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峰和林文燦出去，張恒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他對兩人都很滿意。

    雖然林文燦表現得太過於精明，但是隻要他進入公司後專心於業務上，這種小精明不值一提，到時候給他足夠匹配的待遇就行。

    這樣的員工，前世張恒見過機幾個，能力強，自信，有衝勁，但是極其計較個人利益，使用好了就是公司尖兵，處置不當就是公司禍害。

    他自信自己公司的發展，能夠留住這樣較為活絡的員工。

    如果還是貪心不足，那損失的也隻會是他個人，而不會是公司。

    而張哲峰略顯老實，這樣的人很適合安排到那種需要守成的崗位上，比如生產工廠，當然這還需要看他本人的興趣和選擇。

    “小恒，你看上去很高興，他們是你新招的工人？”何潔進來收拾杯子，見狀好奇地問道。

    “何姐，他們可是技術人才，專門做研發的，算是公司的核心資產。”張恒隨口道。

    “這麽說，我和李叔他們就是垃圾資產咯？”何潔哼了聲。

    得，又犯錯了。

    張恒連忙一本正經道：“你和李叔都是我們公司不可缺少的人才，必須是核心資產，還有所有的工人和業務員們，也是公司不可或缺的資產，哪怕損失一小點我都會心痛。”

    “算你會說話。”何潔莞爾一笑，“對了，他們來印刷廠做什麽工作？”

    聽說這兩人不是來印刷廠的，而是要做另外的項目，何潔沉吟道：“小恒啊，照理這話我不該說，可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也不藏著掖著，我覺得你太心急了，不能等報事貼完全走上軌道後，再去做其他項目嗎？”

    張恒微笑傾聽，卻一時想不到用什麽話來說服她，幹脆不解釋，何潔也自覺無趣，關上門回去自己座位。

    從窗戶中看著她的背影，張恒苦笑下，給觀塘工業管理委員會打去電話，委托他們幫自己尋找合適的廠房。

    剛放下電話，何潔又回來了，表情有些嚴肅，“小恒，有人上門求職，說是中文大學高教授介紹來的。”

    “麻煩何姐了，讓他進來吧。”張恒真誠地笑道。

    何潔撇撇嘴出去，很快一個年輕人進來，兩人麵麵相覷，“你？”

    竟然就是藍田小學的那個英文老師，張恒記得他好像姓盧，“你是盧老師。”

    “我是盧雲，高教授讓我過來找你。”盧老師忐忑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心中驚濤駭浪，驚悔交加。

    高教授說的有為青年竟然是他！

    自己是有聽說他炒股賺了大錢，可是那筆錢他分光了啊，他又是哪裏來的資本？

    自己得罪過他，這下子眼看著是要涼涼了，可淑芬和孩子還在家裏苦盼著，該怎麽辦？

    或許可以讓他羞辱自己一頓，哪怕打罵一頓都行，隻要能獲得這個工作，為了那個雖然破舊卻溫馨到讓人迷戀的家，又有什麽是自己不能忍受的呢。

    自己經曆過的，哪個不比這可怕？！

    盧雲下定決心，直視張恒，準備迎接狂風驟雨。

    “盧雲，你坐啊。”張恒哪裏知道，短短一時間，他心中翻過這麽多心思，笑著招呼他坐下。

    哪怕心裏稍微有些不理解，何潔仍然忠實履行著職責，微笑著送上熱騰騰的咖啡。

    盧雲拘謹地坐下，閉著嘴不說話。

    額，遇到個悶葫蘆，張恒隻能主動詢問，盧雲也毫無抵抗，很快他的履曆被張恒掏了個一幹二淨。

    盧雲，1946年生，蜀中酒城人，1964年考入蜀都電訊工程學院無線電材料與器件係，1967年大三時突遭變故，帶著女友一路南奔，最終抵達香江。

    他先是到處打零工，賣苦力，後來幸運地被時任校長的凱瑟琳招聘，進入藍田小學擔任英文和自然課老師。

    本月初，藍田小學來了個新校長，重新整頓人事，他因為沒有合法的畢業證而被取消教師資格，不得不再次踏上求職之路。

    還算幸運的是，因為他之前休假時經常前往中文大學圖書館看書學習，結識了電子工程係的高教授，這次高教授聽說他失業後，就把他介紹到了張恒這邊來。

    前輩校友啊！

    蜀都電訊工程學院，就是蜀都電子科技大學的前身。

    張恒激動地脫口而出：“你是哪個專業，301，還是302？”

    盧雲吃驚地看了他一眼，答道：“302。”

    張恒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嗬嗬笑道：“我之前有在某本雜誌上看到過關於貴校的介紹，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302是半導體材料與器件設計製造專業吧。”

    盧雲點頭，心中對他生出一絲佩服之心，這都能記得如此清楚，難怪高教授這麽推崇他呢。

    張恒當然記得非常清楚，這就是他所學的微電子係的前身。

    這下更是妥妥的學長前輩了。

    “高教授有沒有和你說我這邊大概要做什麽？”

    “他說你這邊需要人搞電路板設計，以後可能還會涉及到NMOS製程，我大學學的就是工藝和器件，所以......”

