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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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釋虞親自出來迎接,不拘禮節,拉著“妹夫”的手,引到廳內,“妹妹一路上累壞了,怎麽都不肯起床,妹夫別介意。”

    “她年紀還小,應該多休息。”

    張釋虞年紀也不大,昨晚接受周刺史宴請,看上去卻是神采奕奕,絲毫沒有倦意,路上的勞塵真的一洗而空。

    “妹夫這些天在哪奔波?我還以為你會在很遠的地方呢。”

    “世子讓喬之素留我,難道不是早料到我會在鄴城?”

    張釋虞微微一愣,笑道“我是瞎猜的,向喬之素說‘如果妹夫在鄴城就留一下’。”

    徐礎也笑笑,將自己逃出東都之後的經曆大致說了一遍,除去私人交談的內容不提,對所到之處並無隱瞞。

    “沈家老大竟然出賣妹夫!”張釋虞最在意這件事,露出怒容,“從前在東都的時候,我就不喜歡沈老大,他一副看上去很嚴厲的樣子,其實沒有主見,是根牆頭草。不僅是我,其他人也都不喜歡他,萬物帝曾經當著大家的麵說,沈家兒子若是個個如此,他對並州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沈聰隨侍皇帝多年,連佞臣都沒當上,隻在工部掛個閑職,確實比較失敗。

    徐礎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他現在對我客氣極了,托我給世子帶話,還有一份禮物。”

    張釋虞看向桌上的小箱,“這不是妹夫的啊?”

    “我的禮物與之一比,全都暗淡無光,所以沒敢帶來。”

    張釋虞動手打開箱子,一見到裏麵的佛像,動作立刻變得小心翼翼,雙手輕輕取出,慢慢轉動,欣賞多時,“它可有些年頭了,應該不是中土之物。”

    “據說是從西域傳來的,我不太懂這些。”

    “沈家還真有寶物。”張釋虞將佛像重新放回箱內,“這的確是一件珍貴的禮物,但是隻能送給太皇太後,別人沒有這個福緣。”

    “沈聰希望憑此證明自己對朝廷的忠心。”

    放好佛像,張釋虞又變得隨意,笑道“沈家反形昭著,馬上就要與官兵交戰,沈大卻要‘投降’朝廷嗎?”

    “算是歸順,而且他願意為朝廷做任何事情,他說是任何事情。”

    “包括殺死造反的父親和弟弟?”張釋虞有什麽想法總是直接說出來。

    “應該是吧,對他來說,這算大義滅親。”

    “嘿,好一個大義滅親,無非是看到官兵獲勝,沈家前途渺茫,所以他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妹夫,你說這樣的無恥之徒朝廷能要嗎?”

    “這種事隻能由朝廷決定。”

    “嗬嗬,估計會要,反正朝中的無恥之徒已有不少,大家氣味相投,誰見誰也不必臉紅。唉,咱們說他幹嘛?妹夫算是傳過話了?”

    “嗯,沈聰的話大概就是這些。還有一些人希望投向朝廷,但我沒記住姓名,另有一些人,讓我勸說世子與濟北王自立。”

    “自立什麽?”

    “自立當皇帝。”

    “哈哈,外麵的人現在是不是看誰都像皇帝?”

    “總之大家都不喜歡過去和現在的皇帝。”

    張釋虞神清一暗,“為報刺駕之仇,妹夫知道東都迄今已殺死多少人?”

    徐礎搖頭,他在河北很少聽說東都的消息。

    “八千人。”

    “八千人!”徐礎知道小皇帝有點嗜殺,對這個數字還是感到驚訝。

    “至少八千人,光是廣陵王的家人、奴仆、舊部,就有近千人被殺,其他受牽連者不計其數。”

    “小皇帝這是……”

    “為萬物帝報仇隻是一個名義,陛下喜歡看殺人,梁家投其所好,並趁機除掉朝中的對手。”

    “樓家……”

    梁太傅與大將軍有仇,徐礎還是不能對樓家無動於衷。

    “大將軍交出妹夫,也沒讓樓家重得朝廷信任,子弟皆被召回,大將軍也已進城,說是待用,其實是被軟禁在府中。梁家沒對大將軍下手,是怕激起外麵的兵變,但這是早晚的事情。”

    徐礎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妹夫在外麵看到的是天下大亂,我在東都看到的卻是朝廷自掘墳墓,如今人人自危,若是閉口不言,或是遠赴它鄉,隻剩寥寥數人還在盡力挽救朝廷,但也各自心懷鬼胎,並非真心想保住張氏。”

    徐礎打量張釋虞。

    “怎麽了,妹夫?”張釋虞低頭查看身上,沒發現問題。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世子的口才、見識大有增進。”

    “是嗎?”張釋虞的笑容還是孩子氣居多,“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

    “何不請歡顏郡主出來?大家麵談,省去傳話之煩。”

    張釋虞一愣,隨即露出尷尬的笑容,“妹夫知道了?”

    徐礎點頭,“歡顏郡主什麽時候到的?比世子早些吧?”

