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無險

字數:5818   加入書籤

A+A-




    (求收藏求推薦)

    直到走出皇宮,翻身上馬準備回家時,樓礎才完全明白皇帝的用意,扭頭看去,三哥樓硬誌得意滿,絲毫沒有懼意,仍以為樓家深得皇帝寵信——樓礎反複斟酌,發現自己說的話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除非蘭夫人出來作證。

    但這條路很快證明走不通。

    樓硬寧願乘坐牛車,拉車的兩頭公牛通體雪白,沒一根雜毛,四隻長角高高聳立,角上鑲以大量金玉,陽光下閃爍不定,遠遠地就能向對麵行人昭告中軍將軍的到來,牛背上披以錦衣,同樣華麗。

    皇室常用馬車,大臣喜乘牛車,整個洛陽,再找不出第二輛這樣的車。

    樓硬招手讓弟弟過來,以兄長的威嚴語氣道“今晚在家住一夜,明天隨我出城去見父親。”

    “是,夫人也回府嗎?”

    樓硬冷眼看著弟弟,蘭夫人是他的生母,別的兄弟即使口稱“母親”,也得不到兒子的待遇,“不會,還在宮裏陪太後,怎麽了?”

    “無事。”樓礎笑笑,打算見到父親再說。

    一行人在中軍將軍府門前停下,樓礎下馬攙扶兄長,樓硬一路上不知在想什麽,向弟弟道“陛下對你高看一眼,你得珍惜,但是別以為這就算飛黃騰達了,前麵的路還遠著呢,你得多聽多看,明白嗎?”

    即使到了這種時候,樓硬最在意的事情仍是爭寵。

    樓礎拱手道“多謝兄長教誨,愚弟自當銘記於心。”

    “嗯。”樓硬威嚴地推開弟弟,徑回府中。

    樓礎重新上馬,回自家新宅,門前的大紅燈籠仍在,表明這裏剛剛舉辦過婚禮,還不太熟的仆人笑臉相迎,很熟的老仆站在邊上,眼裏泛著淚花……

    沒人察覺到危險,他們比樓硬對樓家更有信心。

    臥房裏,陌生的丫環向他行禮,問道“主人辛苦,主人要用餐嗎?擺在這裏,還是客廳?”

    “這裏……不不,客廳。”樓礎驚訝地看著床邊一臉戒備的芳德郡主張釋清和她的貼身小丫環。

    “你……什麽時候來的?”樓礎向“妻子”問道。

    張釋清臉上沒有新婚妻子的喜悅與羞怯,她的稚嫩麵容甚至不適合婦人的發式,“家裏人逼我來的,他們……”張釋清說不下去,默默地流眼淚,身邊的小丫環一邊安慰她,一邊怒視姑爺。

    為了暫時安撫大將軍,皇帝根本不在乎一名王女的幸福,他現在很可正處於憤怒之中,因為張釋清母女竟然耍小聰明,破壞了帝王大計。

    樓礎拱下手,去往客廳吃飯,磨蹭到天色全黑,最後還是得回臥房休息。

    臥房裏高燭明亮,裝飾還是洞房的樣子,張釋清淚痕未幹,坐在床邊抽泣,小丫環站在一邊低聲勸慰。

    看到樓礎進來,兩人抬起頭,神情比剛才更加戒備。

    樓礎坐到桌邊的凳子上,“你們睡床,我睡這裏,明天一早我要出城,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也可能永遠不回來。”

    “不回來最好。”張釋清哽咽道。

    樓礎吐出一口氣,依然無法化解尷尬,忍不住問道“嫁給我有那麽傷心嗎?”

    “我……我……別人都不願意嫁給你,隻有我迫不得已嫁過來,怎能不傷心?”

    樓礎明白了,這些宗室之女交情緊密,連想法都是一樣的,某人一旦受到她們的蔑視,那就是人人蔑視,張釋清年紀尚小,當然不能免俗。

    張釋清一旦開口,再也不想忍耐,“他們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逼我嫁人的時候,卻恨不得拿掃帚將我打出來,母親隻會哭,父王隻會發火,哥哥也不站在我這邊,陛下……陛下……”

    張釋清哭得更厲害了。

    樓礎不知如何勸說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隻得輕歎一聲,“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張釋清一邊強忍哭泣,一邊道“你有什麽身不由己?能娶我,你肯定很得意。”

    樓礎忍不住笑了兩聲,“樓某平生得意之事不多,婚姻絕不在其中,即便娶了公主,也不過是攀龍附鳳,此身不得半分,亦不失半分。”

    張釋清呆了一下,突然哇的哭出來,向小丫環道“他嫌我不是公主!”

    小丫環不敢當麵說什麽,隻會怒視。

    樓礎哭笑不得,幹脆起身出門,邊走邊道“‘先有可勸之人,後有勸說之辭’,這話果然不錯。”

    夜裏越來越涼,仆人都已休息,樓礎一個人在庭院中來回踱步,庭院不大,容不下他的步伐,幾圈之後就感厭煩,正要去客廳坐會,小丫環開門出來,小聲道“郡主請……公子回房休息。”

    樓礎總不能與一個小姑娘較真兒,於是回房去,還在桌邊坐下,說道“休息吧,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

    張釋清至少不再哭了,默默地點下頭,合衣上床,扯被蓋在身上,小丫環躺在她腳邊,樓礎吹熄蠟燭,並無睡意。

    不知過去多久,床上的張釋清突然道“那句話是歡顏姐姐說的。”

    “什麽?”

