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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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剛剛這一番休息,刀硯覺得氣力恢複了些,不過還是感到腿打哆嗦,她正了正身子,為剛剛魯莽的那一掌心懷愧疚。
見君卜踱步走了過來,她上前一步抱拳道:“剛剛多有得罪,都怪我舉止莽撞,還請神醫見諒。”
她不說話還好,原本君卜為解決完這件事而得意洋洋,一聽到這話,馬上想起自己胸口挨得那一掌。
他撫著胸口,斜睨了刀硯一眼,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刀硯站在那裏頗為尷尬,臉色不由變了幾分,瑤柯見君卜還因那誤會的一掌不能釋懷,她忙上前打圓場。
“君卜,刀硯確是無心之舉,你還是原諒她吧!”
“得虧她沒了氣力,不然那一掌也許就要了我的命了!也罷,既然柯丫頭都求我了,我也就不追究了。不過——”
瑤柯的心剛剛落下,見他頓了語氣,這心又提了上來。
“她身上所中的一脈散,我是不會幫她解的。”君卜走到火堆前,找了個舒適的地方竟閉眼睡起覺來。
瑤柯還想再說什麽,胳膊卻被刀硯給拉住了,她對她搖了搖頭,出聲道:“我已無礙,你無需擔心。既然人已尋到,那趁著現在馬上休息一下,等天破曉我們就啟程返回紫印關。”
瑤柯隻好點了點頭,見刀硯說完走到一旁的大樹下打坐閉眼凝神,她隻好無奈地回到火堆旁。
木柴已將燃盡,隻留一簇火焰在燃動著,她又拾了些柴火扔了進去,火星飛濺似螢蟲跳躍。
本就做了場噩夢,心緒惶惶不已,在經過這一番折騰,早就沒了睡意。她望著劈啪的火焰出了一會神,抬眼打量了一眼呼吸均勻的君卜。
火光映照下,他一臉安然地闔著眸子,眼底略顯暗沉之色,看來他也一直沒有休息好。
看不到那雙促狹帶笑的瞳眸,周身上下倒也有那麽幾分隱士深穀的神醫風度。
難道他真的聞到了“千裏尋香”散發出來的異香?不管怎麽樣,至少比預想中的要好,與君卜的不期而遇確實令她十分意外,待天亮她們便快馬加鞭地趕回去。
隻是不知漪月現在的傷勢如何了?一定要等她回去啊!
“為何一直盯著我看,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沒想到君卜並沒有睡著,他睜開眼坐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眼中戲虐意味更濃。
瑤柯麵上一窘,因心裏揣著事,她垂下眸子隻道:“君卜,不要鬧了,我現在無心跟你玩笑。”
“我看你這個樣子怕是也沒了睡意,說吧!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何要來尋我?”君卜換了個舒適的坐姿,似也不打算睡了。
“你怎麽知道我們正在找你?莫不是你聞到了我留下的千裏尋香?還有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瑤柯的這一連串問題直弄得君卜無奈搖頭,想到她所說的千裏尋香,他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嗬嗬……柯丫頭,你讓我怎麽說你才好,怎麽我說什麽你都相信。千裏尋香卻是藥效十全的靈丹,即使它的香味真能散發到這麽遠,我也沒有那靈鼻子可以聞到,所以我說以後不要輕信別人的話。”
“你——”
瑤柯本已猜到他的話可能有假,但聽到從他口中這般直截了當地說出事實,她還是不覺倍感氣悶。
“說不要輕易相信別人話的是你,可一直欺騙我的那個人也是你,君卜,你真是讓人矛盾不已!虧我那麽信任你。”
“好了好了,柯丫頭,這次卻是我錯了,看在你有求於我的份上,咱們倆之間可不可以不計前嫌、一筆勾銷?”他向前湊近身子,不斷對著瑤柯眨著眼睛。
瑤柯看到他那滿臉虔誠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後略帶嚴肅道:“好吧,如若再有下次,我就不會再理你了。”
“我保證絕無下次!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吧?”
瑤柯知他與祁淵關係匪淺就沒瞞他,將整個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君卜。
極其難得地能在君卜臉上看到凝重神情,他默了片刻,才道:“從上次秋狩祁淵能在那等危機四伏的狀況下上山尋我,我就知道,他已不是當年那個被人追到掉入崖穀而無還手之力的皇子。經過這幾年的隱忍磨練,他已成為真正的帝王,看來他灑下的網該要一一收了。”
“那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瑤柯仍是疑問不解。
“哈哈!難道你沒從我師弟口中聽說,我雖身居山林,卻坐知天下事嗎?”
