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泣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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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輕的,一聲聲,木鈴鐺低沉的告知著有客來訪——非活著的客人。

    房子被祁雲帆布下了結界,鬼魅邪祟輕易進不來,老人的身體穿不過房子,在玻璃上叩了叩,權當敲門。

    “喵!”

    展小煩弓起脊背,齜牙咧嘴發出一聲嘶叫,尖銳的貓叫聲撕開夜幕,鬼魂被嚇了一跳,瑟縮了下。

    祁大爺動了動腦袋,沒有任何表示,腳都懶得挪。

    祁雲帆輕拍貓背,安撫性的摸了摸展小煩的身子。展小煩抬起腦袋看他,祁雲帆搖了搖頭,展小煩歪歪腦袋,炸起的毛軟了回去,它依舊不甚友好的衝老人叫了一聲,齜牙咧嘴,眼裏放光,這才重新趴回祁雲帆腿上。

    祁雲帆有點想揉揉膝蓋,剛被展小煩不知輕重踩了兩腳,覺得展隊要它減肥的決策簡直英明。

    祁雲帆手一抬:“請進。”

    鬼魂頓了頓,伸手試探,發現能穿過窗戶了,這才飄了進來,規規矩矩在離祁雲帆三步遠處停住了,十分拘謹,他手上憑空多出一隻黑色的紙鶴,小心的把紙鶴放在了地上,這才開口:“恩人,事情辦完了。”

    祁雲帆已經不想糾正他稱呼的問題,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眉眼十分冷清。這個人笑起來的時候,十八裏春風暖,可你會發現,冷意在他臉上意外的契合,不如說更為合適,襯著他周身的氣息,他還是祁雲帆,卻又好像不是祁雲帆了。

    祁雲帆是天目,天生帶著強大的靈力,可見陰物靈物,也就是說他出生開始就能看見鬼魂,可是,祁雲帆從來就很排斥鬼,甚至是厭惡的。

    明明他比誰都清楚,鬼隻是人的另一種狀態,就像水有多態:液態固態氣態,人有兩態,生死,人鬼。人死後肉體就隻是驅殼,靈魂才是本身,隻不過不能在世間久留罷了。

    但他就是不喜歡。與鬼魂接觸、交流,正常的消耗靈力不是問題,問題在,他們身上的陰氣帶來的心理反感擴大了生理難受,這個小循環內兩相呼應,進一步加深了他對鬼魂的厭惡。

    不過麵對一般鬼魂,祁雲帆很少露出惡心排斥的表情,他隻是神色冷冷清清,眉頭都沒皺一下。他不說,根本看不出來他討厭鬼魂,比如現在,也比如他之前勸走小學門口的鬼。

    祁雲帆伸手,黑色的紙鶴居然拍著翅膀飛到了他手中,老者道:“有您的符咒護身,雖然結界太強我沒辦法特別接近,但那個距離已經能讓我感應到他們房子裏確實有新喪魂。”

    老者自己也是新喪魂,死亡時間接近的新喪魂靠近時有奇妙的感應,老者身上還有祁雲帆咒術加成,感應更加清晰。

    紙鶴散在祁雲帆手心裏,紙鶴的基礎功能是探查消息,但也有光憑紙鶴辦不到的時候,這隻讓鬼帶在身上的紙鶴下了多道咒語,祁雲帆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死了,哈哈……”祁雲帆扶著額頭,嘴裏發出短促的譏笑聲,他似乎很愉悅,“為善修士壽終正寢,哪個不是風光下葬,福延子孫,大宴賓客跟靈魂做最後的告別,為喜喪。可他們關起門來遮遮掩掩,哈哈,也對,做了虧心事,孽障太重,要是讓人瞧見他醜陋的鬼樣,不就毀了他慈悲大善的名聲嗎?”

    老鬼戰戰兢兢聽著祁雲帆低低發笑,那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聲足以讓人毛骨悚然,展小煩不安地蹭進他懷裏,又拱又蹭,低聲地叫著,祁大爺也爬到沙發上他腿邊,伸長了脖子直瞅。

    祁雲帆的笑聲斷斷續續又起伏不定,時間長,不肯放肆大笑,隻開了個小口子讓笑聲汩汩而出,綿延的笑了一場。

    鬼魂在他詭異的笑聲裏不敢開口吱聲。人比鬼更可怕。

    半響後祁雲帆深吸口氣,總算是收斂了笑,他揉了揉展小煩,又用手指輕蹭過祁大爺的背甲:“我沒事。”

    “還沒結束呢。”他告訴自己。

    老者見他消停了,這才試探地喊了一聲:“恩人?”

    祁雲帆頷首:“辛苦。我沒什麽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了,請自便。”

    老者朝後退了退,膝蓋一彎竟是跪下來給祁雲帆行磕頭大禮,祁雲帆受不了這個,他一捏符咒用風把老者托了起來:“我說過別這樣了。”

    “恩人,我馬上就走了,說什麽也得再感謝你,”老者被風托著再也跪不下去,他滄桑的麵容上擠出一個激動顫抖的表情,抬手作揖不斷,“要不是你的錢,我孫兒的醫療費還沒有著落啊,我們全家都感謝你,我給你祈福,上天保佑好人啊!”

    祁雲帆隻道:“你替我做事,我給錢財,隻是交易,我不是什麽大好人。”

    “你是啊,你是啊!”老人仰起脖子大聲說,“我們求,我們跪著求啊,誰也沒可憐我們啊,沒想到我做了鬼還派的上用場,跑趟腿就能換我孫兒的命,值啊!是你救了我們啊!”

