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帝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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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迎聖人的隊伍自定鼎門起,延綿四十餘裏。淨水潑街、黃土墊道自不比說,更有諸多洛陽百姓在坊官的驅使之下夾道為迎,各種絹花鋪天蓋地的撒向樓車。

    趙雋親自騎了白馬護衛在樓車旁邊,討好道:“這漫天地絹花終究有些不倫不類,若是再晚上一月,洛陽百姓定然是用無邊的鮮花來迎。”

    義劍仙並不搭理趙雋,歎道:“小靈兒,你看這因果事,當真無法預料。老道們昨夜喝多了些,在別雲觀切磋時沒控製好自身靈力,於是就有了今日這一番閑事。你道洛陽百姓都是自願來做這沒名堂的事麽?不見得吧。如此鋪張,也是我等遭下的業啊!”

    業途靈好奇地瞪大了雙眼,默然不語。在義劍仙麵前,他始終表現出一副天真的模樣。

    趙雋笑答道:“這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麽?顯慶五年高宗迎佛骨供養,今上親製金棺銀槨九重以盛之,還造了阿育王像與寶刹若幹。其時洛陽百姓傾城而出,稱得上是狂喜癲亂。有人砍斷自己左臂,用右手拿著,隻為換得一個在道邊目睹佛骨的機會;有僧人頭頂薪火,不顧自己被燒得皮開肉綻,隻為了應證《藥王菩薩本事品》;更有多人咬斷手指,在佛骨前明誓……

    時人競相攀比對佛骨的虔誠,惹出傷亡無數,更有許多至殘者。這一切,在我道門看來不過是笑話而已。而今師伯祖以天人之姿,配享這些許榮華,倒是委屈了。”

    義劍仙慘然搖頭,輕聲道:“修行之真意,原就不在這世間榮華之上。這條路,你師父本就走錯了,否則以他之天分,又如何會英年早逝?再到了你這裏,就更加積重難返。不過榮華富貴本就是世人的動力,若非有你們做榜樣,恐怕道統早就難以為繼了。也罷,世間之事,本就難明,老道總角聞道,白首無成,隻願你們莫如老道一般。”

    業途靈最見不得義劍仙傷感,於是搖著義劍仙手臂問道:“師父,我數來數去,白馬總共隻有四十九匹,為什麽不弄夠五十呢?怪別扭的。”

    趙雋哈哈一笑,道:“回稟小師叔,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他四十九騎白馬騎士,象征的就是“有用”的四十九,而青牛所拉的樓車,則象征的便是遁去的一。這個遁去的一,並不是真正的遁去了。《係辭上傳》所言:易有大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那麽又是什麽導致了太極化作兩儀,兩儀化作八卦?這便是那遁去的一地功績了。它無所在,又無所不在,玄之又玄,是謂天道。四九迎一,原是我道門最高禮儀,當今天下也隻有師伯祖能夠受得起這般大禮。”說罷便豪氣地大聲呼喝,要求隊伍加快速度。

    此番義劍仙進京,最高興者非趙雋莫屬。一來,經過太宗開啟法門寺舍利塔與高宗迎佛骨舍利供奉之後,佛門之勢大漲,再加上如今天子崇佛,道門頹勢大顯。二來,趙雋繼承了道尊之位,不服者甚眾。如今,有義劍仙這麽個活著顯聖地聖人進京,道門之勢必然大漲。再加上義劍仙與趙雋的關係,趙雋必然能夠迅速穩固權位。

    “活著的聖人,怎麽也要壓過佛主舍利一頭吧!”趙雋在心中美滋滋地想著。

    隊伍一旦提起速來,舞姬們的《紫薇八卦舞》便再也跳不下去了,隻能跟在隊伍中小跑。禮部天官舍了《步虛辭》,改唱起《華夏頌》來。這華夏頌的來頭比步虛辭還要大上幾分,傳聞是北魏明帝時期,寇謙之在嵩山遇太上老君,得其玉封為“天師”,並授以《雲中音誦新科經戒》一本,華夏頌便是其中一篇。

    “華夏,三千五百裏為華夏,言其迢遠之意,今華夏自思真堂舉起,徐徐吟詠,過廊廡,登殿堂,而畢。似取其迢遠之意也。”趙雋怕業途靈年幼,不懂得這些禮儀中的含義,忙不迭地給業途靈解釋道:“這曲古雅,音律皆與時人所詠不同,也隻有禮部經過長期訓練的官員才能吟唱得上佳。由此可見,聖上對師伯祖端是無比重視。”

    業途靈對跟皇帝相關的事情漠不關心,眼珠子一轉,便道:“這歌跟《桑林禱雨》相比如何?”

