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藥材熬了一會兒之後，已經散發出濃濃的藥味，雖然不怎麽刺鼻，卻也不怎麽好聞。

    對於已經熬了許多年藥的夥計來說，他早已習慣了藥材的味道。

    當他一邊黯然神傷地搖著蒲扇、一邊撿起地上的木柴給爐子添火的時候，“篤篤篤”，他突然聽見有人在外邊輕輕地敲門。

    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家裏？還有誰會來家裏？

    自從他娘病重，一直都是他找親戚和街坊鄰居幫忙、借錢，哪有人來找他啊？而且還是在這樣的夜裏。

    莫不是要帳的吧，他手裏的蒲扇緩緩地停了下來，心裏有些猶豫，要不要開門呢？

    秋夜輕輕敲了幾下門，又等了一小會兒，見那夥計還沒來開門，便再次伸手敲門。

    然後，又稍等了一會兒，第三次敲門。

    夥計咬咬牙，站起身子，往門口走去。

    就算是來要帳的，故意不理會也是不合適的。

    想當初，他去找人家借錢給母親治病的時候，人家能借錢給他，已經是莫大的恩惠。

    不然的話，沒有錢買藥的話，母親怕是早就駕鶴西遊了，絕沒可能拖到現在。

    沒錢還歸沒錢還，但不能躲著人家，更不能在人家登門的時候置之不理。

    夥計拉開門，看見門外站著的是秋夜，心裏頓時如打翻了盛著五種百味道的瓶子，那感覺，實在是難以言喻。

    最主要的，還是驚訝。

    竟然是他？

    他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敲我家的們呢？難道是知道我之前想打劫他？這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了吧。

    那，他又是為何而來？他的腦子裏瞬間轉過了無數念頭。

    秋夜見夥計愣在門內，既不說話，也不央他進去，更沒出手搶他，知道他的心緒已亂，歎了口氣，說道：“你母親的病，人盡皆知，我自然也是知道的。我這裏有培元丹，便送你一枚吧。”

    說完，從懷裏掏出瓷瓶，倒出一枚培元丹，塞到他的手裏。

    夥計這才反應過來，他思來想去，唯獨沒想過秋夜已經知道了他母親的病，要送培元丹給他。看著秋夜放在自己手心的培元丹，聞著培元丹散發出來的清香，他喜極而泣，把培元丹往兜裏一裝，“撲通”一聲跪下：“謝謝，謝謝恩公。”聲音未落，便欲磕頭拜謝。

    秋夜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眼睛裏已是淚花閃爍：“你還有個娘，你，你，好好的，給她治病。”

    可夥計心裏的感激，哪是這麽容易就能表達完了的？

    他身子往下一沉，一心想要給秋夜磕頭，卻不禁吃了一驚。

    他一個二十多歲正當年的小夥子，竟然被秋夜的小胳膊一架，身子都彎不下去！更別說磕頭了！

    他把手一抽，反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小的，小的對不起恩公，之前還動了心思要搶你的培元丹，真是豬狗不如！”

    一個耳光打過，還想再打，卻又被秋夜給拉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他才知道，這個看起來不過十餘歲的孩童，自己竟然差之甚遠，幸虧自己當時的惡念被善良的天性給壓製住了，真要動手的話，自己絕對沒好果子吃。

    秋夜是個很容易被感動的人，他一用力，拉起了夥計，掃了一眼這個雖然破敗卻充滿溫情的宅院，黯然說道：“你比我幸福，我活到現在，從來都不知道，我娘是誰。我走了，這裏還有錢，你給你娘買點好吃的補補吧。”

    他從兜裏掏出一把金幣便往夥計手裏塞。

    夥計的心裏早已被感動填滿，培元丹能救他老娘一命，他不能也不會拒絕，但這些金幣，他卻萬萬不肯再要。

    “恩公救了我娘一命，這已是莫大恩德，這錢，我絕計不能再要。”

    秋夜見他態度堅決，隻好做罷：“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你也別恩公恩公地叫，聽著太別扭了，我叫秋夜。”

    “小的，小的叫易輕塵，恩公慢走。”易輕塵還是堅持以恩公稱呼秋夜。

    秋夜擺擺手，說道：“你趕緊去給你娘熬藥吧，明天見。”

    易輕塵鞠身一躬，以送秋夜。

    直到秋夜中黑夜中漸漸走遠，聽不到腳步聲了，他才直起身子，從兜裏掏出培元丹，拿在眼前看著，熱淚盈眶。

    就是這個培元丹，他苦苦哀求掌櫃的給他一顆，給他下跪都不行，秋夜卻直接送了一顆給他。

    反差太大了！

    數息之前，他還在為老娘大去之期已近而垂淚不已，現在，這淚水裏，卻充滿了喜悅。

    這叫他的心情怎麽能平靜下來？

    他轉身關門，卻一眼瞥見門外的牆邊放著個食盒，是秋夜走得太急，把食盒忘記了。

    於是他把食盒拎起來，放到了廚房。

    藥罐還在爐子上“咕嚕咕嚕”地熬著，他在小小的院子裏來回走了好幾圈，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深吸了口氣，回到廚房。

    有了培元丹，就沒必要再熬那普通的藥材了。

    他找出一個新的藥罐，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包輔藥拿了出來，重新熬了起來。

    除了培元丹，其他的輔藥都是些尋常的藥材，作為一個藥鋪的夥計，他自然能弄到。

    他原以為這些輔藥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了，卻沒想到，秋夜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秋夜從易輕塵家裏出來之後，心裏揪得難受，拐過街角之後，再也控製不住，眼淚撲簌撲簌地直往下掉。

    他是堅強的，所以他才能在爺爺去世之後自己照顧自己，獨自應付各種困難和挑戰。

    但是，他的心裏，同樣有個柔軟的地方。

    易輕塵對他母親的那份愛，他也有啊！

    每次一看到別家的父母對孩子的疼愛，和孩子對父母的無盡依戀，都會讓他感到來自內心深處的刺痛。

    他是多麽羨慕易輕塵說“我娘”和他母親說“塵兒”的時候，流露出來的、濃濃的骨肉親情啊！

    一開始，他還時不時地抹一把臉，甩掉一手的淚水。

    後來，幹脆就不管它了，由著那兩行熱得灼人的淚水盡情地一路流淌。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候，會有不同的哭法。

    比如歇斯底裏，比如痛徹心肺，比如淋漓酣暢。

    秋夜此時，就是哭得淋漓酣暢。

    他不知道壓抑了多久，這次在難以抑製的情形下，他任由淚水宣泄，帶走了他心裏積鬱已久的憂傷，倒象是解開了一重心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