    鬼也有人性,生是什麽樣,死了也是什麽脾氣,因此哪怕修士你也別指望鬼魂能白給你幹活,祁雲帆隻是剛好找到了他而已,能用錢做交易是最簡單的,他不缺。

    老者還在一個勁兒的道謝,他詞少,翻來覆去就是好人、大好人,祁雲帆從不把自己當好人看,打斷他:“你剩下時間不多,就再去看看你家人吧,你牽掛的也就他們了。”

    “誒,誒。”老者喏喏,他不安的搓了搓手,這是他生前習慣的小動作,緊張無措或者不安的時候下意識的動作。

    老者緊張的開口:“恩人,還有個事兒我想問……我幹的這些事兒,不會影響我後輩命數吧?”

    祁雲帆看了他一眼,老人擔憂、不安,急於想得到一個答案。可無論答案好壞,就算知道了,一個已死之人還能幹什麽?

    死亡對有些人來說是結束,對有些人來說卻不是:靈魂回歸的淨土會善待良人,也不會放過孽障。生前犯下違天道綱常做下大奸大惡之事的人,死後也會得到淨土的審判,對他們來說死亡可不是解脫。

    有罪過的人在死後立刻就能感知淨土傳遞的信息,老人不擔心自己,擔心活著的人,既然有鬼魂存在,那麽對後世子孫的福澤蔭庇、惡報折福想必也是存在的。

    人啊,犯了錯,學會恐懼,卻不懼因果懼鬼神。

    “影響是有的。”祁雲帆這句話一出,老人的驚慌肉眼可見,他頓了頓,多說了兩句。

    “你為了籌集孫兒的醫藥費,犯下的事非大惡,不足以影響活人天定的氣運。但你偷了東西欠了錢,你的債主們必然會找上你的家人,不是什麽玄乎的東西。你做了事,會造成一定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果,僅此而已。”

    老者眉頭深深皺了起來,他手攥得死緊,十指不安攪動,祁雲帆好言提醒他:“事到如今你擔心也沒用,他們的人生受你影響,但終歸你已經改變不了什麽。”

    這話說得一點兒人情味也沒有,老者怯怯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話想說,但終於住了嘴。祁雲帆對他來說雖是個年輕的孩子,但對他有恩,被老人擺在了高位上,既親又疏離,有些話由他說出來不合適,稍微猶豫下,便開不了口了。

    老者最後又朝祁雲帆拱手作揖:“恩人,大恩大德,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

    “你不欠我。我們兩清了。”

    而且天道輪回中,不是每個靈魂都有機會轉生活個幾輩子。

    展小煩一直瞪著眼睛盯著老鬼,直到鬼魂穿牆出去後,渾圓的貓眼才眯了眯,有了點平常懶散的樣子。

    展長風的話是今晚沒準不回家……也就說可能不回,祁雲帆在溜出門和乖乖睡覺間徘徊了一下,正要敲定答案,祁大爺前爪一動,猛然拍在沙發上,打斷了他的思考。

    祁大爺伸長脖子,龜爪不停,拍得沙發啪啪作響,拍爪的動作莫名十分有威嚴,如正在教訓晚輩的長輩,祁雲帆跟他大眼瞪小眼,覺得自己完全被看穿了。半響後祁雲帆舉手投降:“知道了您老人家歇會兒,睡覺,我回屋睡覺。”

    祁大爺這才滿意的消停了。

    今晚出去的話滿足的隻是自己情緒大動的心理,起不了什麽實際作用,祁雲帆花了點時間讓自己冷靜,強迫自己讓內心平複。他在對自我的控製上是一把好手,這麽些年來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今夜對許多人來說終歸是個不眠之夜。

    市局在萬籟俱靜的夜裏燈火通明已經是家常便飯,後勤人員給泡了幾大壺速溶咖啡和茶,提神醒腦用,已經被喝幹了幾回,走廊裏、辦公室全是咖啡和茶葉的混合味,還夾雜著不知誰自作主張噴的空氣清新劑,適得其反,氣味群魔亂舞,非常刺激,快把人都醃入味兒了。

    展長風一氣兒喝幹了紙杯裏的咖啡,朝旁邊想給他續杯的人擺手示意暫時不用,繼續聽著審訊室內的消息。

    雖然他們需要爭分奪秒,恨不能人說話也拉快進,但審訊的對象顯然不是坐下來就肯老老實實答題。給郝勝楠提供線索的那名女孩兒現在情緒不穩定,又哭又笑,有點瘋;ktv的經理兼老板賈義嘴硬,正和審訊員鬥智鬥勇。

    所有人分開審訊,抓的人很多,審訊室不夠用,還得排隊,不過顯然ktv的員工跟老板並非一條心,否則也不會出現遞線索的女孩兒,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突破口。

    “你們能給王八蛋賈義判刑嗎,不是抓著走個過場?能判,我什麽都說。”

    想讓老板遭殃的顯然不止一個,他們忍得太久了,太久了。

    “吃人的地方。”

    給郝勝楠遞過線索的女孩兒從手裏抬起頭,她濃豔的妝已經花成團,慘不忍睹的揉在臉上,厚重的眼線眼影被抹開,黑色亂七八糟裹著眼睛,原先是俗樣,現在完全是副鬼樣子。

    她咧了咧塗得鮮紅的嘴,又說了一遍:“吃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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