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小和尚的大喜之日了，府中熱鬧非凡，聽著各位賓客的祝福，老爺夫人愣是笑出了滿臉的皺紋。可我卻無心這樣的熱鬧之景，我要去看看小和尚在房間裏做什麽，他今日還沒有踏出房門半步，他該不會是想要臨陣脫逃吧？

    踏進這房間就好像踏進了另外一個時空，安寧靜謐。小和尚雙手合十，閉著雙眼坐在案前，那一瞬間，我以為我又回到了山寺裏，我隨師傅做完事情，急急忙忙的跑回去找小和尚，卻發現他在認真打坐的時候。若不是這房間的陳設提醒著我，我都快要相信之前發生的事情全是我在做夢。難道他是在舉行跟佛祖的告別儀式嗎？

    不一會兒，小和尚睜開雙眼，拿起手邊的錦盒開始仔細的擦拭著。這個盒子是昨天小和尚跑遍全城才買到的，我想應該是用來裝送給新娘的定情信物的吧。我見他仔仔細細的把這個錦盒擦拭幹淨，然後抬手將脖子上那根從未離過身的項鏈給摘了下來，工整放進錦盒裏。

    “對，小和尚，你今日定是要與你的新娘圓房的，若讓她看見，你身上還帶著一顆牙，定是會覺得奇怪的，那該多不好啊！這新婚之夜最忌諱的就是夫妻之間吵架了。”

    他站起身又將錦盒鎖進了一個小櫃子裏，摘下鎖上的鑰匙，順手丟向了窗外。我順著那個方向望了過去，想看看鑰匙到底掉去了哪裏，可是不論我怎麽看，都沒有找到鑰匙在哪裏，就好像那把鑰匙從來就不曾出現過。

    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一回頭，發現小和尚從一堆書裏翻出一張紙。他小心地將紙展開，我湊出去一看，那是一幅畫得極其用心的肖像，畫中的那個人是我。

    “你何時作的這畫，我日日跟著你，為何不知道？”

    我從來不知道小和尚的丹青技藝居然如此好，將我畫的十分竟這般傳神。小和尚伸手輕撫著畫上女子的臉，我坐在一旁，仿佛那一下一下的輕撫真的是摸在我的臉上一般。

    “蘇小妖，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

    “我知道啊。”

    “你可會願意來瞧瞧？”

    “我當然要來瞧瞧！”

    “蘇小妖，今日是你最愛的熱鬧場景，將近來了半個長安城的人。”

    “我看見了，人山人海，老爺、夫人說來者都是客。”

    “不過，你要是在此處，怕是要將這婚禮攪得天翻地覆吧。”

    “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不懂事兒嗎？其實我很乖的。”

    “還是你已經飲下過橋的湯，忘了山寺裏的小和尚，入了輪回，投了胎，我的事情，你再也不關心了。”

    “小和尚，你要是再胡說，我可真的要生氣了。”

    小和尚找來個架子過來，將案上的畫掛在了架子上。

    “你該不會要把這個一直掛在房間裏吧，使不得啊，小和尚！”

    小和尚起身，抱著自己新郎官的衣服到一邊去換上，整理好自己的頭發再走到畫前，抬起手，轉了一圈。

    “蘇小妖，我這般模樣，你可覺得好看？”

    “好看，沒想到你有頭發，穿喜服的樣子這麽好看，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應該把那套喜服全偷回來，然後硬逼著你穿給我看看。”

    “咚咚咚！”

    “有何事？”

    “少爺，接新娘子的時間到了。”

    “嗯，我知道了。”

    下人離開之後，小和尚再次撫上畫中人的臉，眉眼中帶著點點的悲傷，“你可想過我？”

    像是做完了最後的告別，小和尚將畫從架子上取了下來，在這明媚而喜慶的日子點燃了燭火，將那幅畫點燃，看著它快速的變成一地灰燼。

    小和尚走了，我卻看著一地的黑灰，有些走不動路。不過，我想到要是我再不走便可能會遺漏這個婚禮的某些個細節，他的婚禮每一個細節我都要好好的看一遍。我怎麽能因為某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錯過了小和尚的婚禮呢，我趕緊轉身向著小和尚的背影追了過去。

    我追出去，見小和尚已經騎在了高頭大馬上，微風吹動他的衣角，以前軟軟糯糯的小和尚現在居然有了幾分威風凜凜的味道。我現在才注意到，他臉上的棱角也是越發的分明了，以前都是圓不隆冬的一團，現在是愈來愈帥氣、挺拔了。

    他的身後是新娘的花轎，很大，需要八個壯小夥來抬才能穩穩的前行，新娘便蓋著紅蓋頭端端正正的坐在這大大的花轎裏。

    我擠在人堆裏，看著馬上的新郎，聽著身邊的議論。他們說，這場婚禮是近十年來最盛大的一場，紅妝十裏，繞城一周，宴請天下賓客，連街邊的小叫花都能討到一杯喜酒吃。

    “小和尚，我真替你開心啊！”

