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完這些之後，柳心顏像是真的暫時按下了對禪機的渴望，轉身朝那陣法之中走去，陣法赤紅的線條變得愈發明亮，上空漆黑的圓環閃爍著幽森深邃的光，有紅色霧氣從陣法中溢出，緩緩朝四周的空間蔓延。

    蛛密密排列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朝陣法退去，長尾亂耳魔還在周圍嬉鬧，在那女人的目光掃視之下，也紛紛慌亂逃離，柳心顏走到陣法的邊緣處停下，回過身皺眉問道：“其實我一直都奇怪的很，他究竟有什麽特別之處，值得你這麽護著他。”

    那女人卻隻露出一個溫和的淡然的笑，對柳心顏說道：“你不是很聰明麽，自己去猜吧。”

    柳心顏望著那女人，又將目光在我身上稍作停留，隨即冷哼一聲，不再繼續糾纏，而隨著她的再次轉身，陣法中有更濃重的霧氣噴薄擴散，將她的身形完全遮掩。

    天空變得更加昏沉，赤紅幕布下的黑色裂痕越來越明顯，紅的光，黑的影，齊齊向下映照，照出了這所學校未滅的硝煙和滿目瘡痍。周圍恢複短暫的寂靜，陣法隔絕了魔物的行跡和聲音，那女人靜靜站著，微微仰頭看了眼陣法頂端的那圈光暈，口中發出莫名的冷笑。

    她的身影在我眼中漸漸變得朦朧，這周圍的一切也都在我眼中漸漸失去了顏色，失血過多的後遺症在這時候顯露出來，王妍瘦弱的身軀此時卻變得無比沉重，壓在我曲起的膝蓋，讓我的腿輕微顫抖著，有些難以承受。

    她恢複得很快，像是覺察到我此時不堪的狀態，她將手搭在我的腿上，也終於能勉強坐了起來，用同樣虛弱的語氣問：“沈羽，你沒事吧？”

    我微微搖了搖頭。

    不用再去支撐王妍的重量，我卻並未感到有任何的輕鬆，反而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這瞬間被抽離了，直接跪坐在了地上，緊握住禪機劍柄的手歪向一邊，帶著整把劍也斜斜落到地上。

    王妍伸手想要扶住我，卻被我的肩膀撞到，整個人撲在地上，卻又掙紮著坐直身子，那鋪滿灰塵與擦痕的手臂吃力地抓起觀音帖，將其覆蓋到我的傷口處。

    觀音帖裏蘊含的佛力與我體內的佛力同源，無需刻意引導，便能幫我梳理紊亂的氣息，並調理傷勢。

    可是，這樣的調理根本不足以讓我應付眼下的局麵。那女人還未離開，我不知道她是想留在這裏保護我們，還是另有其他的打算，說起來還真是可笑，明明是敵對的關係，如今卻要靠著這個林若弦，我才能撿回一條命，在夢境當中的這段時間，更是幾番三次被她手下留情。柳心顏之前問出的，也是我心中的疑惑，我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值得讓她如此對待？甚至在這種重傷未愈的情況下，還趕到這裏來保下我的性命？

    我真的不明白。

    我隻能堅持認為她是想從我身上圖謀什麽，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在乎我的性命，她也早就因為我的多次冒犯而心生殺意，之所以忍著沒殺我，是因為我還有利用的價值……

    隻有這樣想，我才能心安，隻有這樣去想，我才不會對她心生任何的感激，否則，麵對這樣一個滿手血腥，卻待我極好的人，我真不知該如何自處。

    那女人低下頭來看著我，我現在虛弱得厲害，連抬頭都困難。強烈的耳鳴讓我幾乎分辨不出周圍的聲音，眼前的光也忽明忽暗，像是微弱的燭火隨時都會熄滅，我強撐著去看站在眼前的那個人，還能勉強看得出她的表情，而看到的，卻是麵無表情。

    “你也想要這把劍？”見她不說話，我隻有率先開口。

    那女人順著我的話語，瞥了一眼地上的禪機，淡淡說道：“如果它能幫我打開那道封印，我或許會感興趣。”

    她說著，銳利的目光又倏然落到我臉上，像是要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什麽。但我現在也隻是怔然，見我是這樣的表情，她那雙秋波流轉的明媚眼睛又變得波瀾不驚，似是渾不在意地隨口說道：“既然沒辦法給我提供任何幫助，那這把所謂的聖劍在我眼中，也不過是破銅爛鐵罷了。”

