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籌劃和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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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軍來的比想象中的還要快。

    一眨眼,原本隻出現在東邊角落裏的零散叛軍,就變得在很多城池都觸目可見。

    衛軍和叛軍之間發生的對戰,被侵掠的村鎮也都越來越多,還好李明琪先前帶著兵馬巡查布置,村鎮裏大多數人都跑了,或者進了有城牆的城池內,或者藏進深山老林,而城鎮裏的衛軍隻躲在城牆後,無視叛軍的挑釁,死傷並沒有那麽可怕。

    太原府城境內也開始有叛軍的先鋒斥候出現,還好衛軍們早有準備,對方人數也少,很快就將其斬殺或者打跑。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並不是結束,氣氛越來越緊張。

    李明琪不住在大小姐山莊了,在楚國夫人打京城的消息傳來後,項老太爺讓家裏的媳婦們將李明琪勸回家中住。

    “英勇無懼不一定要看住在哪裏。”項老太爺慈愛勸道,“仙兒,太原府城你無人不曉,便是無處不在。”

    李明琪搬回來,依舊住單獨給她的最大的院子。

    院子裏有亭台樓閣流水潺潺,春夜點亮了燈火,如月宮仙境,隨著李明琪的走動,侍女們前迎後擁,一道道珠簾掀起,繞過花窗綠廊,一個個侍女又如彩雲般散去,隻留下念兒一人跟隨進入雲蒸霞蔚般的浴室。

    “小姐,你太辛苦了,又回來這麽晚啊?”

    “辛苦跟沒有命相比,還是辛苦些好。”

    丫頭和小姐一問一答,李明琪衣裳珠寶釵環隨意的扔在地上,散著拖到腳邊的烏黑長發向浴池走去,小鼻頭皺了皺:“換了新香了?”

    念兒道:“小姐真厲害,聞出來了。”

    李明琪對她咧嘴假笑回應這個誇讚。

    “是項五夫人親自送來的。”念兒得意炫耀,“皇帝賜給項都督的。”

    李明琪走入浴池中,黑發在水中像水草一樣舒展,她的人也舒展開,懶懶道:“皇帝一向節儉,能賜香很少見啊。”

    念兒這次聽懂了小姐的意思,是哦,皇帝用的香不一定有她們家的好呢。

    “都督養病呢,說是可以安神。”她蹲在池水邊,嘻嘻笑,眼神往一個方向甩了甩,“我打聽過了,五夫人隻給我們,那邊,沒有。”

    哦,原來得意的不是皇帝賜的香,是五夫人給了她沒有給那個齊阿城,我有他人無,勝一籌。

    李明琪將水灑念兒臉上:“你瞧你這點出息,都當大小姐丫頭這麽久了,一點長進都沒!誰跟她比這個香啊臭啊的,能當什麽用!”

    念兒捂著臉連連說我錯了。

    錯了也不改,知錯有什麽用,李明琪懶得理她,將頭慢慢的下沉:“當然勝一籌了,東南道差點害死了項都督,是我們劍南道救了他的命,誰可依靠傻子也知道......”

    聲音漸漸消失,人沒入水中。

    念兒蹲在池邊得意的笑,是啊,項雲受傷的好消息傳來,啊不對,項雲受傷被劍南道救的消息傳來,不止是她們在項家的地位,在太原府的地位都不一樣。

    那個齊阿城也變的灰頭土臉......

    可恨叛軍要打來了,齊阿城又趁機冒出頭.....

    “小姐小姐。”念兒扒著水邊喊。

    “大小姐,大小姐。”外邊也有人喊。

    李明琪從水中冒出來,道:“啊呀別喊了,一天天的到處都是喊小姐小姐,休息一下啊。”

    念兒忙用手掩住嘴,表示自己絕對不喊了。

    “小姐,小姐。”外邊的人還在喊。

    念兒怒氣衝衝:“別喊了!”

    外邊的人喊聲頓消,但下一刻有更響亮的聲音響起:“明樓!明樓!”

    李明琪在水中翻個白眼,不喊小姐,喊名字的人更煩。

    ......

    ......

    李明琪穿戴好走出來,李四老爺已經等的不耐煩。

    “怎麽這麽慢?”他皺眉道。

    念兒道:“四老爺,現在什麽時候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才回來?”李奉景反問。

    李明琪重新搬回項家後,李奉景也被項九鼎請了回來。

    “項家李家不是一家人嗎?住哪裏不一樣?”項九鼎仗著力氣大,把文弱的李奉景扯到項家來,準備的小院子裏還擺著一盆盆冒著春芽的花草,“我可不會伺候這些東西,四老爺你最懂這個,就幫幫忙。”

    李奉景不忍這春芽被糟踐,項九鼎說的沒錯,項家李家是一家人,要是沒有李明玉沒有劍南道,項雲現在就死了,項家也就要樹倒猢猻散啦。

    “我都來了多少趟了?”

