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隕雹飛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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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聞人詮徹夜慟哭,次日清晨,努力平複心緒,按王守仁遺願護送其靈柩踏上前往紹興府蘭亭鎮的路途。喪過贛地,軍民身著麻衣,夾到跪地,嚎哭相送。黃綰、王畿、錢德洪、徐愛、王艮、聶豹等嫡傳弟子相繼趕至,同送恩師最後一程。
後事落定,聞人詮問道:“家寧,你今後有何打算,要不與我同去吧?”
王家寧望著新立的墓碑,搖頭道:“家寧的命是先生救的,現在先生走了,家寧此生再無他願,隻盼餘生能守在先生墓前,日日替先生掃墓鋤草。”
大年三十這一天,聞人詮冒著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匆匆踏上歸途。傍晚時分,隔著重重雪幕,隱約可見自家院牆。遙見一名少年站在門口雪地中,東張西望,搓手跺腳,又冷又急。
少年人名叫丁櫟江,乍見聞人詮,喜出望外,三步並作兩步急奔而來,腳下屢屢打滑,也擋不住他迫切的心情。拉著聞人詮的袖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老……老爺,您可算回來了!夫人……夫人她昨晚半夜就……就開始肚子痛,到……到現在還……還沒……”
不待丁櫟江把話講完,聞人詮就已了然,疾步衝入大門,來到後院。隔著房門聽到妻子周氏歇斯底裏的喊叫聲和另一婦人的打氣鼓勵聲。
聞人詮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隨著房內的呼喊聲起伏跳躍,急得手心直冒汗。屢次想要破門而入,又被自己的理智攔下。
過了子時,已是新的一年,忽然聽到新生嬰兒呱呱墜地之聲,聞人詮兩眼放光,喜不自禁,連連呼叫:“生了!生了!”激動地直跺腳。
又過半晌,房門開啟,張婆婆疲倦的麵容上掛著燦爛笑容,扯著破鑼似的嗓門,道:“恭喜聞人老爺!賀喜聞人老爺!是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有勞了!有勞了!”聞人詮連連道謝,回頭對丁櫟江道,“快去賬房支紋銀百兩,重謝張婆婆!”話音未落,人已衝到房內。
丁櫟江也是十分高興,應聲而去,張婆婆聞謝禮金額,笑容又燦爛幾分,鄒巴巴的五官都擠到了一處,衝著房內大聲喊話,口吐蓮花,吉言滾滾。
新生嬰兒一陣嚎哭後,歸於平靜,安然躺在母親枕邊。聞人詮喜難自禁,緊緊凝視著新近降臨的小生命,興奮中飽含著滿滿的慈愛。又見周氏臉色慘白,身子虛弱,心中既感激又愧疚,輕輕握住妻子的手,柔聲道:“夫人,辛苦你了。可有哪裏不適?”周氏疲憊的麵容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輕輕搖頭。
門縫中兀自探出一顆小小的腦袋,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娃,紮著兩條可愛的小辮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很是好奇。見到聞人詮招手,嘻嘻叫道:“爹爹!”蹦蹦跳跳地跑進房間,還不忘隨手關門。聞人詮一把將小女娃抱起,放到自己大腿上,高興地說道:“徽音,快看看小弟弟!”
小女娃一雙大眼睛怔怔地望著嬰兒,滿是新奇,脆生生地說道:“這就是小弟弟嗎?”跟著又疑惑的問道:“爹爹娘親,小弟弟臉上怎麽有這麽多毛毛?”聞人詮夫妻二人相視莞爾,道:“你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小女娃歪著小腦袋,幻想著自己出生時的模樣,想了一陣,道:“徽音不記得了!”純真話語,令人捧腹。
聞人詮哈哈笑道:“那時的你就跟現在的小弟弟一樣,什麽都不知道,要記得才怪呢!”小女娃仰頭問道:“爹爹,小弟弟叫什麽名字呀?”聞人詮道:“小弟弟的名字爹爹早就想好了,就叫聞人懷,表字念先。”說著,望向周氏,帶著征求之意。後者明白他的意思,輕輕點頭。
“聞人懷。”聞人徽音喃喃念道,跟著又問道,“爹爹,什麽是表字念先呀?”
