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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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府邸。
門扉半敞,有一女子斜靠著站在那裏怔怔地望著外麵發呆。
幾日不見,女子眉宇間的青澀早已褪去,相反渾身上下多了幾分獨特的女人韻味。
清淡的眸子中始終蘊著一抹愁緒,濃的怎麽也化不開。
那一夜纏綿之後,她以為這是她最後的一次貪戀了,即使那個人事後如何對她,她都無怨無悔。
因為擁有了他,她便已知足。
雖然得到的這個方式不那麽磊落,可她卻不得不這麽做,她承認她確實是有私心的。
不管他在心裏如何記恨她,如何埋怨她,如果重來一次,她仍會選擇這麽做。
因為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出事,隻要能換他平安,即便要她去死又有何妨!
而那個人……卻再也不是她所認識的公子了,是!她不喜歡公子這個稱謂,她隻喜歡叫他祁縝。
於是他就真的好似變了一個人,對她,簡直是涼薄冷情到了極致。
他沒有趕她,也沒有殺她,就是要她留在他的身邊,每日每夜,他就是要用言語、態度和行動去折磨她、傷害她。
一次次地去觸碰她的底線,隻要看到她痛,他心情便會大好。
她想,也許那個人真的是恨極了自己吧!不然那如仙似妖的人,怎麽一去不複返了呢?
忽然有了種透心的冷,漪月抱緊自己的臂膀,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便反手關上了門扉。
轉身眼一瞥,她看到了桌子上放的那個托盤,上麵擺著幾碟小菜和一壺清酒,外加兩副碗筷和兩個酒杯。
這是剛剛那個衛芙清送來的,她怎麽會突然這麽好心,不用想這其中定有什麽陰謀。
她本不願與那個女人有任何瓜葛,可是那個人如影隨形,總能窺探到她的內心秘密,而且每次都能一擊即中。
她心中忌憚,卻總是鬼使神差地照她的吩咐去做。
如同剛剛那個女人就這麽肆無忌憚笑吟吟地來到這裏,將手中的托盤遞給她,她甚至都沒有拐彎抹角。
直接說:“新年了,這麽個喜慶的日子,你難道不與你的好姐妹去喝一杯嗎?我這裏特意為你準備好了,你隻需端給她便是。”
真是好明顯的借刀殺人法,理智告訴她不能去接那個托盤,應該馬上把這個瘋女人給攆走,省的她在這裏亂挑撥是非!
可是那個衛芙清就是明白她心中怎麽想的,直接將托盤放到了桌子上,她向她走近了幾步。
傾身附耳:“不要再與你的內心作對了,它是怎麽想的,我可比你還要清楚。那一晚,你還沒有看真切嗎?縝喜歡的究竟是誰,我想你自己心中有數。”
漪月神情一僵,卻沒有馬上開口,隻死死地盯著她。
衛芙清對著她輕搖了搖食指,她低聲說了句:“不要總是懷疑我,我可沒有做過什麽不利於你的事,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便喝給你看如何?”
說著她拿起桌上的茶碗,將托盤上的玉壺拿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一口喝下。
“看到了吧,你就放心好了。”
衛芙清笑得越是溫婉親和,她的心就越是冰冷徹骨。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終於還是忍不住,她厲聲問了出來。
衛芙清卻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她眼眸裏帶著如狐狸般狡猾貪婪的晶光,張口無聲地說了句:“我想讓她消失。”
隻要瑤柯不在了,她心頭的這根刺便被徹底拔掉了,那麽所有的一切都會恢複正常,而祁淵也會一如既往地對她好。
漪月沒有料到衛芙清竟然這麽恨瑤柯,她被驚得瞠目結舌。
衛芙清一看她的樣子,便歎了一息。
“你不要覺得我殘忍狠毒,難道你的心裏就沒有這麽想過嗎?當自己深愛的男人卻為另一個女人出生入死,你的心裏就沒有過一絲怨恨嗎?別在自欺欺人了,我說過我們本來就是同一種人。”
“不——,你不要再說了!你出去,你馬上給我出去!”
衛芙清的話如同魔咒一般,不停地想鑽進她的腦袋,她不想再聽下去,直接把她給推趕了出去。
衛芙清不急也不惱,在她的門前頓了一下,聲音還是這麽輕悠悠地飄了進來。
“別忘了,那個瑤柯每次出事時,最先不顧自身危險救她的人是誰!”