    “哪一方麵專精些？”

    “我，我覺得都可以。”盧雲觀察著他的反應，心中忐忑。

    “好，明天中午過來簽合同，月薪800元。”

    盧雲一時沒回過神來，端坐不動，雙目木然。

    “還有事嗎？”張恒詢問道。

    “哦，沒，沒有了，謝謝張老板！明天見。”盧雲眼神恢複清明，忙不迭起身致意，跌跌撞撞就往外走。

    張恒微笑著看著他的背影，與之前偏重於應用的兩人不同，盧雲是真正的科班出身，這樣的人才，將來的潛力會更大些，自己當然要毫不猶豫地聘用他，更別說他還是自己的學長呢。

    很多關於母校的記憶突如其來地闖入腦海。

    蜀都沙河老校區，老主樓，“萬人坑”，銀杏林......

    冒菜，豆花，兔頭，肥腸，腦花，葉兒粑.......

    “對了，盧雲，”忽然想起件事，張恒咽了口吐沫，叫住了正要出門的盧雲，“冒昧問下，你太太是從事什麽方麵工作的？”

    ......

    緊鄰秀茂坪大型公屋區的觀塘秀明道，這裏還有一大片建造於本世紀初期的唐屋，沿著青翠山丘密密麻麻排列，就如同一副美麗圖畫上爬滿了黑色蟲子，顯得醜陋不堪。

    盧雲手拎一個紙袋，從小巴上下來，腳下如風，很快走進一個樓道，回到自己位於這棟三層唐屋頂樓的家中。

    “回來啦。”他的老婆王淑芬招呼著，捏了下兒子粉嫩的小臉，從床上爬了下來，“飯做好了，我們吃飯吧。”

    “欸！”盧雲抑揚頓挫地回了聲，走到床邊笑眯眯看看兒子，同樣伸手捏了他胖乎乎的臉蛋一下。

    “剛睡著，別弄醒了他。”王淑芬嗔怪道，目光瞥見他手上的紙袋，“你買鹵菜了？”

    “鏞記的燒鵝，你不是一直念叨嘛，剛才順便拐去太子道買了一隻。”盧雲彎腰鑽進床下，在一張小餐桌邊坐下，從袋子裏往外掏東西，“還有一袋奶粉，澳洲進口的，你奶水不夠，正好給娃子補充著喝。”

    “哈腦殼壞了幺，買這麽貴的東西。”王淑芬跟進來，把飯放在桌上，目光盯著袋子，口中抱怨道。

    盧雲笑笑，從口袋裏掏出幾張鈔票，輕輕推到她麵前。

    “這是啥子意思？”王淑芬沒有動手，直愣愣看著丈夫。

    “我應聘成功了，這是老板發的安家費。”盧雲淡淡道。

    王淑芬快速清點過鈔票，“1200，咋發怎麽多？”

    “老板先發了一個月薪水，安家費。”盧雲擺擺手不讓老婆說話，“我用了100，我800元，你500元。”

    “這麽高的薪水？老板還要我也去上班？”王淑芬不可思議大聲驚呼，薄薄的隔牆上立刻傳來咚咚的敲擊聲，她連忙憋著喉嚨小聲道，“怎麽可能？”

    “老板不止一家公司，他說需要一個化工技術員，應該是調試膠水配方，你不是正合適嘛。”

    王淑芬和他青梅竹馬，都是納溪鎮人，她山城化工高專畢業後進入酒城天然氣化工廠（瀘天化前身），在實驗室裏當實驗員，專門調配各種化學試劑。

    “雲哥，我沒有做夢吧？”王淑芬攥著鈔票，竟有些惶恐起來。

    盧雲眨了下發癢的眼睛，拉住她的手，輕輕道：“沒有做夢，我們的好日子來了！”

    王淑芬眉開眼笑起來，很快又愁眉不展：“可我們都上班了，寶寶怎麽辦？”

    “找托兒所。”

    “這裏哪有托兒所？”

    “明天搬家！”

    “搬去哪裏？”

    “老板幫我們找好了，和他一個小區，500多呎的房子，足夠我們一家住了。”

    “那房租得死貴吧？”

    “每月200元......老板補貼一半。”

    “比這裏貴了好多啊，不過你老板真好，我們一定要給人家好好幹才行。”

    “是啊，我們要好好幹，老板說最多兩年，我們就可以買下租的房子了。”

    “是嘛，我來算算，扣除房租，一年不吃不喝15000不到，應該不太夠吧。”

    “老板說了，會發項目獎，你做的工作也有。”

    “哎呀，太好了！......晚上我們讀語錄。”

    “你不是害怕被隔壁聽見嗎？”

    “怕啥，最後一晚了，給他們留個終身難忘的紀念。”

    “至於嗎？”

    “至於！你別忘了，為了寶寶夜裏的哭鬧，我們受了他們多少氣，今天，我就要往死裏膈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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