    她進入到夢境中，從來都不是為了什麽神兵利器，而以她現在的實力和身份，也的確不需要這把所謂的佛門聖劍去彰顯，所以我倒沒多懷疑，隻是開口問道：“聖蓮封魔界已經完全關閉了，普遠住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所用出的血煉秘法，該是將整個結界都從夢境中隔離了出去，所以無論如何，你都已經注定救不出陳鋒。既然如此，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話說到這裏，又有強烈的暈眩陣陣襲來，不僅讓我整個人的意識出現刹那的恍惚，也刺得我頭腦發痛，我用手按住額頭，強忍著腦海的刺痛，又問她道：“你與柳心顏不一直都是合作的關係麽，現在看來，關係似乎也並不是很好？”

    那女人並未解釋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看著這夢境發生的一切，也沒表露出任何想要重新找到聖蓮封魔界突破口的決心，隻是嗤笑一聲，說道：“小朋友，合作的關係還分什麽好不好？不過是利益的交換罷了。”說著，她的目光悠然掠向前方的陣法，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不過要真的仔細算起來，那個柳心顏，也真是夠膽敢惹怒我，所以我遲早會要她的命。”

    “你想殺她？”我驚訝看著她，一時隻覺得腦海有股異樣的想法開始活絡。

    那女人瞥了我一眼，像是直接就讀出了我的心思，淡聲說道：“我想殺她，但是並不是現在，所以，你可千萬不要有任何的妄想，想要從這夢境掙脫出去，你隻能憑自己的本事。”

    “為什麽……”我脫口問道。

    那女人眉頭卻皺了皺，說：“你想問我為什麽想殺她卻不殺，想救你卻不救？”

    我從她的眼神中首次讀出了一種危險的訊息，那是種若有若無的殺意，不知為何，忽然散發了出來，鎖定的目標卻是我。

    我隻覺得呼吸一滯，原本就狀態極差的身體似是連這隨意的一瞥都禁受不住，直接吐出一口血來，這時，我聽到那女人才繼續淡淡開口道：“因為我想要的是一個得力的助手，而不是一個廢物。”她像是心情忽然變得很差，語氣也滿含冰冷，用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眼盯著我，一字一頓說著：“你可知道你問了一個多麽愚蠢的問題？如果你再說這樣的話來消磨我對你的好感，那你可能真的沒辦法活著走出這裏了。”

    我想我真是傷得太重，以至於意識模糊了，竟然會對她做出這樣的試探。

    我竟然想挑撥她去對付柳心顏？且不說這是在夢境，就算柳心顏是在現實中造成這種程度的殺戮，對於眼前這個同樣滿手血腥的人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在這些人的眼中，從來都沒有什麽善惡對錯，有的隻是利益得失。

    其實仔細想想，連我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了。這世間的所有事情，用利益得失去考量，其實才該是最正確的吧？於大多數人有益的，就是善，就是對，於大多數人不利的，就是惡，就是不對。那麽將這所謂的“大多數人”改成“少數人”，甚至是改成“某一個人”，是不是也能說得通呢？

    我不該去想這些問題，我更不該站在她們的角度去想這種問題。

    那女人忽然有些不耐煩了，也不想繼續深究我的弱智問題，卻將目光轉向我身邊的王妍，饒有興趣說道：“觀音帖裏的佛力不多，你用來幫她止血，那你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她之前說話的方式在我看來，簡直可以說得上的溫柔，可是現在，那種語氣中又帶著明顯的挖苦與諷刺，嘲笑著說道：“不過你們兩個竟然會搞到這副淒慘的模樣，還真是讓我意外，是我對你的期望太高了，還是你真的就這樣廢物，連一個黃毛丫頭都對付不了？”

    我不知該怎樣去回應，隻是沉默，那女人見我這樣，更加像是意猶未盡地笑了一聲，緩緩地，輕輕地說道：“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嗬……”

    那尾音中的不屑溢於言表，無比清晰地在我耳邊一遍遍的回響。我想說王妍並不是我的女人，可是聽到這句話後，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洛小落的身影，一想到小落，我就覺得心裏一陣發抽，對這樣的一句諷刺，更加作聲不得。

    那女人走近兩步，伸手向前，有股莫名的引力牽扯著禪機飛起，劍被女人抓在手裏，隻見她將禪機橫在眼前看了看，又像扔垃圾一般隨手丟回我身前，同時不懷好意地輕聲說著：“你想想，被這柄劍殺死的魔物，會永遠死亡，那麽被它殺死的人……在現實中會怎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