    張釋虞更加尷尬,“原來妹夫什麽都知道,我就說瞞不住你,歡顏半個月前就來了……我去請她出來。”

    張釋虞起身向外跑去,蹦蹦跳跳地還是個孩子,忽然止步轉身,“妹夫的一個弟弟跟我一塊來的,要見嗎?”

    “哪個?”徐礎擔心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弟弟。

    “就是歡顏要嫁的那一個。”

    “哦,二十三樓磯。”

    “對,驍騎校尉樓磯,樓家出事,他的婚事也被耽擱……”

    “我已改姓,不想再見樓家人。”徐礎幹脆地拒絕。

    張釋虞笑笑,“隨你。”

    張釋虞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仍是獨自一人,笑容比走時還要尷尬,“歡顏不來,還把我訓斥一頓,說我被妹夫誑了。妹夫,剛才你是在詐我的話嗎?”

    “我隻是……將心中的猜測說出來。”

    “哈哈,果然是詐我。好吧,論這種事,我比不上你們兩個。可她不肯出來,隻好還由我傳話。”

    “請說。”

    張釋虞坐下,調整神情,盡量讓自己嚴肅些,“妹夫的罪名可以洗刷幹淨。”

    “刺駕的罪名?”

    “對。”

    徐礎看看自己的雙手,仍清晰記得將匕首刺向萬物帝時的場景。

    “我沒事,妹夫也沒事。”張釋虞更是記憶猶新,當時三人刺駕,邵君倩已死,隻剩下他二人。

    “條件呢?”徐礎不認為刺駕是項“罪行”,但是沒有爭辯。

    “重回朝廷,既不是投降,也不是歸順,是回到你該有的位置上,沒有罪名,也沒有禁錮,你可以盡情施展拳腳,建功立業,平定天下,一遂胸中之誌。”

    “歡顏郡主能承諾這些?”

    “她隻是建議,做出承諾的是父王與我。”張釋虞稍稍揚頭。

    徐礎不吱聲。

    “妹夫不信我嗎?”張釋虞又沒沉住氣。

    “濟北王與世子的誌向是什麽?”

    “我拿妹夫當自家人,也相信妹夫不會隨意泄露——父王要在鄴城另立新君,大赦天下,免除從前的一切苛政、亂政,包括禁錮之令。”

    “立誰為新君?”

    “萬物帝有十一個兒子,太子登基,其他人在宮中下落不明,但是有一個被太皇太後保護起來,悄悄送到父王這裏,又由我帶到鄴城。”

    “還是個小孩子吧?”

    “嗯,不大,三歲多點,能走路、能說話。”

    原來隊伍中隱藏的人並非小皇帝,而是更小的皇子。

    徐礎歎息一聲。

    張釋虞詫異道“妹夫不肯接受?免除禁錮,匡定天下,這不是妹夫一直以來的誌向嗎?”

    “請轉告歡顏……郡主,非我不知好歹,但以外人觀之,另立新君之計必難成功。”

    “怎麽會?小皇子我已經帶來了,很快父王就會保著太皇太後一塊來,冀州兵也已同意擁立新朝,萬事俱備,何憂不成?”

    “讓我考慮一下。”徐礎不想將話說得太透。

    張釋虞大失所望,“我還以為妹夫肯定會……你考慮吧,等到新君登基,你再改變主意也來得及。”

    徐礎起身拱手告辭。

    “妹夫留下一起吃個飯吧,不談朝政,專心喝酒。”

    “的確是很久沒喝過東都的酒了。”

    酒菜簡單而精美,兩人喝得盡性,張釋虞幾次想要再勸徐礎“重返朝廷”,未得回應,隻好作罷。

    飯後,徐礎前去拜見刺史周貫,這是昨天約好的會麵,結果卻遭到婉拒,周貫托病不見,據說是昨晚剛受風寒。

    十幾路使者在南忠坊裏明爭暗鬥,都不知道鄴城與冀州諸將已經選好主人,隻是秘而不宣。

    徐礎在仆人的引領下出府,心裏不停琢磨,在另立新君這件事中,歡顏究竟扮演什麽角色?她看沒看出來這項計劃的巨大破綻?

    前方有人迎來,微笑拱手。

    徐礎看著眼熟,於是還禮,腳步卻沒停下。

    那人笑道“十七哥別來無恙。”

    徐礎止步,“二十三弟,許久不見。”

    離府門已經不遠,仆人告退,樓磯走到近前,“十七哥流落江湖,家中人都很擔心,父親、母親更是掛念不已。”

    沒有比這更虛假的話了,徐礎笑笑,“在下不孝,已改隨母姓,不勞樓家人操心。”

    “十七哥忒絕情些,倒不怪你,先絕情的是樓家人。”

    徐礎拱手,“人各有誌,無所謂絕情與否。請樓公子代我向大將軍、蘭夫人問安。”

    “十七哥……徐公子留步,我還有話要說。”

    “請說。”

    樓磯請徐礎走出幾步,觀察附近無人,小聲道“父親並非你所想象得那樣無情,他願保新君,但是提出條件,濟北王、湘東王必須將你召回朝廷,他才願意重新出山,替新朝掌兵。”

    徐礎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心裏卻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