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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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緊抓著她雙臂的手在聽到她的這句話後,卻把她狠狠地推開了。
她倉皇地後退數步,看著他慢慢恢複了之前的樣子,好似剛剛那一瞬間的衝動隻是個假象而已。
祁縝不再去看那個女子,他決絕地轉過身,寬大的袍袖劃過冷漠的弧度。
而接下來他所吐出的每個字,都是她這一生所聽過的最殘忍的話。
“我的身邊根本就不需要你,你走吧,從此以後你我之間再無瓜葛,還有……你的情恕我承受不起。”
不需要!承受不起——,嗬!他還真是一個冷情的人啊!
短短地一句話,將他們二人的所有過往相伴全都抹去了,他甚至不屑在他的記憶中有她的影子,因為在他心中,她就是一個自私自利、心機深、善謀算的女人!
所以他不想跟她有任何的牽連,因為她根本就不配。
她的所有氣力好像都被他這一句絕情的話給帶走了,雙目茫然,她險些站立不住,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梅枝。
已經不必去自首了,他的這句話已如萬把鋒刃,割的她體無完膚,生不如死!
“昨夜你對我那般,可是真的?還是你隻是戲弄於我,故意給了我一分希望,現在又給了我萬分的絕望,這是不是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現在一回想,昨夜是不是因為她送了他一支紫竹簫,而他為了感謝她,才那般溫柔地對待她的。
她有點不敢去聽他的回答,大口喘著氣,很想希望自己能馬上平靜下來,可是她竟然做不到!
時間好似就此停頓,他的背影近乎僵直,過了好久,他才慢慢說道:“怎麽想都隨你。”
又是這麽涼薄的話語,她已猜到會是什麽樣的答案了,心若死灰地終於跪倒在了地上,手撐著地,深深用力,指甲陷入了泥土中。
祁縝微微偏著頭,隻用眼角的餘光輕掃向她,“以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說完,他就抬腳走了,幹淨利落,不留一絲拖遝,就如對她,沒有一絲留念。
轟——
心裏好似有什麽東西突然坍塌了,她的淚已在眼眶中打轉,可是她強忍著,就是沒讓它流下來。
他的殘忍拒絕真的比殺了她都要痛苦,她都在以他為中心活著,可是這份癡戀卻被他親手打破了。沒了他,她還怎麽在這世間繼續活下去!
終究是她錯了太多!
漪月親眼看著那個男子越走越遠,就像他真的就要在她的生命記憶中離開似的,她慘然輕笑,伸手摸向發間,在上麵拔下了一根簪子。
手指輕握,她看著他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可下一瞬,手上迅速一用力,那個簪子直直刺向了她自己的脖頸。
輕闔上了眸,淚終於滑落下來。
縝,這次真的別了。
然而就在那根簪子離她的肌膚隻剩一寸的距離時,不知在哪裏飛來的石子,直接打在了她的手腕上。
手上瞬間麻木失力,簪子一下掉入了泥土中。
“死真的很容易,可是死卻隻是你一個人的解脫,而帶給最愛你的人卻是無盡的痛苦。”
一人聲音和緩,由遠及近,漪月吃驚地睜開眼,率先看到的是一雙明黃的龍紋皂靴,來人竟然是皇上祁淵!
祁縝也在聽到後麵的一聲異樣後,馬上轉回了身子,他的腳已不自覺地向回邁了一小步,不過馬上就止住了。
漪月喃喃輕問:“為何要救我?我本就是該死之人,現在更是沒有臉麵再活在人世了。”
祁淵來到距離她一米開外的地方站停,他聞言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第一,朕之所以救你,那是因為朕剛剛欠了辰王一個人情。”
說著他轉眸看了一眼祁縝的方向,繼續說:“這個情是必須要還的,所以你不能死。第二,你還欠阿柯一個解釋,朕想這個解釋必須由你親自與她說才好,所以你更不能死。”
“皇上你說的確實不錯,可是既然你已知道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怎麽不說下,我為何要刺殺江太後?江太後為了一己私欲,逼迫著我去遠嫁,後來又以我逃走為借口,下旨殺了我的全家,這,又該誰給我個解釋呢?”
漪月霍然抬頭,反正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現在她是什麽話都敢說了。
祁淵反而異常平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神中似乎帶著幾絲憐憫,輕而一歎。
“那你有沒有想過,金雍這麽大,為何太後獨獨選中了你們雲城蓁家?這裏麵就沒有什麽隱情嗎?”
“你說什麽?”