    “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夫，夫妻對拜。”

    我站在主婚人的身邊，他喊一句，我跟著喊一句，就好像小和尚的婚禮是我主持的一樣。我很慶幸，所有人都看不見我，不然我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我很遺憾，現在沒有眼淚，看著他們結為夫婦的樣子，我感動得要死，可我哭不出來。既然不能哭，我便隻能開心的笑了。

    我在婚禮現場張大嘴巴狂笑不止，反正不會有人知道有個裹著黑衣的女子站在這裏發瘋，更不會有人看見，她缺了一顆牙。

    新娘被丫鬟攙扶著送進了新房，而做為新郎的小和尚則留在宴席上陪著賓客喝酒。我見他的身邊有個空位，便坐到他身邊去和他說話。

    “小和尚，我還是習慣這麽叫你，現在你娶了妻，我以後便不跟在你身邊了，你以後要好好的，別讓我太早在黃泉見到你，你……”想說的話實在太多，爭先恐後往外冒，最後弄得我語無倫次，什麽話也說不好了。

    我呆呆的看著桌上的喜酒，“小和尚，今日，我可以討一杯你的喜酒嗎？”

    “你回來了？”

    “回來了。”

    “為何隻去了3年？”

    “因為……我有點想念這黃泉了。”

    “我本以為，你會和他的魂魄一起回來。”

    “為何我看著這黃泉的景色很是熟悉？很像我與小和尚初見時的場景。”

    “這黃泉本來是空無一物，你眼中所見，都是你自己心中所想。”

    “原來如此啊，怪不得如此熟悉。”

    我看了看四周，春暖花開，的確不是黃泉該有的景象。

    “孟婆，這黃泉有酒嗎？”

    “這黃泉無酒，唯有一碗孟婆湯能給你。”

    我看著麵前的湯，腦子裏有個念想一閃而過。

    “孟婆，你能教我熬上一碗孟婆湯嗎？”

    “你不是孟婆，如何能熬製這湯？”

    “不是孟婆就不可以熬湯嗎？”

    “自然是這樣的。”

    “那我現在該如何做呢？”

    “這裏有一碗孟婆湯。”

    我低頭看了看桌上的孟婆湯，輕輕將它推開，我現在不能喝！我不想忘！

    “孟婆，你這分明是一碗清水，為何要叫做湯？”

    “孟婆湯越是清澈澄明，則越能證明這熬湯者的技藝越好，若能將孟婆湯熬得無色無味，跟清水無異，便是最上乘的技藝了。”

    “孟婆，你這麽誇自己真的好嗎？”

    “你這個小丫頭什麽也不懂，隻知瞎胡鬧，與你多說隻能是浪費唇舌。”

    我撇撇嘴，現在可千萬不能得罪孟婆啊，不然這湯，我找誰學去！

    “孟婆，你說，為何這過橋的人都要喝孟婆湯啊？”

    “忘卻前塵往事，重入輪回。”

    “那為何孟婆湯有這個功效啊？”

    “這個你無需知曉。”

    “哦，我不用知道啊，那我不知道好了，孟婆，你這湯能存放多久啊？”

    “放上百年，也不會腐壞。”

    “這麽神奇嗎？那孟婆您讓我熬上一碗，試試能不能放上這麽長久，你說好不好？”

    “你剛剛與我說這麽無用的，就是想框我教你熬湯吧。”

    “我哪裏敢框您啊！我就是對這湯感興趣。”

    “別騙我了，這黃泉來來回回的過路人有多少，什麽樣的癡男怨女我沒有見過，你那點花花腸子，我還是知曉的。”

    “那您能教我嗎？”

    “為何？”

    “今日，今日是小和尚大婚的日子，我作為他最好且唯一的好朋友，連個禮物都不能送給他，現在這孟婆湯是我唯一還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這恐怕才是你急衝衝跑回這黃泉的原因吧。”

    “我，我真的很想再為他做點什麽。”

    “做了又如何，難道百年之後，你還能告訴他這湯是你為他熬的嗎？”

    “是不能如何，可除了這個我真的沒有其他的任何事情能為他做了！”

    “你已為他放棄了投胎轉世的機會，現在你又非要學熬湯，何苦啊？”

    “是需要我付出什麽代價嗎？孟婆，你再看看，我身上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你都拿走！就換這一碗能放上百年的孟婆湯。”

    孟婆沉默了許久，或許是在想到底要不要幫助我，也或許是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故事。我不知孟婆在想什麽，但她越沉默，我就越心慌，要是她實在不願幫我，我該如何，是撒潑還是打滾，是割腕還是上吊，還是把這黃泉攪個亂七八糟，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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