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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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你今年八歲。”義劍仙回顧過往,一臉迷茫,恍惚道:“孔夫子說四十而不惑,然則老道今年九十有八,卻時常大惑而特惑。八年前的斬業路上,老道心魔叢生,如臨魔考。天人交戰之際,萬幸聽得你的啼哭之聲,靈智這才回歸。是你在老道的斬業途中喚回了老道迷失的靈智,所以老道就給你取名叫業途靈。老道時常在想,莫非你也是如同我一般來得沒來由?否則你一個嬰孩又如何會無端出現在林莽之中?”

    小道士業途靈轉動著漆黑的眼珠子,一臉好奇地道:“師父呀,什麽叫斬業路呢?”

    義劍仙笑道:“修行之人能力是普通人的千萬倍,造下的因果也就比普通人大了千萬倍。這世間的修行者,無論是何門派,都被纏在因果之上,無法掙脫。出世則修為難以寸進,入世則受因果牽絆,終歸會身死道消。所以修行之人,往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過去造下的因果做個結,這就叫做斬業路。

    不過這也隻是略盡人事而已,因果之事哪有那麽容易就明了?就如同今日之事,便是當初老道將人皇印借於李淳風而造下的業。老道當然可以不管此事,任由蝗災肆虐惡殍盈野,但這就造下了更大的業。業因結出業果,業果又成為業因,因果反複糾纏催化,直到老道無從逃避為止!”

    講到此處,義劍仙突然麵露狂喜之色,撫摸著業途靈地腦袋大笑道:“靈兒果真是老道的福星,這蝗災之事已然有了破解之途。”

    業途靈見義劍仙終於有了笑容,也跟著興奮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不過既然師父有了解決問題的辦法,那我們便去用膳吧!靈兒肚皮早就餓了。”

    義劍仙笑道:“靈兒自去用飯吧,老道早已經修至餐風飲露的地步,進食隻為滿足口腹之欲,倒不是必須之事,老道還要先給小靈兒找幾個幫手。”

    業途靈一臉茫然,問道:“我要什麽幫手呀?”

    義劍仙幹笑一聲,道:“此番大劫,單憑老道一人是無法化解的,還要依靠靈兒去幫老道找幾個幫手來。這幾人都是心如鐵石的老怪物,若是老道自己去,多半要跟他們打起來,終歸還得靈兒這樣的福澤深厚之人出馬才行。不過此行山高路遠,靈兒雖然聰慧,但畢竟年幼,一個人是萬萬不行的。”

    “怪物?”業途靈好奇地瞪大雙眼,喜道:“那好吧,靈兒答應了。師父你快告訴我,那些怪物在哪裏。”

    義劍仙不答反問:“靈兒,你可知曉人皇印的來由?”

    業途靈這樣的一個八歲的孩童,自然不可能知道這些陳年軼事。義劍仙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不待業途靈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當年伏羲大神在天地之間設下結界,作為保護族人安危的第一道屏障。後來此結界又經過曆代高明修士改進,更名為九州結界。它以大禹之九鼎為根基,十神器做陣眼,又以萬教秘法為補充,當世十位最高明的修士做護法,堪稱道、法、術、器、人的完美結合,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改天換地亦為尋常。而人皇印,則是控製九州結界的關鍵。”

    “哇!!!”業途靈瞪大了雙眼,驚歎道:“人皇印這麽厲害的寶貝,為什麽師父要將它送人呢?”

    義劍仙輕撫業途靈腦袋,道:“萬萬不能說是老道將它送人,人皇印可不屬於老道。老道作為九州結界的護法之一,自然有責任為護法這一職責尋找傳人。當初老道覺得李淳風此人還算可造,就將人皇印交給他參悟,哪知沒過幾年他就死了。趙雋這廝跟著李淳風沒學到什麽本事,敗家的習氣倒學了個通透,人皇印這種東西也敢拿去進貢!

    此番人皇印帶來的大劫難,老道也可算做是凶手之一。因果之下,老道免不了身死道消。但作為失物源頭,伏羲廟的大祭酒也是逃避不了的。他是九州結界護法之首,定然有辦法讓另外八個老怪物乖乖聽話。合我十人之力,再加上九州結界的力量,處置這次蝗災應當無虞。”

    “我知道啦!”業途靈嬉笑地搶白道:“師父定是要靈兒送信道伏羲廟去對吧!”