“表字是一個統稱,為表示本名意義的意思,原本要等到小弟弟成年後再給他起的,但現在爹爹提前給他用上了;懷是名,念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先是字,合起來就是名字。”聞人詮盡量用粗淺的話語作解釋,聞人徽音仍是不明其意。她雖天資聰穎,乖巧可愛,但畢竟年紀尚小,識字寥寥,自然不懂其中意思,天真的小臉上滿是茫然。
聞人詮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說法,輕輕撫著愛女的小腦袋,道:“小弟弟以後就叫懷兒。”
“懷兒?”聞人徽音用自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新生嬰兒的茸毛,嘴裏念念有詞:“懷兒懷兒,我叫徽音,是你的姊姊!姊姊以後一定會好好心疼你的,你要快快長大,姊姊就能帶你去玩雪啦!”
聞人詮對周氏說道:“夫人,過些時日,我要去趟古北口,替老師完成未了的心願。”
“去吧,既是老師的遺願,你自當竭力完成。”
屋外風雪蕭蕭,房內其樂融融,一家四口親密無間,言笑晏晏,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初春時節,寒氣尚未散盡,霧靈山中仍如隆冬臘月,凜冽的寒風在肆意呼嘯,洋洋灑灑的雪花漫天飛舞。昔日名滿天下的奇三絕莊,如今化作一片殘垣斷壁,沒有柴門,沒有犬吠,有的隻是風雪和孤寂的歸人。
楚敏真是奇三絕莊的唯一幸存者,現在他叫林複,休養大半年,傷勢痊愈,重回生養之地,望著滿目瘡痍,往日的點點滴滴依舊曆曆在目。莊嚴肅穆的門匾隻剩下半個“奇”字,與一堆碳灰白雪混雜一處。急忙恭敬拾起,用衣袖小心仔細地擦拭上麵的汙穢,然後緊緊地抱在懷裏。
淒楚地行走在荒涼的廢墟中,每到一處,都能勾起他各種美好的回憶。愣怔之際,一腳踩在鋪滿白雪的斜道上,險些摔倒,本能的沉力,穩住了身形。緩緩伏下身子,輕輕摩挲著斜道,仿佛看到了幼小的自己使出渾身解數還是沒能將輪椅推上去,還連累大伯父摔了一跤,為此他還被父親狠狠訓斥了一頓。
輾轉來到了後院,這裏原本是一片臥房,自己的房間和諸位叔伯父的房間都在這裏。似是受到寒風的吹動,一個小酒壇滴溜溜的滾了出來,腦海中立馬出現小叔父借酒消愁的畫麵。在他的記憶深處,原本意氣風發的小叔父,一夜之間成了一個落魄頹廢的癡漢,過了很多年,也沒能真正從陰影中走出來。後來才知道,小叔父與人比武落敗,多年苦練的武功盡數廢去,成了一個廢人。現在他完全能體會到小叔父當時的感受了,因為他也親身經曆過了,隻是他的運氣比小叔父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熟悉又粗陋的木盒上,雖然被焚毀了大半,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記得在六歲的時候,他向父親吵嚷著要習武,父親生怕他被鋒利的兵刃傷到,便親手削製了木刀、木劍和木棍,還專門配了個長條形的木盒,用來盛放木質兵刃。他如願以償的開始習練家傳武學,到他十歲那年,在練“百家爭鳴”這一招的時候,需要同時使出刀、劍、棍,他反複嚐試了無數遍也沒練成,一股腦將滿腔邪火撒在了木質的兵刃上,連同木盒一齊丟到了山澗中。後來,這招終於練成了,他的怒氣也消了,回到山澗想找回木質兵刃,幾乎找遍了整條山澗,也沒找到,隻道是被溪水衝走了,時日一久便將這事淡忘了。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是被父親撿回收了起來。打開殘存的木盒,裏麵的木刀木劍都隻剩一個手把了,木棍也剩下短短一截,喃喃自語道:“當時我的那個樣子,爹的心裏一定很失望吧。”
悵然長歎,不顧白雪刺骨之寒,直直坐了上去,獨坐到天明。
他在後山找到了莊上所有遇難者的埋骨之地,是蕭棟傑、公冶忠義師兄弟四人料理的後事。但他遍尋之下,唯獨缺了父親之墓,多方打探,毫無所獲。於是,便在敖晴川的墳塋旁為父親立了座衣冠塚,碑上無字。此後,他時常會獨自一人來到父親墳前和祖業廢址上,獨站靜思,一待就是一整晚。
春去秋來,寒暑交替,三載光陰如流水般匆匆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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