漪月從來都沒有往這個方麵去想過,經他這麽一問,她好像隱約感覺到了什麽了。
那隻隔著薄薄一層紙的真相,呼之欲出,她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
祁淵也不再打算瞞她,直接將所有的事情都給說了出來,這件事也是他剛剛為了查清此事翻閱卷宗才全部理清的。
“這道和親替嫁的旨意其實是你的父親親自上奏請下來的,然為何太後後來又下旨殺了你們全家,那是因為你的父親一度與北狄交往密切,送你去那裏為了更好地鞏固他們的關係,所以你隻是他手上的一個棋子而已。而且,北狄之所以趕在金雍基業動蕩的時候來犯,也正是你父親給通風報信的。”
“嗬——”漪月突然就笑了出來,棋子?原來她的命運不是太後左右的,而是她最親的人,她的父親!
多麽可笑的一個事實啊!她本就是個被滅門的人,還一度地以為害她們家人慘死的人是江太後,更是不顧自己朋友的性命去冒險刺殺,可是現在卻來告訴她做的這一切全都沒有用,因為她才是那個早就該死的人。
命運真的如此捉弄人。
她止住了笑聲,卻是開口問道:“皇上,為何不現在賜死我?我是叛逆罪臣家的餘孽,理應受到懲罰。”
祁淵回答的很冷靜,他道:“朕剛剛說過,有兩大理由你不能死,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母後當年左右了你的人生,真的實屬無奈,為了對你的彌補,朕賜你好好地活著,從此,這個世上,隻有漪月,再無蓁雪,你可願意?”
蓁雪代表著她的過去,而漪月則代表著她還是站在祁縝身邊的那個人,一切都沒有變!
漪月根本就沒料到祁淵會這麽說,她愣愣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甚至還沒有從剛剛這件事的扭轉中醒悟過來。
祁淵見她沒有反應過來,又說了句:“賜你活著是道聖旨,你若再尋死,就要想想這抗旨的後果該如何了。”
皇上竟然不計前嫌地原諒了自己,那自己是不是還是可以繼續跟隨在公子的身邊?
漪月好像明白過來了,隨即馬上給祁淵叩頭,不住欣喜道:“多謝皇上的不殺之恩,我甘願做公子身邊世世代代的奴隸,從此以後,公子在哪,我便跟到哪裏。”
“皇兄,不可!”祁縝直接就否決了祁淵所說的話。
“臣弟所說出的話,絕無更改,所以,皇兄還是收回這道旨意吧。”他還是在拒絕她,冰冷無情,不留任何餘地。
漪月那剛剛湧上的喜悅馬上就消退了,她黯然地垂下了眸,不再去看他淡漠的眼神。
祁淵看著祁縝,半晌,他隻道:“君無戲言。”
連他這個旁觀者都能感覺到他對這個女子還是有著一絲不同的,所以現在他的反應才會這麽激烈、執拗。
祁縝被這四個字堵得啞口無言,好半天,他才抱拳頷首,“既然皇兄心意已決,縝隻好答應,不過,這處理身邊奴隸去留的事,是不是就由臣弟自己說得算了?”
一想到瑤柯滿身血痕的樣子,他還是無法原諒她,他還是邁不過心裏的那道坎。
“皇上,奴婢跟你去見瑤柯吧。”
漪月已經站了起來,這短短的時間裏,她經曆了大起大落的情緒反複,心好像都已經麻木了。
既然強求無用,她又怎麽還去做那討人嫌的下賤之人呢。
祁淵隻給了祁縝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舉步離開了,漪月默默地在後麵跟著,一步步離開了那人的視線。
承安殿內的燭火一直燃到天明,而殿外跪著的一眾宮女內侍,在看到天邊終於露出了魚肚白,全都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李全一直都侯在門外,而承安殿的門自被皇上給大力關上之後,就再也沒打開過。
其實他又哪裏知道,他們的這位皇上為了不想讓人看到漪月的樣子,以免驚了太後再起事端,都在來回走窗的。
終於伴隨著門吱呀的一聲響,祁淵在裏麵走了出來。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一眾人,淡然地揮了揮手,“都下去吧,沒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要進殿打擾瑤柯休息。”
“是,奴婢\奴才遵命!”
所有的人都散去了,李全才小心地問道:“皇上,現在是要去上朝嗎?”
“今日免朝,你隨朕去趟福慶殿吧。”他的母後,他是時候要去麵對了。
殿內榻上,瑤柯悠悠地睜開了眼,動了一下,就覺得身上一陣痛。
細一回想,昨夜的事都在腦海中浮現出來,那鞭子抽在身上的痛感她仍記憶猶新。
閉上眼,長長地籲了口氣,再看向熟悉的床榻帳頂,才知道自己終於回到了承安殿。
回到這裏,這才覺得心裏一下子就安定了,看來淵後來還是去救她了。可待一想,她最後看的一眼,那是華貴的紫色啊!
是祁縝去救她了嗎?
