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征北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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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熙二年,隆冬時節,長樂城中飄起這年的最後一場雪。

    晨光熹微時,大宮女碧荷走入宣極殿內室,輕輕叫起睡夢中的天子。

    天子還年輕,朝上事又多,夢裏都很不安寧,秀眉微微擰起。被碧荷叫起後,神色迷蒙了一瞬,很快回神,問:“今天是什麽日子?”

    碧荷欠著身,低聲答:“臘月二十六啦,陛下。”

    臘月二十六,將到除夕。

    天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任身側人伺候著穿衣,心想,這是今年最後一日上朝了。再見到那群文武官員,就是元熙三年……也不知道,這可笑的年號,還能傳上多久。

    有小太監來,捧著卷雲冠,落在天子發間。

    天子有三千青絲,濃密而順滑。碧荷小心翼翼地梳,忽而聽到天子問:“怎麽覺得有些冷呢。”

    碧荷的手顫了顫,聲音仍然是輕而柔和的,答:“陛下,今兒個下雪啦——奴婢叫人把地龍燒的再旺些。”

    天子靜了靜,說:“去吧。記得把窗子打開,朕要看雪。”

    一場刑罰,在兩句話的功夫裏就被抹去。碧荷慢慢放下心,又轉了很多念頭,手上依然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地給天子梳頭。

    天子望著鏡中的自己,像是自言自語,低低地說:“可惜看不到塞北的雪啊。”

    說了這種話,可看到滿宮銀裝素裹,已是下朝之後。

    明明起的很早,然而朝上諸事冗雜,聽得天子心煩,最後真切見著天地間的白茫茫,巳時都要過完。

    天子坐在輦上,被抬到禦花園,一側頭,就能望到朱色的宮牆,還有壓在上麵的皚皚厚雪。

    元熙帝未設後宮,也享不到父祖先輩在禦花園裏與妃嬪偶遇,與這妃來段紅袖添香,再與那妃吟詩飲酒的齊人之福。

    天子也不在意,還有心思問身側的總管太監:“長寧宮的過冬事物可添置了?”

    總管太監李德宗欠了身,“添置過啦。陛下一片孝心,送過去的都是上好的銀絲碳,各位太妃娘娘都讚陛下仁德呢。”

    他其實不負責此事,可皇帝問起,自然要能答上話。

    天子微微笑了下,容色動人:“那就好。”

    看過了一場雪,再回宣極殿時,天子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碧荷招呼人上了午膳,天子吃過,又小睡一刻,終於坐在案前。

    早有人看過一遍折子,將要緊的放在天子離最近處。李宗德低眉順眼,在一邊磨墨,磨到一半,忽然聽到天子問:“李總管,當年先皇在時,是怎麽說紀家的?”

    李宗德一頓,揣摩著元熙帝的心思,答:“先陛下總讚紀老將軍神勇,說當初老將軍初次與蠻族作戰時,不過十六歲,就一路追著蠻人翻過祁祿山。”

    天子微微笑了下,似乎很高興聽到這話。

    李宗德看在眼裏,心想,小皇帝和現在塞北的那位將軍是年少夥伴,大約很期望那位凱旋。

    可戰爭的事,又有誰說得準呢。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

    紀琳琅勒緊韁繩,胯`下名駒嘶鳴了聲,乖順地放慢了步子。

    鵝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大雪落個沒完沒了,戰馬不住抬腳,紀琳琅卻渾不在意。她細細看著眼前,大雪淹沒了蠻族的腳印,但總有些痕跡顯露在外。

    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仿若一場淩遲。

    紀琳琅卻笑了。她一身戰甲,落在同齡女子身上,大約早就被壓得直不起腰。可她從小跟著父兄,在兵營中長大,唯有總角前後那幾年,被母親壓著做了名門淑女,進宮當公主玩伴。

    這會兒,雪水與她身上的血痕融在一起,成了鮮紅的碎冰。

    她一抖手上□□,碎冰落下。

    紀琳琅揚起嗓子,“兄弟們,蠻子往前跑了——咱們追還是不追?”

    後麵的兵卒們一氣喊:“追——!!!”

    紀琳琅心中湧出一股豪情,麵上笑意更大:“好,咱們追!”

    “打完這一仗,咱們回家!”

    馬蹄聲聲,踏著雪原向前。不多時,其中便混雜了震天的喊聲。

    喊聲與兵戈相接的聲音在一起,紀琳琅聽在耳中,熱血沸騰。她身先士卒,手上一把九曲槍,舞的虎虎生威。槍頭刺進敵人的身體,拔出時帶出一串熱血,很快又結成冰,落在地上。

    鮮血與白雪混雜在一起,組成了一幅令人心驚的畫卷。無數人倒下,又有無數人站到最後,與敵人拚殺。

    鼻翼間盡是鮮血的氣息,在塞北待得久了,已經不會為此而作嘔。哪怕看到前一秒還活生生的人,頃刻間就在自己麵前流出腸子,紀琳琅都能冷靜如初。

    還有人在等她回去——

    她不能輸。

    元熙三年,春。

    在長樂城中最後一片雪融化時,天子接到了塞北大軍得勝的消息。

    元熙帝在朝上連說了三個“好”字,麵上的笑容好似從未有此刻這般真心。

    九階之下,眾臣雖各有心思,但在此刻,仍一同道賀。

    天子說:“朕意封紀林琅為‘征北大將軍’,眾卿以為何?”