    趙雋不知業途靈為何會有此一問,不過義劍仙當麵,他對業途靈絕對是有求必應。

    “桑林禱雨不過是讚頌商湯之仁德,華夏頌卻是在頌揚這萬裏河山以及曆代聖賢;而桑林是百姓所做,華夏頌卻是仙人所做。兩者相較,高下立判,華夏頌勝過桑林禱雨多矣。”

    業途靈大喜道:“那你可會?若是會唱,那便教我吧。”

    趙雋笑道:“師侄我雖是不會,不過道門中自然是有會的人。小師叔想學華夏頌,師侄便安排人來教授便是,算不得什麽大事。”

    業途靈要學華夏頌,自然是存了跟楚相宜較勁的心思,當初他便是敗在楚相宜的《桑林禱雨》之下。不過業途靈似乎忘了,光有曲子是不夠的,還得要學會將靈力附在音波之中的方法才行。

    “那可太好了。”業途靈喜道:“我們還能再快些麽?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學華夏頌了。”

    義劍仙淡然一笑,道:“郭城已過,離定鼎門已不過十裏而已,剛才最後一班探哨已經負著彩旗去了,想必城門前已做好了準備,靈兒再稍待片刻。”

    這十裏路雖然隻花了半個時辰,但焦躁無比的業途靈卻覺得如同過了一天一般漫長。

    定鼎門前已是人山人海,洛陽百姓爭相圍觀這白日顯聖之人究竟是何模樣。

    普普通通的老道士一個,扔到人群之中,原是惹不起半點漣漪。倒是氣度雍容,略微有那麽點不凡的意思。身旁的小道童,兩眼賊忒兮兮地到處亂瞟,一看就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鄉下小子。

    義劍仙二人這般模樣,讓洛陽百姓頗為失望,忍不住便發出陣陣噓聲。

    如此遭遇原本就在趙雋意料之中,以貌取人原本就是平常事。連佛都要靠金裝,何況人乎?不過趙雋萬萬是沒膽量去提醒義劍仙換身華貴道袍的。

    “幸虧本尊早有準備。”趙雋暗自吐槽一句之後,大手一揮,人群之中便走出大量衣著華麗,氣度不凡的青年道人,齊齊對著義劍仙行三拜九叩之大禮,山呼:“拜見祖師。”然後便各自吹吹打打,將義劍仙師徒護在核心,直奔城門而去。

    有了這群衣著長相皆不凡的道人襯托,百姓不敢再小覷義劍仙,皆忙不迭地躬身行禮。

    義劍仙視周遭一切如無物,牽著業途靈的小手,麵無表情地向洛陽城內走去。

    城門口,一個花甲之年的老者,向義劍仙二人行來,行禮道:“儒門狄仁傑,地官侍郎,奉聖神皇帝之命,迎聖人至上陽宮一敘。”

    地官原出自《周禮》,分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武曌為了區別於李唐,特意用此六官代李唐之六部,分別對應為: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狄仁傑這個地官侍郎,自然就是戶部侍郎無疑了。

    義劍仙淡淡道:“起來吧,我聽龍首提起過你,說你是儒門難得一見的好人才。若無意外,你當是下一任龍首,原不必對老道行跪拜之禮。”

    “不敢!”狄仁傑笑道:“晚生何德何能,怎敢覬覦龍首之位。倒是龍首昨日早間,還在晚生家中做客。臨行前有對晚生提過道長以及蝗災之事。”

    “元崇,你且過來。”狄仁傑喚過侍立在一旁的一個中年人,笑道:“此乃夏官郎中元崇,雖出自兵家,但素知政事,為天子所器重,此次蝗災,少不了他出力。”

    元崇也施以大禮,笑道:“見過仙長!仙長今日晨間弄出好大動靜,想來必是修為有所突破。”

    義劍仙道:“哪有什麽突破,不過是跟龍首打了一架,酒意上頭,沒控製好自身靈力罷了。”

    義劍仙地話引得狄仁傑與元崇二人哈哈大笑,狄仁傑正待詢問業途靈身份時,卻又擠過來兩人。

    “狄大人隻顧著自己跟聖人聊得火熱,也不說跟我等介紹一下。”這人不過五十許,但聽其聲音,明顯中氣不足。再觀模樣,麵色蒼白,腳步虛浮,顯是酒色過度。

    元崇麵色不虞,略一撇嘴便不再言語。倒是狄仁傑笑道:“是下官疏忽了!仙長,這兩位便是當今聖上的家人,這位是文昌左相武承嗣”

    武承嗣麵白無須,但臉有浮腫又做出一副弓腰駝背地樣子,惹得義劍仙厭惡。

    狄仁傑又拉著另一人道:“這位是梁王武三思。”

    武三思身形修長,渾身上下頗有點書生氣質,再加上長須飄飄,不得不說是一副好皮囊。

    但義劍仙深知這二人作為,直視二人於無物,搞得二人好不尷尬。

    不過武氏兄弟慣於拍馬逢迎,斷不會為一時意氣而惱怒,依舊一臉討好的神色。

    義劍仙又如何會在意武氏兄弟的好惡?隻是拉著業途靈,向城中不疾不徐地走去。

    路過停在城門口的一輛馬車時,裏邊傳來一女子淡淡地嘲諷:“我道是什麽天降聖人呢?原來不過是這樣一副窮酸模樣。大人還是太過於善良,總是容易受些江湖術士所惑。倒是這童子不錯,稱得上鍾天地靈秀,好好的養上幾年,定是一個不可多得地美男子。”

    義劍仙對自身毀譽從來不甚看重,但聽得這女子有打業途靈主意的心思,不由得怒氣勃發。

    他冷眼一挑,便憑空生出萬道劍氣,將馬車車廂削得支離破碎。馬車當中,兩個驚惶地盛裝少婦便露了出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