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泣音(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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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一時間風聲鬼聲驟停,萬籟俱靜。深山裏女鬼的聲音在半空中戛然而止,似乎連空氣都沉浸下來,一切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女鬼保持著仰頭張嘴大叫的姿勢,漆黑的眼珠動了動,僵硬的把視線挪到了展長風身上。

    展長風低頭彎腰靜默了片刻,就在他剛直起身來時,兩道黑影倏地在他身前撞在一起,伴隨著金屬鏗鏘有力的撞擊和女鬼刺耳的慘叫。

    兩道黑影動起來時快得看不清,此刻卻能看個明明白白。原來女鬼驟然發難,亮出尖利的鬼爪朝展長風撕了過來,而另一道黑影自然就是聞風而動擋在他身前的祁雲帆。

    女鬼正在地上抓著手打滾,鬼魅之身跟破魂刀挨這麽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盡管她碰上的是刀背,以她微末的道行也夠她喝一壺了。

    “啊啊啊啊!”

    祁雲帆冷眼道:“偷襲?”

    “啊啊啊我錯了!大仙饒命,我錯了!啊啊啊!”

    “以為你生前是可憐人我就真不敢動你?”女鬼一而再再而三拿展長風下手著實點著祁雲帆的火氣,“你再試一個看看?”

    他語氣冷的嚇人,卻也沒有真的動手。女鬼大喊知錯各種求饒,祁雲帆繃著臉任她痛苦的在地上打了會兒滾,算是懲罰,然後掏出一張固魂符來。祁雲帆捏著符咒輕輕晃了晃,看向展長風,見展長風點頭,這才將符拍到了女鬼身上,符咒融進鬼身裏,女鬼這才止住了慘叫,戰戰兢兢爬起來。

    展長風蹲下身:“誒,我說你也太不厚道了,你要是殺人作惡,那不是在朝你口中畜生不如的那群玩意兒靠攏嗎?你跪著做什麽,先起來。”

    女鬼換上了一張年輕麵孔,弱弱抬頭:“……不是,沒力氣了。”說著瞥了一眼祁雲帆手上的刀,又害怕地縮回腦袋。

    終於長記性,知道眼前是惹不起的祖宗了。展長風:“那你坐著也行,跪著別扭。”

    女鬼老老實實挪動身子坐下了,這回總算是乖巧得很,看起來知道事不過三的道理,不打算再作死了。

    死人作死,那真的就得死的不能再死了。

    “我知道現在在你心裏,估摸著我們這些人也不是什麽好貨。但我既然到這裏來,深更半夜也不是來郊遊的。”展長風蹲著身子,伸手拍了拍腳下的土地,“我要把你們的冤屈從土裏翻出來,翻到光天化日底下,讓作惡的人罪有應得,讓死者靈魂得到安息。我們來晚了,但是我們來了,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嗎?”

    女鬼抬起頭來,愣愣的不言不語。

    祁雲帆也上前一步:“你已經是紅鬼之身,要去了邪氣得受超度。你自己不能離開這裏,但我可以暫時帶你走,你可以看著那些人得到報應。繼續留在這兒會加深你身上的怨氣,也對山水不好。”

    女鬼依然沒說話,隻是這次動了動眼珠,展長風沒錯過這個細節,死人的情感也是能瞧出蛛絲馬跡的:“怎麽,你不願意走?”

    女鬼卻跟嘴上有拉鏈似的,一下抿緊了,就是不吭聲。

    祁雲帆手指在刀柄上輕輕敲了敲,忽然說了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村子裏我看一些婦人身上也纏著咒,怎麽,她們也是害你們的人?”

    這些婦女之中,沒準也有很多被拐來的,被拐來的聽在別人耳朵裏,必然是無辜的。

    女鬼終於有了反應,發出一陣譏笑。

    “您不知道,有的人,被折磨太多,後來生了兒子,得了點好臉色,她們就忘記自己姓什麽。忘記姓什麽也就算了,折磨是真的難受啊難受,我懂,誰不盼著能輕鬆點呢。可是,她們居然幫著那群畜生一起害人,一起!什麽幫著打人拘禁人,還有一同出去設套拐人,她們也參與了,她們也參與了!”

    曾經的受害者在日複一日的摧殘下,心境漸漸扭曲,搖身一變,成為了如今的加害者。曾經她們是無辜可憐的人,如今也是,但那雙手那顆心,終究不再幹淨了。

    萬事有因有果,可因果對錯時常複雜的交織在一起,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其中交織的感情更不是三言兩語能道清的。恐怖的經曆令人想到,有此經曆之人是否同樣恐怖(注),那麽走到最後,是否還有全然無辜的人?