    幾個年紀高的老臣對視一眼,其中一人站出來,先把剛剛得勝的紀琳琅誇了一頓,說的天花亂墜,從紀家武學傳承,說到小將軍在塞北一定十分不易。到最後,卻話鋒一轉,隱晦地提出,紀琳琅年紀還輕。

    “陛下,當年老將軍十六歲便立下大功,翻過祁祿山,夜間奔赴三千裏,追擊蠻族。”三千裏當然不至於,可老將軍也的確跑了夠久。話說回來,她爹十六歲時都做成這樣了,不也到二十七八才獲封“大將軍”,紀琳琅呢?

    天子聽著老臣的話,笑意仿佛淡了些:“卿以為呢?”

    老臣態度恭恭敬敬,道:“紀將軍立有大功,隻是祖製如此,”羅裏吧嗦扯了一堆,最後道,“依臣看,紀將軍畢竟年輕,不如就封作‘征北將軍’,亦是陛下的心意、陛下的嘉賞。”

    他話說完,身側一班人一起拱手:“臣附議。”

    天子看在眼中,眼中劃過一絲厭煩,但還是微微頷首:“那就‘征北將軍’吧。”有了名頭,到底比之前不明不白的“紀小將軍”要上一步。

    塞北十萬大軍,雖說眼下戰役得勝,可蠻族說不準哪天又要卷土重來——很可能是下年冬天。

    紀琳琅說“我們回家”時,心下就明白,這事兒隻是說說,肯定做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到。

    果然,聖旨來了,封賞到了,臨了一句話,讓她回京述職,準帶一千人,剩下的兵卒先留在此處,等候調令。

    紀琳琅接了旨,夜深人靜時打開看,見著上麵清雋的字跡,心中有很多期待。可問題也在,身邊那麽多將士,從前是跟著爹爹哥哥,如今又跟著她,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解甲歸田。

    塞北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八月就下起雪,冷的通透。

    她想起京中那些來信。長樂城裏也下雪,可那是臘月的事,下的風雅而又意趣,和這兒截然不同。

    她嘴角露出一點笑。

    算了,先回京吧。有些話,總得當麵商量。

    新封的征北將軍要回京,自然得先安排好手下的人。這時節,長樂城中花都開了不知多少,塞北卻還是一片冰寒,沒人想在這兒久待。

    紀琳琅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挑好跟自己回去的一千來人,又盡心盡力,安撫好剩下的兵卒。

    她有許多話,想回去和心上人說。好不容易上路,自然一路快馬加鞭。

    這麽緊趕慢趕,終於在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城中一片花紅柳綠、驕陽似火時,回到長樂。

    大約是為了彌補在封號上的虧欠,天子說要親自出城接紀將軍,沒人再說一個“不”字。

    紀琳琅原本騎在馬上,此刻遠遠見到天子儀仗,便霍然翻身下馬。日頭火辣辣的,她雖早就換上輕甲,可依然覺得熱,汗水迷蒙了視線,離得遠,她也聽不清天子講話。

    一直到天子走到身前,她跪下行禮,隨後就聽到一道輕而柔的嗓音,說:“將軍,起來吧。”

    紀琳琅起身,朝天子笑出八顆白牙。

    這麽做,按說是很失禮的。天子旁邊的李公公下意識想要講什麽,但很快反應過來,將自己的心思壓住。眼前的人可是紀將軍啊,哪怕不論功績,就說她和天子的交情,都沒什麽人能越過天子說她。

    征北將軍回長話。

    可天子好心,親自出城就算了,還擺了宴席,說要“犒勞三軍”。

    紀琳琅能說什麽,隻好乖乖吃東西,一直吃到夜深,宴席終於被撤下。總管李公公來請她,說天子要和她敘話。

    紀琳琅心頭一熱,站起身,穩住步子——這一晚上,不停有人敬她,可塞北多烈的酒都喝過了,還怕這點小意思嗎。

    她步伐穩健,跟在李公公身後,走到宣極殿內室。

    李公公打了簾子,躬身請她:“將軍,進吧,陛下在等您呢。”

    普天之下,能讓天子等著的人,大約隻有她。

    她走進內室,看到一片紗帳。

    紗帳之後,是一道倩影。天子解了發,三千青絲垂在席上,從帳中伸出一隻素白的手,將簾子撩起一些,望向歸來的紀將軍。

    元熙帝問:“將軍啊,他們不讓我封你作‘大將軍’,我也沒法——那,你想要什麽別的賞賜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開新坑了,緊髒……

    15w左右的短篇。

    大概,肯定,一定,不會出現《同桌》那篇的情況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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