果然嚴肅不過三秒,君卜又恢複了他一貫的神態,他輕輕一吹,便將那落在胳膊上的枯葉吹走,落入火焰中,即刻化為灰燼。
“那這麽說來你是得知我這邊有危難,所以特地啟程趕往紫印關的,隻是不想我們能在這裏相遇。”
“也對也不對,我並不知紫印關有危難,隻是得知祁淵派往的人竟是你,讓我十分好奇,所以也想去那裏湊個熱鬧。這個狠心的家夥!還有什麽是他做不出來的。”
君卜一副抑製不住的憤憤表情,不知道的真以為他在動怒呢,接著他語氣一變:“我真不明白他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為他這般如此。他這樣對你,你既然出來了也別回去了,跟著我走吧!”
瑤柯隻是笑笑,沒接他的話茬。
君卜十分無趣地仰躺在地上,對天長歎:“看來你已無藥可救,連我這名動天下的鬼醫卻也束手無策了。好了,我要睡了。”
瑤柯將頭上的氈帽向下壓了壓,靠向樹幹,也默然閉上了眼。
——
風沙浮動,黎明時分的空氣更涼了許多。
窗下站立的身影直至看到窗欞紙微微發亮,這才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沉穩地走著。
榻上的女子麵色蒼白、連唇也失了顏色,如同紙人一般靜靜地躺在那裏。若不是那鼻息間若有似無的呼吸,誰都會以為她已經死去了。
來到榻前站定,他默默地看著那個女子,伸手拂那垂下來的流蘇,似拂過片片流年。
“太後選定的是誰家女兒?”
“雲城蓁家。”
雲城,他曾經去過那裏,的確是一個好地方,不光風景秀美,就連那的兒女也竟像是水做的一般,柔婉可人。
猶記得他剛到那裏的時候,正值清晨。
細雨綿綿,他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在打濕的青石板路上,眼望著春湖雨露漣漪,那時他就決定等以後再也不想四處走了,就會到這裏,購一處宅子,養花弄草、賦詩作畫,若身邊有一位心儀女子,那這人生豈不圓滿?
他不禁惋歎,這個蓁家的女子倒也可惜了。
恍然回神,卻已如夢方醒。
深邃的眸望著緊閉的眼,那眼中曾經總是保留著幾分掩飾、小心,卻也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真意,他豈會感覺不到?
他鎖緊了眉心,沉下眸子,不願再想。
不經意間,他瞥見女子的右手心上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個紅點,似一粒血珠,可能因為她的手也太過蒼白,更顯得那點紅色異常明顯。
他走近了些,一偏身坐在榻沿邊,執起女子的手細細查看,待看清那處是什麽東西的時候,他的目光一凝,嘴角竟緩緩漾開微笑。
那是一抹朱砂痣,米粒般大小,竟是一朵梅花形狀。
他沉思回往,記起那日午後,他正在書房中作畫,女子來到近前,語聲欣喜道:“公子,可否借我用下朱墨?”
他在畫一朵芙蕖,聞言並未抬眼隻點了點頭,繼續手中的動作。
聽到女子的腳步聲遠去,那聲音似乎比以往中的沉穩多了幾分明快的感覺,他才不由抬頭。
後來有一次,他在外麵回來,她如同以往一般早早地等在門邊,見他走來,上前接過馬韁繩。
彼此的雙手在這之間觸碰到了,她的眉心痛苦地蹙了一下,他問道:“可是受什麽傷了?”
她卻輕笑搖頭,眼神明亮,神秘道:“這是奴婢的一個秘密,等時候到了自然告訴公子。”
原來那個秘密就是這朵梅花痣嗎?
平日裏她總是喜歡雙手交疊放在前麵,他本以為她隻是遵守規矩、恪守禮節,卻也沒想到這裏麵竟然藏了這麽一個小秘密。
距離那時都已過了這麽久了,如果這顆痣他沒有發現,那她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打算說了?
心裏忽然亂了起來,忙將她的手放下,他默然轉身,伸手入懷拿出一個繡著芙蓉花的荷包,摸著那凸起的工整緊密的絲線,眼神裏竟現出幾分猶疑之色。
“公子,我叫瑤柯。”
“公子,我是漪月。”
兩個女子的聲音在腦中交織纏繞,他快步走向門邊,伸手將門打開,腳步略帶倉皇地離開了。
天已亮,心卻茫茫。
——
瑤柯幾個人醒後簡單用了些幹糧,因為隻有兩匹馬,所以隻好瑤柯與刀硯同乘一匹,君卜一匹,等到了客棧在另行買匹馬。
難道君卜這一路真是走著來的?