    “‘可勸之人、可勸之辭’,那是歡顏姐姐說過的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長公主說這句話不好,不夠忠誠,向來隻有君選臣的規矩,哪有臣擇君的道理?臣子當以身盡職,不該問皇帝是否可勸。”

    “嗯。”樓礎說時並沒有想到這句話的來曆,它好像早就藏在心裏。

    又是長久的沉默。

    “你為什麽不娶歡顏?”張釋清問。

    “呃……”樓礎無法回答。

    “你們兩個才般配,那麽多姐妹,隻有歡顏姐姐認為你有才華,在長公主麵前盛讚你是不俗之人。”

    “這就是我說的身不由己吧。”

    “你可以去求皇帝啊,陛下對你那麽好,甚至將你留在宮裏,你求什麽陛下都會聽的。”

    張釋清終歸隻是一個小姑娘,樓礎並不在意她的蔑視,反而有些同情她的遭遇,“陛下對我比對端世子更好?”

    張釋清不吱聲了,端世子的下場對他們這些宗室子弟是一大打擊,原本最為牢固的靠山轟然倒塌,灰塵彌漫,許久都不會散去。

    樓礎不知不覺睡著,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多了一件外衣,不知是主仆二人誰來披上的。

    張釋清睡得不好,一臉憔悴,看到樓礎坐起來也不吱聲,坐在床邊發呆。

    樓礎也不開口,放下外衣,去別的房間裏洗漱、換衣,早早來到中軍將軍府等候三哥。

    樓硬醒了,卻不肯立刻起床,命人給十七弟安排早飯,他要再賴會床。

    仆人對十七公子十分熱情,早餐雖然隻是一碗麵和幾樣小菜,碗裏的肉片比麵更多,端上來之後還要道歉“一時倉促,沒什麽好準備的,十七公子將就一下。”

    樓礎的確很餓,也不客氣,將一碗麵吃光,又喝兩杯茶水,感覺好多了,可三哥還不露麵,忍不住向侍候在一邊的仆人道“中軍將軍起床總是這麽晚嗎?”

    仆人笑道“十七公子不是外人,說也無妨,前些天買來幾位江東美人,中軍將軍一直忙,昨晚才有機會享用,大概是累著了,哈哈。”

    樓礎跟著笑笑,心裏卻在想皇帝會不會聞風而至,可他現在甚至不了解馬維的安危,貿然前去悅服侯府,隻會帶去麻煩。

    皇帝棋高一著,樓礎已被束縛住手腳,隻能等待時機,如果還有時機的話。

    日上三竿,樓硬終於出來,神情比昨天和善多了,拍著肚皮向弟弟笑道“你來得倒早,是我的錯,沒跟你說清楚,父親那邊不急,咱們今天趕到就行,明天給父親送行。”

    “父親提前出征?”

    “也就提前一兩日而已,父親說蘭將軍回京,秦州缺少統帥,因此上書,願意率兩萬先鋒前往西京,以安秦州軍心,如果有機會,先打個幾仗,摧毀叛軍鬥誌,給後繼大軍鋪路。”

    兄弟二人心裏其實都清楚,大將軍急於離開東都,隻要手中掌握軍隊,離皇帝越遠,大將軍越安全。

    趕到軍營時已是下午,大將軍很忙,沒工夫見兩個兒子,樓硬自去找相熟的將領喝酒,美其名曰替父親籠絡部屬。

    樓礎清閑無事,又不能在軍營裏亂走,於是去找幕僚喬之素。

    喬之素對十七公子總是那麽熱情,將他帶到自己的帳篷裏,私下說“看來樓家又躲過一劫,明天出征之後,朝廷一時半會控製不了大將軍。”

    “明天真能出發嗎?”樓礎仍感到可疑。

    四下無人,喬之素仍壓低聲音“沒問題,太子隨軍一塊出發,還有皇甫將軍,大將軍不會放他離開。”

    “皇甫將軍一直留在營裏?”

    喬之素點頭,“昨天勞軍之後,湘東王回城,皇甫將軍被我們幾個人強行留住,請他喝頓酒,等大將軍回來,他更沒法走了。今天上午,皇甫階進營投軍,想代替其父,大將軍決定全都帶走,到潼關時再做決定。”

    過了潼關就是秦州,無論怎樣處置皇甫家,皇帝都已無可奈何。

    “大將軍就是大將軍,有些事情不可解釋,但大將軍總能無往不勝。”喬之素笑道,心中已無疑慮。

    樓礎原想從喬之素這裏得到支持,如今也放棄了,放眼望去,他竟然找不到可勸之人,隻有蘭夫人或許會聽他的意見,可她在宮裏,不敢離開皇太後半步,皇帝也不會允許她出宮。

    隻能繼續等待。

    “我前兩天帶來一個人,名叫郭時風,我能見他一麵嗎?”

    “可以啊,郭先生如今也是大將軍幕僚了。”喬之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