    “請不到你,我親自來見,也真難啊。”

    聽著李奉景一聲接一聲,李明琪無奈道:“四叔,別像個女人似的抱怨,現在都什麽時候了.....”

    說完又擺手。

    “我說錯了,我們女人現在也沒有這樣抱怨。”

    李奉景指了指李明琪:“我不跟你吵。”

    他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四周。

    “放心吧四叔,這都是我的人。”李明琪道,接過一個婢女遞來的甘露羹,對婢女一笑,“阿月是從井泉逃難來的,家裏原先掌管著一座大礦,也是名門之後。”

    能有一座大礦,那就不是一般人家了,李奉景打量這個婢女,燈下婢女儀態嫻雅。

    她用袖子半遮臉,屈膝一禮:“亂世之中,自保都不能,親人離散家族不在,無名無姓,羞談名門之後。”

    那倒也是,安康山叛亂多少城池敗落,富商豪族樹倒猢猻散,不少錦衣玉食的小姐公子逃命,要麽淪落為乞丐要麽賣身為奴,能活著已經是幸運啦,他們會抓緊這份幸運,忠心自己依附的大樹,李奉景明白了,撇撇嘴,李明琪這個丫頭倒會挑選蓄養人手。

    李奉景不再理會,問:“我們什麽時候走?”

    李明琪喝了口甘露,道:“四叔你說什麽呢!太原府正危急的時候,我們怎能走?我們當同心......”

    李奉景手一揮:“你別跟扯這些,我還不知道你?你又不是真的神仙菩薩救苦救難。”

    “那四叔你既然知道我,還問什麽?這是我們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怎麽能走?”李明琪道,將甘露一口喝完放在桌子上,“齊阿城都沒走呢。”

    嗬,女人!李奉景喝道:“這都要送命了,還攀比什麽?東南道剛吃了敗仗,丟了麵子,齊阿城死在這裏正好給她父親增光添彩,我們劍南道不一樣啊。”

    說到這句話他像雨後的大樹一樣舒展身姿,滿臉的傲然。

    沒想到啊,李奉安死了,劍南道不僅沒有一蹶不振,還立下了大功。

    這是有大哥蓄養的大家業,又趕上了好時候,兒孫可以更上一層樓啦。

    “李家可不需要你增光添彩。”他道,“你是個女孩子,就當你祖母病了,你回去侍疾,沒人敢說我們什麽,反而還要誇讚。”

    李明琪道:“四叔....”

    “你不用跟我說官府哄騙民眾那一套。”李奉景再次擺手,“那可是安康山的大軍,安康山沒了京城,又被武鴉兒打敗,就以為他是落敗之犬了嗎?錯了,他還是猛獸,落敗的猛獸更喪心病狂!還守城,跟他打?你們以為是誰?你是楚國夫人?齊阿城是武鴉兒?”

    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但念兒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忙縮頭掩住嘴。

    這笑聲打斷了李奉景,李奉景瞪了這小丫頭一眼,要再說什麽,李明琪道:“四叔,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其實跟你想的一樣呢。”

    他想的可不是守城,李奉景狐疑的看著她。

    “安康山多麽可怕我當然知道,但是明玉現在剛得了大功,我們不能一聽到叛軍來了就跑啊,樣子麵子都要做足了啊,這樣就算走了,將來論起來我們也是為太原府出過力的。”李明琪道,“四叔,再過幾日,借著我安撫民眾出城為官兵送米糧的時候,我們就走。”

    李奉景要說話,李明琪又想到什麽補充一句:“我們分批走,不能一起走,否則太紮眼。”

    李奉景哼了聲:“你知道怎麽做就好。”

    李明琪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不是怕你走漏了風聲嘛。”

    李奉景羞惱:“我怎麽會走漏風聲,我是那種.....”

    李明琪不待他說完打斷:“是是,我錯了,我低估四叔了,四叔你快走吧,我一天天太忙太累了,我要休息了。”

    李奉景扔下一句隻有你忙你累嗎?但沒有再說什麽甩袖離開了。

    念兒忙讓婢女下去,又緊張又開心問:“小姐,我們真要走嗎?”

