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想通
字數:9938 加入書籤
衛芙清說了該說的,直接讓白衣武士將漪月給請了出去。
門被關上,殿內瞬間靜了下來,衛芙清起身親自吹熄了燭火,摸索著走向床榻,和衣而臥。
不過她並沒有睡,而是睜著眼,出神的看著某一處,想著心事。
那個瑤柯果真已經癡傻了嗎?
這次漪月親身冒險前來求藥,看來是假不了了。
那個人果真沒有騙她,毒王寅仁的藥天下無人能解,即使神醫君卜在,也是束手無策。
這還真是一件喜事,既然瑤柯已傻,那麽她的機會又來了!
淵怎麽會再喜歡一個傻子,她輸了那麽多次,這次絕不能再輸了!
心裏打定主意,便合上眼,不一會兒沉沉地睡了過去。
——
離開避暑行宮,漪月牽著馬站在驛道上,望了四周,黑漆一片。
她忽然有些迷茫了,一時間不知自己該去哪裏。
不畏長途跋涉的艱苦來到這裏,原想著隻要她把解藥弄到手,便可以多少贖清自己內心對瑤柯的愧疚感。
可是結果卻是,衛芙清並沒有解藥,這天下間也再無解藥可解寅仁所製之毒,還真是天意弄人哪!
也許命中注定,她與瑤柯的友情終究會越走越遠,陰差陽錯間,她已再也回不到最初的那個自己了。
心底有個自私的聲音響起,“漪月,不要想那麽多了,事已至此,已無法挽回了。就趁現在,遠遠地離開吧。到一個無人識得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忘掉一切,這樣你才能重新快樂起來。”
這個聲音一遍又一遍重複說著,漪月心中驀然一痛,胸腔內血氣翻湧,險些要嘔血。
一旁的馬兒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異樣,打了一聲響鼻,不安地用馬蹄蹬蹬地麵。
漪月強忍著心中不適,用雙手使勁抹了一把臉,再抬頭看向前方,眼神已經變得堅定。
翻身上馬,她沒有猶豫,一夾馬腹,朝著來路返了回去。
無論前路如何坎坷,無論她所要麵對的是什麽難題,她絕不做那自私忘義之人,她犯下的錯她自己會去承擔!
馬兒絕塵而去,連同著消瘦的背影一起消失在道路盡頭。
趕到岐風山腳下時,天光已然破曉。
晨風中帶著徹骨的涼意,漪月一整夜都沒有合眼,不停的趕路。
她本就穿的不多,寒風打透衣裳,激起一陣陣顫栗。
雙手指尖微僵,她勒韁下馬,看到馬兒累的口吐白沫,心疼地用手摸了摸馬的鼻子,然後牽著它往林中走。
四下很靜,她隻聽到自己踩到枯葉上所發出的沙沙聲。
一路順著小徑直上,走到半山腰時,忽然不遠處響起一陣悠揚的簫聲。
漪月身子一震,驀地停了下來,循著那飄忽悅耳的簫聲望去。
在一處高坡上,一紫衣男子迎風而立,手執紫竹簫,靜靜地吹奏著。
那人並沒有看她,而是閉著眼,整個人似沉浸在簫樂聲中久久不能自拔。
終究他還是知道了,聰明如他,又怎麽會不知她的心思呢!
漪月一瞬不瞬地望著那個男人,手上用力,握緊了韁繩,隻一下又鬆開了。
馬兒脫離主人的束縛,不一會兒,便走遠了,而祁縝的簫聲也恰好在此時止住。
他睜開眼的那一刻,漪月隻覺周圍的風聲都停了,那眼底的清光似能撥開雲霧般,耀眼明亮,那是她這一生為之追隨的光芒。
他轉頭看了過來,那束光也隨之照在了她的身上,驅散了一身的寒涼。
漪月沒有動,而祁縝已經率先朝著她走了過來。
他的衣袂隨著沉穩的步子輕飄,她熾熱的眼神隨著他的不斷靠近逐漸變得冷靜了下來。
這次又該是怎樣的質問呢?
這次等待她的懲罰又該是什麽呢?
其實他的一個情緒波動,就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
他的憤怒,他的質疑,以及他的冷默相待,就足以讓她如受淩遲之刑,片片切割她的心。
她自己又該如何做呢?
兩個人在一起這麽久了,可是漪月卻始終看不透祁縝的內心,她不知她在他的心裏究竟有沒有一點位置?
一晃神間,祁縝已來到近前。
他的臉上沒有過多的情緒,什麽都沒說,先將自己的披風給解了下來,直接披在了漪月的身上。
漪月忽覺身上一暖,對於他表現出的平靜異常,她略顯錯愕,睜著大眼看著祁縝,試圖看出哪裏不對。
祁縝的目光看向了她,他忽然伸手,撫上漪月的臉頰,拇指劃過眼底,微皺了下眉。
“你一整夜都沒睡。”他的聲音很輕,如同他手下的動作,輕柔的讓她覺得不真實。
漪月突然不敢再看他,垂下目光,低低“嗯”了一聲。
不該是這樣的,他竟然沒有對自己發火?
