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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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維交際廣泛,消息靈通,此前說得沒錯,確實有一群婦女在暗中評選學子們的文章,領頭者是個謎,用意更是眾說紛紜,但絕不是為了挑選夫君——許多年紀頗大、早已成親的學子,也在被評選之列。

    流言蜚語自然少不了,一個比一個香豔,為之興奮的人多,完全當真的人少,周律就是少數人當中的一個。

    因此,當一封香氣撲鼻的請柬送來時,周律一跳幾尺高,連想都沒想,立刻回送名貼,表示一定會準時赴約。

    請柬其實有些古怪,開頭稱“足下”,末尾卻沒有落款,內容極簡略,寥寥數行字足下高才,吾等欽慕,邀君雅談,意當可否?書不盡言,托於家仆。

    周律早已聽說過傳言,隻是沒想到受邀的竟會是自己,雙手抓住送信的仆人,接連提了一串問題。

    仆人青衣小帽,頗有書卷氣,口風很嚴,隻說有人欣賞周公子前些日子所寫的文章,希望能夠見麵詳談,笑著請周公子做好準備,次日午時他會前來迎接。

    仆人不稱“主人如何”,而說“有人欣賞”,周律這時候其實應該警醒的,可他早昏了頭腦,將信紙以及上麵的字跡反複研究,得出結論這必定是閨閣之物,心中不由得狂喜不已,立刻來向樓礎求助,遭到拒絕之後,又找別人指點,甚至買下幾首詩,打算到時候隨口吟出,以博佳人歡心。

    “你已經成親了吧?”樓礎忍不住問道。

    周律指著左臉的傷痕,“右邊是他們打的,左邊是我家母老虎留下的。”

    “你接著說吧。”樓礎慶幸之前沒有幫忙。

    對方的仆人如約而至,周律精心打扮,臉上敷粉,隨身香囊帶了七八個,滿心以為會有一場風流韻事,沒想到遭到的是一頓好打。

    周律帶自家的一名小廝騎馬出門,隨帶路仆人來到南城外的一座寺廟裏,他一想也對,對方必是貴婦,自然不能在家裏見他。

    寺廟大而荒涼,周律從旁門進去,沒見到和尚,一名年輕公子走出來,問道“‘用民以時’那篇文章是你寫的?”

    “正是在下。”周律還沒嗅到危險的氣息,隻顧著仔細打量對方,覺得不像是女扮男裝,於是四處打量,問道“你家主人呢?”

    對方沒回答,繼續問道“閣下的文章共有五策,第一策是‘用民以時’,後麵還有‘選臣以賢’、‘擇將以功’、‘刑罰以平’、‘祭祀以時’?”

    “對對,五策都是我寫的,我不僅會寫時策,偶爾也寫詩……”

    “嗯嗯,詩不詩的以後再說,我隻問你一件事為什麽將‘用民以時’列為第一策?”

    “啊?”周律找人準備不少答案,唯獨沒料到會有這一問,“那個……你家主人呢?我不和你聊。”

    “我就是主人。”

    周律大失所望,“你一個大男人用那麽香的信箋幹嘛?”

    “你還敷粉了呢。”

    “唉,沒意思沒意思,跟你我沒什麽可談的。”周律轉身要走。

    那人咳了一聲,帶路的仆人攔在門口,笑道“既然來了,何必急著離開?”

    “呸,昨天問你的時候什麽都不說,早知道你家主人是個男子,我說什麽也不會來,讓開,我要回家。”

    帶路仆人拍拍手,從旁邊的屋子裏走出幾名健仆,一字排開,將門戶堵死。

    周律臉白了,他就帶來一名小廝,這時已嚇得瑟瑟發抖,斷然無法護主。

    “嘿嘿,大家都是文人,幹嘛來這一出?”周律轉身向主人拱手,“尚未請教閣下大名。”

    “我姓張,弓長張。”

    “哦,姓張的人可不少。”

    “我這個‘張’天下有一家。”

    周律心中一震,隻此一家的張氏,那就是皇室了,可是看對方的穿著又不太像,打量半天,笑道“你連自己叫什麽都不肯說……少來這套,綁架是吧?行,小爺有錢,你開個價,我……”

    張公子搖頭,“我原本就懷疑那篇文章不是你寫的,現在看來,果然不是。”

    “怎麽不是我寫的?”周律紅著臉辯解。

    “祭祀、選臣、擇將、用民、刑罰,五策應該按個順序排列,用民與刑罰或許可以不分先後,卻不能先於前三者。這五策不是一個人寫的吧?你胡亂合成一篇,連主次都不分。還有,‘用民以時’是其中最好的一策,其它四策完全多餘……”