    李明琪打個哈欠:“當然假的。”

    念兒啊了聲訕訕。

    “四叔怕死,我當然也怕。”

    李明琪瞥了眼怕死的丫頭,當然不責怪,一個小丫頭死都不怕,豈不是傻子?她還不敢用呢。

    “但是,這次真的沒那麽危險,我們太原府有三萬衛兵,又有世家大族們齊心協力,城裏有吃的有喝的還有這麽多人,守城不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安康山身後有追兵,武鴉兒。”

    念兒不管懂不懂都跟著點頭。

    李明琪也不管她懂不懂。

    “身後有追兵,還是武鴉兒,安康山根本就不敢傾盡全力攻城。”她說給自己聽,“打幾次打不下來,他就會換個地方去,如果是需要三個月半年的守城戰,不用四叔說,我現在就已經到劍南道的家裏了,但隻需要最多一個月的守城戰,太原府當然的守的住,一個月,還沒開始害怕絕望,就結束了,就贏了。”

    她走進臥房,看著桌上的銅鏡,展顏一笑。

    “天時地利人和,富貴就在眼前,我為什麽不要?”

    “劍南道不需要我增光添彩,我需要我自己增光添彩啊。”

    “念兒,去告訴他們,把四老爺看好了。”

    “念兒,熄燈,睡覺。”

    .....

    .....

    夜色籠罩了大地,曾經燈火明亮的城池陷入了黑暗,但多少人無法入睡就不得而知。

    睡不著也不許點燈,在黑夜裏帶來安全的燈火,此時又被認為會帶來危險。

    有高厚的城池都不敢點燈,而在城外漫天荒野裏有一處燈火明亮,篝火點燃,火把燃燒。

    齊阿城坐在氈墊上用手擋著打個哈欠。

    “小姐,您先休息吧。”親兵小心說道,“信兵今天能到也半夜了。”

    齊阿城閉著眼擺手:“睡也睡不踏實,就這樣等著吧。”

    侍女在一旁跪下給她揉按腿腳,憤憤不平:“小姐這麽辛苦,那個姓李在城中高臥,每天在民眾中走走說說笑笑,就能收獲一片讚揚,將來還要分走功勞,守城打仗流血的可是我們呢。這個女人怎麽還不走?”

    “李大小姐又不傻,知道此次有大功勞,當然不肯走。隨便吧,她要功勞就給她一些功勞。”齊阿城睜開眼,“我隻要太原府。”

    侍女不由加重的力氣:“小姐,這次真的能打敗安康山?”

    “誰能打敗安康山?”齊阿城嫌棄的看侍女一眼,侍女忙放輕力氣。

    “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這次隻要安康山退走,我們就是贏了。”齊阿城接著道,換個姿勢半坐,“當然,到時候,我們也可以說打敗了安康山。”

    侍女嘻嘻笑:“那小姐就天下聞名啦,能跟那個楚國夫人平起平坐。”

    “我可沒有楚國夫人那麽多兵馬。”齊阿城道。

    意思也就是說,楚國夫人能得功勞聲名赫赫,是因為兵馬多。

    侍女歎氣:“咱們家的兵馬不夠用,小姐在這裏隻能靠自己了,這麽遠,老爺愛莫能助。”

    “兵馬多也不能用在這裏啊。”齊阿城道,“東南道是咱們的根本,兵馬可不能隨意糟踐,有別人的兵馬用,不用白不用。”

    “那也不叫別人的兵馬。”侍女說道,知道齊阿城說的是世家豪族們的護衛兵,幾分得意,“那些兵馬算是小姐練出來的,這次又是小姐調遣,當然算是小姐的。”

    齊阿城舒適的伸個懶腰,嘴角彎彎:“他們主要的作用也不是對戰,就是氣勢,氣勢也是給大家看的,還嚇不到安康山,安康山那邊......”

    營帳外有腳步響,一個信兵衝進來,跪倒高喊:“大小姐,斥候消息回報。”

    齊阿城蹭的坐起來:“如何?”

    信兵道:“從北地過來,發現了振武軍的蹤跡,武鴉兒的確在追擊安康山。”

    齊阿城哈的一聲笑了,侍女也歡喜不已:“小姐,這下好了。”

    “太原府無憂了。”齊阿城站起來,看著進來的將官們,“內有軍心民心同心協力成城可用,外有武鴉兒追兵,守城戰必勝。”

    將官們亦是激動的齊聲應和,他們馬上就能拿到跟安康山對戰且打退他的功勞了,名揚天下!

    營帳外又有信兵疾衝進來,這次就不是什麽好消息了。

    “大小姐,方鳴穀求援!”

    .......

    .......

    府衙清晨的安靜被齊阿城報來的消息攪碎。

    “方鳴穀是我們太原府最近的一個要塞,一定要守住。”

    “大人,叛軍大概有五千。”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們還有兵馬增援嗎?”