回來之前,她早就在心裏做好麵對祁縝質問的準備了,可是現在,他所表現的同以往沒任何區別。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漪月一時懵了,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累了,眼前的這一切都隻是幻想出來的。
他既已猜到她的心思,又怎麽可能不來責怪呢?
“縝,我……”猶豫片刻,她決定坦白。
“什麽都不要說了,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覺。”
祁縝打斷了她,他轉而牽起她的手,抬腳便要拉著她一起走。
“不,縝,你知我去做什麽了。”
漪月覺得自己不能逃避,她沒有動,固執地站在原地。
背對著她的祁縝也止住了步子,他的脊背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還是轉了過來。
看著她,看著眼前這個朝夕相伴的女子,他不語,靜靜地聽她往下說。
漪月深深吸了口氣,道:“其實我已弄清瑤柯為何中毒了,此次出行,就是去求解藥的,隻是……”
祁縝的眸色一動,不過他並沒有作聲。
“隻是……此毒並沒有解藥,我還是沒能幫得了瑤柯,我……真沒用。”
她的自責他看在眼裏,心裏一痛,“事已至此,這也怪不得你,你也不想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竟然安慰自己?
漪月再次不敢置信地看向祁縝,隻因這麽一句話,她的眼中迅速升起一團霧氣,將她的軟弱籠罩在霧氣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縝,瑤柯之所以中毒,其實……是我造成的……”
鼓了莫大的勇氣,她不想對他有所隱瞞。
祁縝神色一僵,下一秒,他卻伸手攬過她的身子,將她整個人埋進了自己的懷抱中。
他歎了一息,收緊手臂,聲音還是那麽的溫柔,這麽久了,是對她獨有的溫柔。
“我知道,你不想的。”
沒有嚴厲的質問,沒有憤怒的責怪,他的擁抱讓她瞬間心安。
他懂她,他什麽都懂!
漪月再也控製不住,低低地在他的懷中哭了出來,她閉上眼,任由自己眼淚肆意流淌。
這是她從小到大,哭得最厲害的一次。不過這次,終於不再是她一個人,因為現在有個肩膀能讓自己依靠。
祁縝緊緊摟著懷中女子,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看到她這個樣子,他會那麽的心疼。
沒錯,就是心疼,心疼她的獨自承擔,心疼她的默默承受。
其實在得知瑤柯中毒的消息後,他就發現漪月時常走神,這不是那個一貫坦然自若的她。
尤其在來到岐風山之後,她更是變得異常,時常暗自神傷,不在狀態。
他雖與瑤柯在一起,但心思卻時刻留意著她的變化,昨夜找不見她,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一定自己去做傻事了。
她就是那麽的執拗,一如當年追隨著他走了那麽久,他都知道。
心不知在何時變得明朗,他終於看清相守在身畔的人是誰了。
以往的他被一時的茫然搖擺了心思,從此刻起,他要認清自己,他要重新開始去認識這個愛了他這麽多年的女子。
“月兒……”
獨屬於愛人之間的呢喃輕喚,漪月的心霎時間似要融化了,她眨了眨眼,仍舊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沒有聽清,縝,你可再喚一聲?”
這麽多年的等待堅持,真的換來他的回首了嗎?她不信,她要認真地確認一次。
祁縝眼底浮上笑意,嘴唇微動,“月兒,月兒……”
他溫柔低緩的聲音就響在耳畔,漪月神情激動起來,身上的疲憊通通忘卻,她用力抱緊祁縝的腰身。
不管以後會怎麽樣,至少現在,她知道祁縝所講的這些話都是真的。
那麽,這就足夠了。
——
午後的陽光很足,隨著來人的推門動作,斜斜地照進殿內的地磚上。
明黃色的高靴踩著金光走向了禦書案,接著門被合上,殿內的鎏金銅爐內燃著上好的龍涎香。
香氣繚繞,整個禦書房內靜得可怕。
坐在禦書案後的男人疲憊地闔目養神,他好像太累了,呼吸沉沉,仿佛已經睡著了。
書案上奏章堆積了一摞,時間流逝,過了許久,終於殿內有了衣衫劃過空氣的細微聲響,男人忽然睜開了眼。
原來他竟是在這裏等人!
青衫男子行如鬼魅,來到近前頷首抱拳:“回稟皇上,此行巡查,並無所獲。”
祁淵原本眼中所閃現的期望之光,隨著風隱的回答,寸寸黯淡熄滅。
“成練那邊有消息嗎?”隻要還有希望,他便不能放棄。
風隱猶豫了下,還是如實回答:“回稟皇上,成練那邊也無任何線索。”
“啪”的一聲,風隱不敢抬頭,繼續保持著筆直恭敬的姿勢。
祁淵將一個奏折狠狠摔在了桌案上,他冷笑:“沒有消息,還是沒有消息,難道這個寅仁還能上天入地不成,當朕真無法找到他嗎?”