    “不錯。”義劍仙讚許一聲,道:“伏羲廟在兗州任城縣,離此地尚有千餘裏,這一來一回可不是你一個小小孩童能夠受得了的,所以老道就隻好給你找兩個幫手路上服侍你。唉,這都是老道造下的孽啊。若非當初與這群老不死的鬧得太僵,又哪用靈兒去冒這趟險呢。”

    業途靈拉著義劍仙蒼老的雙手,仰著小臉道:“師父說過的,小鳥幾個月大就能夠離巢覓食,靈兒都已經八歲了,師父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見義劍仙依舊愁眉不展,業途靈眼珠一轉,笑道:“我知道啦,師父給靈兒找的幫手一定是牛棚裏邊那個牛屎味的臭道士吧?要他跟靈兒一路也不是不行,但必須讓他多洗幾次澡才行,不然靈兒也會被他熏成臭道士的。”

    義劍仙勉強跟著笑了笑,道:“是啊,靈兒真聰明。這臭道士行騙這麽些年,讓他跟在靈兒身邊,就不怕小靈兒被旁人騙了。不過他一人肯定是不夠的,還得找個人跟他互相提防著,你看那個小捕快怎樣?”

    業途靈隨著義劍仙地視線望去,隻見官道之上又有五騎翩然而至,他憤憤道:“這幾個捕快好生奇怪,不好好在城裏邊抓賊,總要跑到道觀裏邊來。”

    義劍仙悠然道:“且莫管他們,這幾個捕快上門定然沒什麽好事。不過有老道在,天大的風雨也淋不到小靈兒身上。”

    業途靈眼珠子急轉,嬉笑道:“那靈兒就先去用膳啦,師父慢慢應付這幾個臭捕快吧。”

    義劍仙含笑應了一聲,隨即躺在胡床之上,閉眼打起了呼嚕。

    五個捕快轉瞬即至,齊齊衝義劍仙拱手行禮,道:“知秋縣書吏李元方、捕頭劉春林、捕快錢有餘、林開泰、曾有理,見過道長!”

    義劍仙在躺椅上翻了個身子,隨意揮揮手,咕噥一聲自便之後,就不再理會眾人。

    書吏李元方衝著其他幾人打了幾個手勢,眼見幾人都散入道觀之中,便來到義劍仙身旁蹲下,俊朗地臉上帶著些許笑意,道:“有道是來者是客,雖然我等來得頻繁了些,但道長的待客之道總是顯得有點失禮吧。”

    見義劍仙毫無搭理自己的意思,李元方也不動怒。從腰間解下一個酒葫蘆,小酌一口之後問道:“道長今日可曾見得什麽陌生人從此經過?”

    義劍仙聞到酒味,登時翻身而起,看了看李元方手上帶著些許口水的酒葫蘆,眉頭不由得一皺,隨即拿過自己的酒壺,輕輕一搖,卻是空空如也。

    李元方將腰間另一個酒葫蘆解下,似笑非笑地盯著義劍仙。

    義劍仙歎息一聲,一把搶過酒葫蘆,道:“剛才道錄院主事一行十數騎從此地經過。”說罷揭開葫蘆大口喝了起來。

    李元方沉思片刻,問道:“道長居然認識趙大人?”

    “同是道門之人,老道認識他又有什麽稀奇?”義劍仙隨意道:“老道不僅認識趙雋,還識得你李元方!你既姓李,又自言曾是奉宸衛中郎將,想來必是李氏宗親。如今武氏得國,你這個奉宸衛中郎將自然做不下去。隻是不知如今你在此地折騰何事?不過老道對此毫無興趣,你且自便。”

    李元方大驚而起,覷著義劍仙似笑非笑地臉,旋即又頹然坐下,輕聲道:“卻不知趙大人與道長談了些什麽?”

    義劍仙道:“趙雋不過前來拜見三清而已,又與老道談了一陣子《黃庭經》,然後就走了。”

    “哦?”李元方死死盯住義劍仙雙眼,冷冷道:“上次聽道長提起過,自己隻懂一本《太平清領書》,卻不知如何與道尊論黃庭?”

