻的話，恐怕就一定會不惜代價了……到時候，咱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宋清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等人都快彈盡糧絕了，除了拚死一戰之外，還有什麽機會！

    “拚死一戰還是拚死一戰，但也得看怎麽個拚法！”

    袁振鋒喋喋獰笑道“要是咱們能正好拚在他小鬼子的軟肋上，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