心中火氣上湧,祁淵隻覺眼睛刺痛不適,他馬上閉上,深深皺起了眉頭。
從得知瑤柯所中的是寅仁所製之毒後,他便一刻不停地出動暗衛尋找毒王寅仁的下落。
可是已經過去這麽多日子了,仍舊沒有任何頭緒。
這個寅仁還真是如此狡猾,所居住的忘情穀更是世人所不知在何處,再這樣下去,他的阿柯……該怎麽辦!
有這麽一瞬間,他覺得無力極了,明知此事的根源是什麽,卻無法徹底地去解決。
他的阿柯還在飽受毒藥折磨,而他……
自君卜帶走瑤柯的第二日,他就得知了此消息,那個時候他獨自一人沉默了許久。
有師兄幫著照拂,他自然放心,這些日子,他一連數日不曾好好睡過一覺,白日處理朝堂政事,夜裏便親自出去尋找忘情穀所在。
縱是鐵打的身軀,也經不住這麽折騰。
風隱心有不忍,大膽進言:“皇上還須保重龍體,剩下的交給屬下去做就好了。其實調查下來也並不是一無所獲,最起碼已經把搜索範圍集中在都城百裏之內,相信不日便能找到忘情穀的入口。”
聽了這話,祁淵沉沉“嗯”了一聲,隨即他擺了擺手,示意風隱退下。
風隱不再多言,默然而退,禦書房內又靜了下來。
祁淵久久不曾睜眼,連日的操勞,致使眼疾發作,現在視物都有些困難。
過了一會兒,有內侍在殿外通傳。
“啟稟皇上,羽林衛範逍求見。”
“讓他進來。”
範逍推門而入,恭敬行禮:“屬下範逍,見過皇上。”
“免禮。”
祁淵緩緩睜開了眼,仍覺眼睛有些澀痛,他強自忍住,溫聲道:“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辭去親衛之職,歸田隱居嗎?”
範逍態度恭敬,聲音洪亮,沒有絲毫猶豫回答。
“如今金雍外憂已平,內患盡除,有皇上執政有方,四海平定,民富國強。屬下可以安心歸鄉,過普通百姓的日子了。”
“是什麽讓你有了這種甘心舍棄榮華富貴的機會,而趨於平淡度日的想法?”祁淵有些好奇,故而相問。
範逍麵色微微一紅,笑意忍不住溢出嘴角,“皇上,實不相瞞,屬下之所以有這個決定,實則隻因一個女子。”
談到與女兒家相關的事,範逍頓覺不好意思起來,微低著頭,但臉上所洋溢的幸福已藏不住了。
祁淵聞言朗聲一笑,“原來是有了心屬女子,這也就不奇怪了。既然你去意已決,朕不好再強加挽留,那你便去吧。”
範逍已經收斂神色,單膝下跪,鄭重抱拳:“屬下多謝皇上的提攜之恩,此生終不敢忘!如果日後皇上還有需要屬下的地方,屬下定當誓死相報,絕不退縮!”
祁淵離座走了下來,用雙手攙起範逍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範將軍的話朕收下了,來日如有傳召,你可要馬上回來啊!”
“屬下遵旨!”範逍重重點頭。
君臣二人又聊了一陣,最後範逍請辭離去。
夜色已深,祁淵才起身離開禦書房。
屏退左右,獨自一人默默走向承安殿。
腳步很輕,細軟的靴底踩過一顆顆鋪就的鵝卵石,似走過片片流年。
晚風微涼,吹拂發梢。
祁淵走得很慢,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他平靜地目視前方,心思卻魂遊到了天外。
午後範逍的一席話還回響在腦海中,當他問及放任權貴選擇一個女人會不會後悔時,範逍的回答令他久久不能相忘。
“富貴權勢,屬下如果想要擁有可以再次爭取,但她,天下間隻有一個。這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能有幸遇到知心之人,屬下不能辜負。”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祁淵清楚的記得這個鐵血硬漢眼中是一片溫柔,他也不免為此話動容。
為何要去想那麽多,簡簡單單豈不是更好?
“阿柯,你的家鄉在哪裏?”在晴台上,他曾問過她。
而她卻回答:“在這個世上我已經沒有家了。”
腳下一頓,祁淵忽然停住了。
想到那個女子孤身一人,他的心驀然痛得幾近窒息。
她滿心滿意地為他,而他自己又做了什麽?
將她推離,自私地認為是對她好。她本就是無家之人,他還殘忍地拋棄她任其漂泊在外,他到底在做什麽?
祁淵伸手抓住路旁的花枝,上麵的尖刺刺入掌心,他全然不顧。
豁然轉身,高聲吩咐:“來人,備馬!朕要去趟岐風山!”
(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