    女鬼咆哮道:“她們也成了畜生!該死!”

    “所以你對她們也下了咒,甚至還讓一些孩子也纏上了陰氣。”祁雲帆平鋪直敘,聲音聽不出什麽起伏,“你還利用了下麵的鬼嬰,你故意泄出氣息加固了他們的束縛。你想要成為厲鬼才能擺脫這裏的禁錮,真正的去到村裏下死咒。要成為厲鬼,你現有力量還不夠,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正期待著他們趕緊再弄死一些人送來,你才好繼續接受靈魂,鞏固修為。”

    這些話真是越聽越讓人心驚,展長風看向女鬼,卻見她以一個詭異的弧度扭曲脖子歪了歪腦袋:“有什麽不對?又不是我殺了她們,反正我期不期待她們都是要死的,趕緊早點解脫來我身邊,我們才好加快複仇步伐啊!”

    “快來啊快來!再有五個獻祭,再有五個就能成功了!”

    展長風現在能確定了,無論活著時她們有多麽淒慘的遭遇,眼前的女鬼如今確實是個瘋子,他艱澀的閉了閉眼——這都造的什麽孽啊。

    展長風要破案,而祁雲帆遇上了邪祟也要管,紅鬼和這塊地方都是要淨化的,鬼魅在此地待的時間越長,淨化便越費工夫。

    祁雲帆掏出一個瓶子,對著女鬼道:“記得我剛說的話?進來,我帶你走,我們家展隊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女鬼一旦情緒激動起來就有點不記事兒,也不記打,這會兒居然又敢梗著脖子朝祁雲帆鬼笑:“憑什麽相信你們!憑什麽!”

    祁雲帆也笑了,笑得比她溫柔多了,說出的話卻是——“憑什麽?我給你兩條路,一是進來跟著我們走,你還能看看某些人落入法網;二嘛,我就地把你斬了,你的仇我們一定會報,你就此放心去。”

    說著,他一手捏著瓶子,一手揚了揚手裏的刀。破魂刀對鬼魅來說存在感多強啊,隻是抬了抬頭,女鬼笑聲被掐了脖子地戛然而止,瘋勁兒和囂張的氣焰瞬間就被壓下去了。

    “不是,”展長風添油加醋,“你看他朝你笑笑,就忘了剛是誰拎刀砍瓜切菜了?”

    女鬼趕緊把腦袋扭過來擺正了:“大仙饒命,大仙恕罪!”

    祁雲帆敲了敲瓶子:“我不說第三遍。罪犯我們是一定要抓的,不僅是為你們,還為那些活著的人,你期待他們再弄死人,我們可不願意再有性命枉送。”

    “你問憑什麽信我們。刀在我手上,你以為我在跟你談條件?”

    聽聽,誰聽了這話還會以為他是個溫文爾雅的老實人?兩個選項,有選擇的餘地嗎?

    女鬼受製於人當然不甘心,但她最大的不甘心就是這麽煙消雲散卻看不到那群人的下場,她是仇恨堆積起來的產物,執念裏隻剩下恨了,就這麽放手是不可能的,可有祁雲帆在,她根本沒有親手報仇的機會。

    一時間,女鬼黑漆漆的眼珠裏冒出了猩紅,畏懼卻又憤恨地直直盯向祁雲帆,祁雲帆淡淡看了她一眼,幹脆直接拔開瓶蓋,不由分說把女鬼收了進去。

    女鬼毫無反抗能力,回過神來就已經縮小軀體待在瓶子內了。

    女鬼憤憤,可瓶子裏似乎還有淨化作用,雖然她此刻很怒,卻沒有那股子瘋勁了。展長風就見拇指大小得女鬼在瓶壁上恨恨地撓了撓,就乖乖消停了。

    “還挺神。”說著,展長風伸手在瓶子上摸了一把。

    他出手挺快,又近距離,祁雲帆都沒來得及阻止他,展長風就已經碰上了。而在他的手碰上瓶子那一刹,手上隱匿的符咒突然金光大盛,瓶子裏的女鬼嗷嗷痛呼起來,驚得展長風趕緊撤開手。

    女鬼在瓶子裏痛苦的打了幾個滾,身上冒著黑氣,展長風驚異的看著自己的手:“這麽厲害的?”

    祁雲帆:“畢竟剛不知道對方是什麽角色,有備無患。”

    女鬼:“啊啊啊!”