    “沒錯!老道隻讀過一本《太平經》。”義劍仙嘻笑道:“老道也是這樣給趙雋說的,哪知道他非要給老道講《黃庭》,或許是要顯擺一下自己的學識吧。”

    “老家夥,給臉不要臉是吧?敢這樣對李大人說話,活得不耐煩了嗎?”從觀中出來地捕快錢有餘聽見義劍仙地調侃腔調,頓時怒道:“早幾日裏我就覺得你這老道有問題,老實交代,這別雲觀原來的觀主純陽真人被你弄到哪裏去了?”

    義劍仙無視錢有餘的怒火,依舊嬉笑道:“顧純陽那個臭道士嘛,辯經辯不過老道,就將這偌大的別雲觀托付給老道看管,自己雲遊天下去了。”

    “找死!”錢有餘大喝一聲,就要拔刀而上,哪知連拔三次,佩刀依舊穩穩當當地卡在刀鞘之中。於是隻得連刀鞘一起取下,快步衝到義劍仙麵前,將整把刀砸向義劍仙。

    義劍仙臉色不變,依舊滿臉嬉笑地盯著李元方。

    李元方臉現不忍之色,猶豫片刻卻最終保持了沉默。

    哪知道錢有餘卻一個趔趄,摔倒在義劍仙身前,姿勢狼狽,看起來與磕頭並沒太大區別。

    “哎喲,這可不敢當。”義劍仙趕忙從胡床上起身,扶起錢有餘,笑道:“老道可當不起捕快大人之禮,大人快快請起。”

    錢有餘一把推開義劍仙雙手,警惕地退開幾步,大喝道:“哥幾個快出來,這老道有鬼,多半是個妖道。”

    同行另外三人聽到叫喊,趕忙從觀中奔了出來,罵罵咧咧地取下佩刀,與錢有餘站在一起,警惕地望著義劍仙。

    李元方輕歎一聲,一改之前儒雅形象,標槍一般立在義劍仙另一側,與另外四名捕快漸漸形成合圍之勢。

    李元方道:“道長且莫自誤,我等身負重任,若道長不配合,那我等就隻有得罪了。”

    義劍仙躺回胡床,懶懶道:“諸位大人但凡有問,老道皆一一如實回答。即便這樣了,你們都還要說老道不配合?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錢有餘喝道:“休要嬉皮笑臉!此地將有大事發生,若不想惹上麻煩,便帶上你家道童,乖乖到縣衙大牢住上十日。若是蹦出半個不字,別怪爺們對出家人動粗。”

    說罷捕快四人齊齊出刀,凝視著義劍仙。

    李元方站在外圍,也死死地盯住義劍仙微闔的雙眼,歎道:“道長既認識道錄院趙大人,必然也是世外高人,何苦為難我等小吏?”

    “這就奇了。”義劍仙怪笑道:“老道在自家道觀門口曬太陽,各位差爺來到此處又是翻箱倒櫃,又是刀兵相向的……老道我心肝現在還噗通噗通地亂跳,怎麽就成了老道為難各位差爺了?”

    錢有餘經曆了刀出不了竅以及莫名摔倒之事,如何會不懂老道的不凡。但形勢已至此地步,不容退步,隻得假做咆哮道:“楚王殿下不日就要就藩建衙,我等身負護衛之責,知秋縣內各處可疑之地皆需清理。別雲觀原為純陽真人之產業,在此關節之上,卻莫名為你這妖道所占,容不得我等不疑。”

    “打住,打住!”義劍仙見錢有餘大有將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之意,趕忙打斷,道:“朝堂之事,老道可不敢聽。”

    李元方譏諷道:“道長單從李某曾經官拜奉宸衛中郎將就能知曉李某乃是李氏宗親,這翻見識當是對朝堂之事熟悉無比才對,緣何不敢聽朝堂之事?”

    義劍仙翻了個白眼,冷冷道:“奉宸衛曾經叫做千牛衛,掌管宮中宿衛之責,其將領原非皇帝親信不可為。你年紀輕輕就能做到正四品下的中郎將一職,當非李氏宗親不可。這種最簡單的推論,隻要是稍知朝廷法度之人便能夠做出,有何出奇之處?”

    李元方一時語塞,低頭沉吟。但錢有餘卻是做貫了胥吏,最是能夠胡攪蠻纏。他怒道:“老家夥還要裝模作樣是吧?爺們做了十多年的捕快,也弄不清楚奉宸衛中郎將是幾品官,更不知奉宸衛所負之責,你又是如何得知?”

    “那是因為你蠢。”義劍仙不屑道:“老道就算生得聰明了些,也不是什麽罪過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