    “其他幾處也都是要塞,兵馬不能動啊。”

    “大人,大人,大人。”

    “不要喊大人!”知府揮開圍著自己的官員兵將們,向來人伸手一指喊,“說,有什麽事!”

    嘈雜頓消,來人也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指著外邊:“柳氏護衛五百人人,董氏護衛五百人,領齊大小姐之命,前去方鳴穀增援。”

    增援一千人,可以了!

    諸人走出來,看大街上高舉著河東太原府旗以及自己名號旗的人馬已經疾馳而去,兩邊民眾們湧湧相送。

    “必勝!”

    “必勝!”

    護衛兵和民眾呼和相應,氣氛烈烈,另有一些人擠到官府這邊扼腕頓足。

    “大人啊,我們也要去應援啊!”

    “大人請讓我們也去吧。”

    知府哈哈一笑,焦躁全無,看著這些奮勇的鄉老們,道:“各有重任,各有重任,府城守城也離不開諸位。”

    ......

    ......

    方鳴穀外煙塵飛揚遮擋了落日。

    一片灰蒙蒙中傳來嗷嗷的如同怪獸的嚎叫。

    趴在一段圍城上,一群兵瞪圓眼死死的看,看到煙塵中一群群兵馬衝過來,在他們的前方還有被驅趕踐踏的男女老少.....

    哭聲怪叫聲越來越逼近。

    “這邊也有叛軍來了!”一個將官喊道,站起來看後方看左右,“援兵怎麽還沒到啊?這都走了兩天一夜了!”

    話音未落,嗡的一聲響,一支弩箭從遠處飛來,穿透了這將官的咽喉,他被帶著向後倒去,鮮血四濺。

    城牆上驚呼聲四濺“大人!大人!”

    城牆下怪叫聲四濺:“攻城!攻城!”

    ......

    ......

    晨光蒙蒙亮的時候,有些城池的人們不會再醒來,有些則不得不醒來。

    太原府城裏幾條街道上東倒西歪的睡滿了人,其中幾個被人拍打醒。

    “今天輪到誰當值了?”

    “我昨天已經做過了,怎麽又叫我。”

    “李大小姐規定了,一人要做兩天的。”

    “快起來,快起來。”

    幾人嘀嘀咕咕罵罵咧咧的爬起來,揉著眼打著哈欠磕磕絆絆的走到街頭搭建的棚子下。

    棚子下有三個灶台大鍋,另一邊堆著柴,再往後另一個棚子則是堆起的一袋袋米糧。

    幾人繼續罵罵咧咧吵吵鬧鬧分工,有的清洗大鍋,有的劈柴燒旺火,雖然不情不願,但畢竟是要吃飯,很快就燒熱了灶火,鍋裏倒上了幹淨的水。

    “把米淘洗一下。”

    “你們動作快點,今天多放點米啊,昨天都沒吃飽。”

    伴著說話,兩個人拎著木桶來到米糧袋這裏,拎著一個袋子倒了沒多少就空了。

    “這袋子吃完了。”他說道,晃了晃手裏袋子扔一邊,“再去搬一袋來。”

    另一個瘦小的男人擦擦鼻頭:“昨天大槐巷的陳氏送了新的米糧來,嚐嚐他們的。”

    他爬上堆疊的糧包抓了一袋扔下來,米袋子跌落在地上濺起塵土,也濺起七嘴八舌的罵。

    “你小心點。”

    “想砸死我啊。”

    “摔壞了袋子。”

    瘦小男人嘿嘿笑:“摔壞了也是米,能吃。”

    拎著的桶的一個男人上前查看:“袋子真摔壞了,米都灑出來了,要洗好多次,這米....啊!”

    他的話沒說完一聲驚叫,其他人嚇了一跳問“怎麽了?”

    那男人一手抓著米,抬起頭不可置信:“這米,怎麽,像土和沙子啊?”

    他是不是沒睡醒?

    其他人愕然湧過來看他的手,手掌裏握著一把....土沙子,正慢慢的從手縫裏滑落。

    一個人將袋子拎起來一倒,更多的土沙碎石從破口裏傾瀉在地上,嗆的蹲在地上的男人咳嗽。

    不會吧?

    “是不是堆放城牆上的沙包錯送在這裏了?”一個男人問。

    另一個男人轉身用鐵勺柄猛地一捅身後摞著的袋子,嘩啦一聲裏麵的東西湧出來傾瀉.....

    還是土沙子。

    所有人呆呆,聽著噗噗的聲音,看著一個有一個破袋子裏流下土沙,鼻息間塵土縈繞。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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