    張公子後麵的說法與樓礎一樣,周律對此早有準備,急忙道“對,就因為此策最佳,所以我要排在前麵,其它四策……算是添頭,本意是希望東宮擇其善者……”

    張公子大怒,“你還敢狡辯?似你這等人,非得用強不可。”

    門口的幾名健仆得到暗示,按住周律就打,周律抱頭鼠躥,實在受不得,大聲道“別打別打,我說實話。”

    健仆停手,周律哼哼幾聲,道出實情,將樓礎的名字供出來。

    “這就是我送你文章的下場?”聽到這裏,樓礎越發後悔。

    “沒辦法,他們打人狠著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挨打,而且你不是找到人給你報仇嗎?讓他再報一次。”

    “別提那件事了,那人跟樓公子一個脾氣,給錢不要,朋友不交,最後幹脆閉門不見,所以我上次挨打的仇還沒報,這回又挨打……何況這回打我的人不是刁民,是……是名王子啊。”

    “王子?”

    “廣陵王世子張釋端,當今皇帝的從弟,打小在宮裏長大,備受寵愛,樓公子不會沒聽說過吧?”

    樓礎當然知道張釋端的名字,更知道“廣陵王”三個字,他是刺駕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個人物,如果一切順利,將會是未來的皇帝。

    “他說了自己的名字?”樓礎問。

    “對,將我攆走的時候,他說自己叫張釋端,還說……還說我必須將你帶到他麵前去,否則……否則他要將我打入牢中,問以重罪,施以重刑。”

    “廣陵王世子無官無職,憑什麽將你打入牢中?”

    “唉呀呀,我的樓爺爺,這個時候就別再幼稚了,廣陵王是什麽人?世子一句話,皇帝也得聽啊,我這回……嗚嗚,反正是你的文章惹出這場禍事,你必須幫我解決。”

    得知廣陵王世子的身份,樓礎才算對這件事產生真正的興趣,想了一會,說“他既然派人去請過你,為何不直接來請我?”

    “他不信任我,說我撒謊一次,就能撒謊兩次,所以讓我將‘用民以時’的真正作者帶去,如果再有假,當時就要抓我。”周律急於勸說樓礎,湊過來小聲道“而且我仔細打聽過了,這裏麵真有女子,都是公主、郡主什麽的,張釋端被她們推出來當見麵人,樓公子若是……”

    “若是如此,我就更不去了。”

    “別呀。”周律弄巧成拙,急忙改口,“我也就是聽說,看張釋端的樣子,他是真對你的文章感興趣。”

    樓礎想了想,“我這些天要等府裏的消息,不能出門。”

    “就一個晚上,咱們一同去、一同回,絕不耽誤你的事。”

    樓礎搖頭,“我寫那篇文章,並非為了求取富貴榮華,也不為招引同道,有人喜歡,就讓他登門來見我吧。”

    周律苦笑道“我可以叫你‘爺爺’,人家可不會,那是廣陵王世子……”

    “便是廣陵王本人,我也不會去。”

    周律愣了一會,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將軍之子,我怎麽就忘了呢?你爸爸比我爸爸地位高多啦,廣陵王又能怎樣?不是被外派到江東治理刁民?留在朝中掌權的人還是樓大將軍。”

    “大將軍的勢我借不上,總之你去對廣陵王世子說他若在意文章,那麽已經看過了,好壞由他評說;他若在意人,則請他自己登門,他想試我的底細,我也想看他配不配評我的文章。”

    周律張口結舌,半晌才道“行,我佩服你的膽子,但這些話我就不去說了,隻請張釋端來你家吧,他若同意,皆大歡喜,若不同意,我還得求你……”

    樓礎揮手,“去吧。”

    在誘學館裏,周律從來沒怕過誰,可是在張釋端那裏丟了氣勢,現在也沒揀回來,被樓礎震住,起身往外走,在門口忍不住問道“為什麽張釋端一下子就能看出文章不是我寫的?五策的順序有那麽重要嗎?”

    “名不符實,一目了然,他已經說得很清楚。”

    周律半懂不懂,“一篇文章而已,老實說,我一直沒看出來有哪裏特別……算了,我去見張釋端。唉,最近流年不利,做什麽都不順,我得找人給我算算。”

    樓礎很是納悶,張釋端到底知不知道父親的計劃?他想去問馬維,很快改變主意,決定留在家中,靜觀事態變化。

    夜色已深,白天睡一覺的樓礎毫無睡意,秉燭看書,老仆倒是睡得香,鼾聲不斷,從另一間屋子裏小心翼翼地透壁而來,外麵的敲門聲也沒能叫醒他。

    樓礎自己去開門,下閂之前先問一句“哪位?”

    “是我,郭時風。”

    樓礎頗感意外,兩人好幾天沒見麵,而且按照計劃,他們也不需要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