漪月頹然地坐在了椅凳上,她用手堵著耳朵,可是衛芙清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她還是一字不落地給聽進去了。
那句話不停地在她耳邊回響,她突然就覺得頭痛起來,用手抱著頭,蹲下了身子,痛得她幾近窒息。
屋外的清風拂動了簷廊下的紅燈籠,那一抹紅色在她的眼前略過,她竟出奇地鎮定下來。
慢慢起身來到了梳妝鏡前,細細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服飾和妝容,然後走到桌邊,低頭看著那個托盤,猶豫了很久。
終於她的手還是動了,輕輕端起托盤,腳下毫不遲疑地開始向外走去。
晴光映雪,如墜仙境,容易讓人產生一瞬間的恍惚,不知這是在天上還是在人間。
漪月手端著托盤沉穩地走著,她目光輕垂,看著腳下前方的路,步子不疾不徐。
她的經過,驚起了遊廊上休憩的鳥兒,紛紛展翅飛起,雪沫子被弄掉了不少。
那如霜花的雪沫子吹拂到了漪月的臉上,遇到體溫即刻消融,隻餘下一片沁涼。
這瞬間的涼意好似給她當頭淋了一場冷水,神思忽然就變得清明了起來,所有關乎於那個嬌小女子與她的過往種種都在腦中一一浮現。
那個總是喜歡拉著她手臂撒嬌的小丫頭……
“漪月,你是我最好的姐姐。”
她的笑極富感染力,眉眼彎彎,輕噘著嘴不住地晃著她的手臂,在她的身邊,竟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那個總是在她麵前哭鼻子的小丫頭……
“漪月,你知不知道我自己一個人剛到宮中有多麽的害怕,我怕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她初到紫印關,因著急跳下馬時還差點崴到腳,明明是笑著奔到她麵前的,可是下一秒她卻哭成了淚人,
她重傷後,醒來睜開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那個眼含淚光的小丫頭。
“漪月,你終於醒了!”
她欣喜的差點就要手舞足蹈起來了,親自喂她粥飯,後來她才得知她為了救自己不惜千裏跋涉。
還有那個為了她的安危著想,獨自一人頂替了她的身份,隻為了讓她後生無虞。
“漪月,你是我的姐姐,是我在這個世上的第一個親人。”
她就是那樣,明明身量那麽單薄、瘦小,偏偏心胸寬廣,能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敢於去承擔一切。
是啊!她是她的妹妹啊!那她自己怎麽還要聽信旁人的挑撥讒言,去疑心、去妒忌自己最親近的親人呢?
那個傻丫頭為了她這個不稱職的姐姐做了那麽多的事,再反觀自己,她又為了那個丫頭做過什麽呢?
除了欺騙,就是隱瞞,更有猜度,她從沒有為她做過分毫。
她傷心難過、受傷受難的時候,她又在哪裏?還不是一個人躲在自己的世界裏自怨自艾、自傷自憐!
那她怎麽再去成為傷害她的其中一人呢?
她知道,有的東西真的一瞬間就會失去了,她如果還這樣一直自我下去,那就真的已經無藥可救了。
漪月倏地止住了步子,她緊抿著唇,雙手也在抑製不住地顫抖。
不過她的眼神忽然就變得堅定起來,當明白了自己的心時,那堆積在自己心上的沉重所有,也一並全都消失了。
醒悟過來後,她便轉過了身子,可是第一步還沒有向回邁出,身後卻傳來十分欣喜的聲音。
“漪月,你是來看我的嗎?”
是瑤柯!漪月驀地抬頭,再看周圍,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走到瑤柯的住處了,她動作遲緩地轉過身來。
她看到那個小丫頭還是一臉笑靨如花的站在那裏,她就是這樣,即便自己如何心緒不佳,在旁人麵前她總是帶著笑意,不把悲傷的情緒傳染給任何人。
漪月的眸色瞬間恢複了正常,她也露出莞爾一笑。
瑤柯看著她還站在那裏不動,率先走了過去,一把拿過了她手上的托盤,眼一掃,便發出一聲喜歎。
“啊!沒想到還是你最懂我,剛剛我就在想一會去找你,趁著年節沾點喜氣,我們好好地暢談一番,喝上幾杯!”
漪月手裏一空,她馬上下意識地就要將托盤奪過來,可是瑤柯已經先她一步走了。
她邊走還不忘回頭叫她,“漪月,快點!外邊冷,到屋裏來。”
漪月啞然地張了張嘴,隻好跟在瑤柯後麵走進屋去。
瑤柯將手上的托盤放到桌子上,她便走過來一把拉住了漪月的手,笑嗬嗬地將她拉到桌子前,按著她的肩讓她落座。
她則坐在了另一邊,本以為漪月還是不願見自己,但是沒想到她卻親自前來了,真是讓她感動極了。
她把小菜一一拿了出來,擺放在桌子上,又拿起玉壺為每人斟了一杯酒。
雖然她不會喝,但是今日心情大好,她怎麽也要沾一點的。
“漪月,來到滄州以後,我們已經很久都沒有好好地坐在一處說說話了,如今萬事已了,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
她輕而舒氣,笑容恬淡。
好似受到了感染,漪月也放鬆了下來,她看著瑤柯,無比認真的說道:“瑤柯,都怪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好,總是讓你為我操心,我……真是該打!”