身上雖然已經被包紮好了,可是痛感仍在,她索性也不再去想那些,扭頭看看這殿裏有沒有其他人在。
下方冰冷的地磚上,正端端正正地跪著一個人,她微低著頭,看著自己眼前的那塊方磚,不知在想些什麽。
待看清那人模樣,她吃驚地叫出了聲:“漪月!你……”
她不知她為何在這裏?而且還跪在她麵前,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誰能來告訴她一下。
漪月好似剛剛正陷入沉思中,沒有聽到榻上傳來動靜,被這熟悉地一聲輕喚,她才徹底回神。
看著榻上瑤柯要掙紮地坐起來,這身子一動,她痛得倒吸涼氣,眉心蹙成了一團。
“瑤柯,你別動!”
漪月沒有站起來,直接跪爬了過去,忙扶向瑤柯的身子,她緊張關切地尋問:“小心傷口再次崩裂,好好躺著,不要亂動。”
瑤柯隻好重新躺下,可是看到漪月現在這般,她又不知這到底是怎麽了,心裏是又急又擔心。
“漪月,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有話咱們好好說。”
漪月伸手將錦被給她向上蓋了蓋,勉強擠出一個笑,輕輕地搖了搖頭,她道:“瑤柯,我不能站起來,因為我做了錯事,因為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所以我隻能用這種方式才能減輕些心上的內疚感。”
瑤柯不懂,看著她的眼神中全是疑問,又聽她接著說:“瑤柯,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我希望你一定要把它聽完。我不期望能得到你的寬恕,我隻想說,我昨夜真的隻是一時的頭腦一熱,我沒想到那麽多,沒想到會把你給連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瑤柯茫然地點了點頭,接著就聽漪月一五一十地把她的身世、經曆以及她昨夜利用她如何如何的事情,都給說了出來。
她說著說著一時沒能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淚水一個勁地止不住地往下淌。
說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瑤柯終於在茫然中漸漸地聽懂了,明白了這些事情的始末原因。
她在心中恍然,怪不得原來漪月曾有兩次提及到自己的身世,都欲言又止了,卻沒想到她的命運竟如此的曲折,充滿了無數的磨難。
與其說她在聽到她說完後應該感到些許憤怒,可是她所感到的更多的是吃驚和不可思議。
她感歎於她的身份,怪不得她一直都覺得漪月真的懂得很多,原來她竟出自世家望族。
她喟歎於她的命運,被無情地選中成為和親的替代品,遠離父母至親,去往陌生的國度。
同時她又驚歎於她的癡情與執著,隻一眼,為了一個人,便舍棄了所有,更敢於與命運相孛,即使淪為奴隸也甘願無悔。
這樣的女子在這封建的古代王朝,真的是世無僅有的奇人,連她這個來自現代的人,怕是遇到與她相同的遭遇,都沒有這個膽氣和魄力吧!
看著瑤柯聽完她所說的話後,就一直垂著眼不說話,漪月的心裏實在是慌急了!
她怕她已經把這最後一位親人也在身邊給親手推開了,眼睛酸痛腫脹,這恐怕是她這些年來哭過最多的一回了吧。
瑤柯終於將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眼一如剛見到時的那般清澈,裏麵沒有一絲雜質。
漪月的心緊揪著,早已做好了她的惡語相向。
然而,瑤柯下一秒卻輕輕地笑了,她的眸子裏星星閃閃的,總會帶給你希望,接著就聽她淡淡啟唇。
“漪月,你知道嗎?從第一次在荊城逃跑時,你在牆上回身對我伸出手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能跟你成為朋友。因為那時你的眼神是如此的堅定,給了我無盡的力量。如果說一開始你確實是存有私心的,但是你卻在當時真的救了我的性命。如果沒有你,隻剩我一個人的話,我該怎麽麵對身懷武功的趙拓,那接下來所發生什麽事,都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要感謝你,真的。”
她的笑溫暖而又真摯,漪月剛剛逼回的淚又再次湧了出來。
瑤柯伸手替她拭去淚水,繼續說:“我們一起經曆了生死,一起度過了那麽多快樂的日子,一個人對你真不真心,你是可以感覺到的。我能感覺到你把我當作親妹妹來對待,這就足夠了。一個人的一生中或許會遇到很多的人,可是真正交心的又能有幾個,你是我的姐姐,是我在這個世上第一個親人,親人之間還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呢?”
漪月控製不住自己,直接趴在了床榻上,口中不住說著:“瑤柯,我的好妹妹!真的對不起,對不起!謝謝你……能原諒我!”
瑤柯的眼中也閃了淚花,她伸手環抱著漪月,不停地安慰著她:“好姐姐,不要哭了,你再這樣,我也要跟著哭鼻子了!”
漪月被她故意變音說的,馬上破涕為笑。
大殿內,兩個人,哭著笑著,冰釋了所有的前嫌。
(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