這個問題瑤柯也懶得去想,待收拾好了,她看向一直沉默的刀硯,輕聲問道:“刀硯,你感覺身子怎麽樣?”
刀硯將包裹係在身上,回道:“沒事了,比昨夜好多了,快些趕路吧。”
那邊君卜已經躍上馬背,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完全沒有要給刀硯解藥的意思,隻見他一夾馬腹竟先行走了。
瑤柯暗自嘀咕:“真是一個小氣記仇的人!”
“柯丫頭,可不要說我壞話啊!我的耳朵可靈得很!”
聲音遠遠飄來,令瑤柯打了個機靈,她馬上默不作聲躍上馬背同刀硯一起走了。
因昨日天色暗淡,再加上瑤柯也沒仔細看過周圍的環境,這一再次返程,才發現這一帶的林子很長,一片連接蜿蜒了數十裏,這都走了小半個時辰了還沒走出去。
“來!柯丫頭,咱們來賽馬如何?”君卜在旁來了這麽一句。
瑤柯看也沒看他,隻淡淡道:“賽馬可以,不過你要先把一脈散的解藥拿來。”
“真是掃興,得!你若能追上呢,解藥我便給你。”話音未落,他便一溜煙地跑遠了。
“這人真賴皮!”瑤柯無奈為了那解藥,也隻好打馬追了上去。
坐在身後的刀硯卻突然低聲道:“四周有異動,你先走遠一些。”
她迅速跳下馬,一掌打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奔跑了起來。
瑤柯吃驚回頭見刀硯站在大路中央,與此同時在兩旁的林子中現出一大群人來,其中最前麵的兩個人大聲喊道:“就是這個人!快抓住她!”
眾人二話不說衝向刀硯,將她圍困在中間,勢要將她擒拿住。
一脈散的藥勁雖不霸道,囤積在人體力卻久久不易散去。
刀硯被一群山匪模樣的人圍困在中間,她並沒有拔劍,隻用雙掌擊退靠近的人。
雖經過了一段時間休息,但是幾招下來,她開始氣喘籲籲,一個沒留意腳踝被人用繩索勾住。
用力一拽,她不由踉蹌著摔倒在地,有人想要上前擒住她的手,刀硯不顧身下的疼痛,左右開掌,沒讓那些人得逞。
那群人見這人如此難以擒住,隻好拖曳著她向林子中走,後背被石子沙礫硌得生痛。
刀硯緊皺著眉,伸手去摸腰間的佩劍,一摸才知道,原來佩劍不知什麽時候掉了。
她想運力翻身而起,奈何氣力不足,這下徹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跑在最前麵的君卜忽聽後麵有打鬥聲,他勒韁停馬,扭頭看來。
瑤柯被馬帶著向前跑,她隻能抓緊韁繩,生怕自己被甩下去,眼看就要撞上君卜的馬了,君卜馬上調轉馬身側讓開,一個伸手勒住了她的馬韁。
兩匹馬兒隨著慣性撞了一下,痛苦地嘶鳴了幾聲。
“後麵發生什麽事了?”君卜忙問道。
瑤柯馬上正了正身子,伸手一指後麵,急聲道:“君卜,快…快去救刀硯!”
君卜聽了聚睛望去,見一群人已經進了林子,他猶豫道:“怎麽辦?其實我——不會武功。”
“啊?”瑤柯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不是說你的功夫隻比祁淵差一點嗎?怎麽現在又不會了?還有那丹丸點穴之法!”
“真的!我這次說得可全是事實,我真的不會武功,隻會一點點輕功而已。”
君卜突然有些心虛起來,話音也變小了許多。似怕瑤柯不信,他馬上補充道:“你以為我每次都爬樹是為了什麽,那是因為站得高,才能看得清敵人的弱點在哪,這樣出手才能百發百中!”
“你——,唉!誰讓你不給刀硯解藥了,現在可怎麽辦?”瑤柯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君卜歎了一息,無奈道:“怨我!確實怨我!好吧,也隻能試一下了。柯丫頭你在這等著,我馬上去救她。”
說完君卜一打馬快速地奔了回去,五指間早已夾好了數枚丹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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