她低歎,卻是由衷的自責。
“說什麽呢!我們不是好姐妹嗎?為何要說這麽見外的話。好了,今個是新年,不能在這麽喜慶的日子裏說些不開心的,來,我們喝一杯!”
她說罷拿起酒杯,高舉了起來。
漪月遲疑地跟著拿起酒杯,隻聽瑤柯又道:“在新的一年裏,我祝我的姐姐喜樂平安、一生幸福!”
她就那樣高舉著酒杯,笑著在衷心地祝福著自己,漪月眼前朦朧,她一眨不眨,近乎機械地開口:“也祝我的妹妹永遠都那麽的開心,希望將來有了寶寶能跟你一樣,有著世上最最純粹的笑容。”
這祝福好似離她太遠,瑤柯嗔怪地看了漪月一眼,兩個人的酒杯便重重地碰到了一起。
瑤柯笑著將酒杯往唇邊送,眼看著離得越來越近……,唇已經要沾到酒杯了……
漪月突然瞳眸微睜,她鬆手起身,一個揮手便將瑤柯手上的那個酒杯給用力地揮到了地上。
這一變故發生的太快,以至於瑤柯臉上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收起,由於漪月剛才的動作太大,桌子上的碗碟都被震得掉落,玉壺也隨即傾倒,裏麵的酒液正好灑了瑤柯一身。
碎瓷聲響徹一片,瑤柯忽覺身上一涼,她還保持著端酒杯的姿勢,但眼睛卻十分錯愕地看向漪月。
漪月好似一下子虛脫了一般,她大口地喘著氣,不待瑤柯開口,便逃也似的奪門而出。
隻留下一句:“對不起,我先走了。”
漪月頭也不回地跑了,她不敢再麵對瑤柯,隻能選擇逃脫。
瑤柯,對不起,我不能明說,隻能這麽做了,你……不要恨我!
屋內,瑤柯的目光由錯愕到疑惑,再到一片黯然,她垂眸,悻悻地放下了手。
地麵上的無數碎瓷片好似全部都紮在了她的心上一樣,尖銳刺痛地令她難以呼吸。
原來,漪月真的對自己有了嫌隙了……
心情一下子從高峰跌到了低穀,她慢慢站了起來,木然地拿起手絹開始擦拭起濺落到手上的酒液,使勁用力,皮膚瞬間就紅了。
她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重複擦著,不知疲倦。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她回神後,屋內已是一片昏暗,原來天也已經黑了。
她沒有掌燈,摸索著脫下了自己的那身華美的長裙,換上了普通的男式袍子,一切都整理好後,她這才將門打開。
屋外月華如水,閉上眼細細聆聽,她好似聽到了前院一陣嘈雜歡快的聲音。
想來,那大概就是梁有成在前院給滄州的百姓們分發豐盛的年夜飯吧!
她沒有停留,伴著月下雪光一路來到了後園。
莘魚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在今晚去後園等著,祁淵也已經被她通知到了,就待兩個人見麵,解開彼此的心結。
一想到這,瑤柯就不禁搖頭苦笑。
小丫頭這鬼靈精怪的小個性還是沒有變,她簡直是比他們兩個當事人都要著急、操心。
後園不算太大,很荒蕪,枯草連片,可見梁有成因災情煩憂也沒有好好打理過。
她站在一處假山旁靜靜地等著,這裏遠離了喧囂,顯得格外安靜。
看著積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細碎的鑽石在閃閃發光,她不禁玩心大起,彎腰用手捧起一捧雪來。
用力地向天上一揚,滿天雪花飛灑下來,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兩隻小手凍得紅紅的,她站直了身子,四下裏張望了一圈,也沒有見到祁淵的身影。
又往裏走了幾步,心想,大概再過不一會他就能來了吧。
這時,突然聽到有低低的嗚咽之聲傳來,斷斷續續的,好像是什麽人正在壓抑的哭。
瑤柯的心馬上一緊,不由變得緊張起來。
剛剛玩雪的心思也被這一聲給驚得蕩然無存,她緊張地蹙眉再聽,那聲音又沒有了。
咦?真的奇怪,難道是她幻聽了?
瑤柯一動不動地屏息聽著,不一會,那嗚咽的哭聲又傳來了。
她確定這次自己沒有聽錯,循著聲音躡足而行,這才發現那聲音是從遠處的一片荒草中傳來的。
她定了定神,怕是有什麽蹊蹺,畢竟這裏她不熟悉,還是小心些才好。
離荒草叢很近了,瑤柯止住了步子,她心裏開始有點打退堂鼓了。
可就在她決定要轉身離開此處的時候,又聽到另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這一下,她便徹底地驚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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