    展長風:“不好意思啊。你給治治?”

    祁雲帆無奈,又捏碎了一張符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療女鬼。

    展長風看著他的動作,又低頭撚了撚自己的手指,忽而笑了。

    祁雲帆不懂他在笑什麽:“哥?”

    “沒什麽,我就是覺得如果老葉在這兒,我也能把他堵回去了。”

    祁雲帆一頭霧水,展長風笑意更深了——

    祁雲帆先前攔過他一次,不讓他用這隻手碰女鬼,或許也有避免女鬼受傷的原因在裏頭;還有屍骨攻擊他們的時候,祁雲帆應該是有本事一口氣橫掃,卻放過一馬,沒有趕盡殺絕。這些女鬼生前都是可憐人,祁雲帆在女鬼麵前一直唱著黑麵閻羅臉,可他就真的對她們的遭遇無動於衷嗎?

    誰說這個人不溫柔?他的一舉一動,隻要有心人稍加留意,便能發現藏在微末細枝裏的熨帖。哪怕他層層偽裝著自己,展長風也相信虛假的殼子下不會是一顆冷情的心,有的無意識是裝不出來的。

    展長風收回了手,對著瓶子裏女鬼道:“女孩兒們被關在什麽地方?”

    女鬼在瓶子裏抱膝坐著,聞言動了動眼珠卻不說話,祁雲帆又往瓶子裏注了一點靈氣,進一步壓製女鬼的戾氣,惡意越是少,女鬼越是清醒,她甩了甩頭終於開口,可惜內容讓人落空。

    “很多年以前在村裏的破屋中,後來轉移到了山裏一個窟窿窖子,但是我沒沒人記得路。”

    她們死後屍體都是被裹著抬來的,靈魂又拘禁在身體裏,根本沒人記得路。之所以能感應到村民,是因為宋家灣村民跟她們有濃厚的因果,而那些無辜的女孩兒跟她們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眼下當務之急就是找到那些失蹤的女孩,能救一個是一個。展長風聽了答案內心難免失望,這場角逐中誰也等不起。

    “起碼藏匿她們的地方也該在宋家灣附近。”聽了女鬼的話祁雲帆提煉出這點。“我在村裏的紙鶴還沒給我反應,宋虎和宋昌還沒出現。”

    展長風凝重的點點頭,他摸出一副手套戴上,蹲下身在地上四處按了按,卻發現怪異的事兒:方才屍體白骨明明都是衝破土壤爬出來的,這會兒地麵卻完全恢複了原貌,一點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展長風:“這土地……”

    “噢,”祁雲帆知道他問的意思,“這片土地早就被屍氣汙染了,屍體白骨跟土地已經連成一片,別看是破土而出,實際上不會留下痕跡。”

    “唉這種非科學的東西是真的傷腦。”展長風拍拍手站起來,“這些屍骨都是證據,但還不能把他們釘死。這裏離村可還有一段距離,要開脫也不是不可能,最好的是抓現行,讓他們無處可藏。”

    瓶子裏的女鬼嗤笑一聲:“要是找不著證據,你們就拿他們沒辦法了是不是?”

    “哎,”展長風用那隻沒有咒印的手屈指敲了敲瓶子,“我知道世上有很多案子,確實因為證據不足拿某些人沒辦法,這是人類社會的規則,是規則就有漏洞。但是這幫喪盡天良的王八蛋既然撞我手裏了,我就是挖地三尺也會找到證據把他們送進去,給我點信心成不成?”

    女鬼哼了一聲,在瓶子裏轉了個身,居然是不屑搭理展警官了,展警官喂了一聲,手指又碰上玻璃,在上麵停了停,最終卻慢慢放下了。

    她們對這個世界的失望,不是耍耍嘴皮子就能把心縫好的。等真把那些人送進去,才是真正告慰了她們的靈魂。

    突然間,祁雲帆感知到了什麽,他眼睛眨了眨,裏麵似乎有微光抹過,頃刻便消失了。

    “哥!紙鶴有反應了,是宋虎和宋昌!”

    展長風霍然抬起頭:可算是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恐怖的經曆令人想到,有此經曆之人是否同樣恐怖——出自:尼采《善惡的彼岸》

    我其實不太喜歡這句話。初讀的時候完全沒有深入思考,隻覺得這句話色彩非常片麵,甚至帶著偏見不是什麽好話。可是後來隻覺得細思極恐,越想越複雜,並且覺得用在這裏挺合適,就寫上了。

    準備收網逮人了!下次更新應該在周四晚十一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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