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聞這茶樓乃天下第一茶館，如今看來，這家店完全勝任這個稱號。我吆喝道：“小二，來一壺茶，在配上點小菜。”小二滿麵春風地跑過來：“原來是您啊，歡迎歡迎，小的特地選了一個好地方，請——”我點點頭，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轉身上樓，坐在位置上靜靜等候。

    這個位置，是挺不錯。我向下麵瞧去，隻見店小二忙的不可開交，來喝茶喝酒的人不計其數，於是有的小二幹脆將攤子擺到大街上去了，惹得旁邊一眾飯樓投來羨慕嫉妒的眼光，甚是熱鬧。不一會兒，店小二一路小跑，平穩地將茶和小菜緩緩放在桌上，然後一臉笑容地撤去雙手，溫和地說道：“姑娘，菜上齊了，請享用。”“我知道了，”我把今天上集市帶著的籃子往旁邊推了一推，詢問道，“怎麽底下人這麽多？”“他們都是要領上一壺茶葉，自己回家泡的，大抵是十分忙碌，才不留下來，好好品味一番了罷。”我注視著，一些小二正一包一包地遞給了顧客，一些小二數著人數記著賬，另一些從後麵搬出來一大袋子，慢慢論斤秤著。不過，這些小二好像和顧客一樣，都很是著急，若非小二們穿著一樣的粗黃布衫，倒還真是認不出來。

    這茶委實不錯。正好父親喜愛喝茶，帶上一兩包回去，給他老人家添點喜氣。

    想到這，喝茶的速度竟比平時快了一倍。照常結完賬後，便急匆匆趕到樓底下，排著隊，站在有序的隊伍裏等待著。奈何現在是中午，烈日當頭，我便拿出了一把扇子，不曾想，扇出了熱風，不過又一想，好歹也有風了不是，隻好將就著。程序進行的很快，一會兒就輪到我了。我領上一袋茶葉放在筐裏，提著籃子走了出來。一切如舊。

    忽然間察覺到有人在叫我，便轉過身來，手中好像少了什麽似的——是那扇子。心下一驚，抬頭望去，是一個在路邊算命的臭道士搶了前去，惹得我十分生氣。他用扇子指著我的鼻尖，振振有詞地講道：“你這個小偷，讓我抓到你了吧。”我挺直了背，昂起頭，回敬道：“此扇子乃是我家傳家寶，裏麵畫著一座亭台，一片桃林，一壺茶水。我看，你才是小偷了罷。”“哼，你隻知這些，不知其二。”那道士裝作讀遍百家書一般，搖頭晃腦，“此扇畫著的是天宮中一景，裏麵包含了一段淒美的愛情……”聽著，我便暗自發窘，思忖如何是好。這時，一名店小二哈哈大笑：“別把牛郎織女再拿出來說了！”引起一片哄笑。

    又有一人行步走來，不顧他的發愣，直接將扇子放回我手中。我道了聲：“謝謝。”抬眸看去，對方竟是一名婀娜多姿的美女，她強有力的反駁道：“我和這位姑娘是個朋友，適才是一起來的，剛剛發現姑娘那賣給我的折扇不見了，竟是你拿了，幸而及時發現，才不至於我的銀子白白東流而去。”

    我這才記起，是有一位姑娘問我哪家茶樓最好，我見她是初來乍到，不識路，便領著她來到此地，一路上聊的甚是投機，我便把折扇給了她看，誰知她剛剛全部展開，便立即收起來，囑咐我：“千萬不要隨便打開。”我如今甚是後悔，沒把她的話當成正經話，現在多虧了她，相當於她救了我一命。

    時常記得父親撫摸著這把扇子，眼裏含著淚水，嘴裏喃喃細語。時常記得父親總是將這折扇藏到無人可知的地方。時常記得父親把它給我時，那千叮嚀萬囑咐的麵龐。我當真要好好感謝她。她搖搖頭，微笑著說：“好朋友間，不必多禮。”我會心一笑，和她一同走了出來。

    我舉起雙手，深深鞠躬，心裏充滿了感激：“多謝女俠仗義相助，敢問芳名？”“在下姓狄，叫我小迪便可。”那女俠眨了幾下眼睛，停頓幾秒後從容回答道。我也沒有多想什麽，於是好奇地問道：“小迪，你的家在哪裏？離這裏遠嗎？”“我雲遊四海，居無定所，飄渺於天地之間，遊行於四海之內。”她回答道。聽罷，我也不好再深究下去，便轉移話題：“那你就暫且住到我家裏吧，我家雖然並不富裕，但也勉強算寬敞吧，走啦。”她本想拒絕，終究抵不過我的熱情，便隨了我去，和我一起來到了父親的家中。

    我隻記得當我醒來時，便睡在竹床上，是義父煎藥熬湯，才將我這身上莫名其妙的傷痕，一一消除。我尋求報答，義父淡然一笑：“不若你就做我的幹女兒罷，在我的身邊就好了。”想來是一個人獨自在深山老林中，難免有些寂寞罷了，當場就答應了。許是覺得愧疚，自我來了之後，都是讓我去集市逛逛，沾沾煙火氣，回來後講給他聽，他也笑得那麽開心，可是卻不肯邁出叢林一步，說是許諾。

    一開始，我去集市一趟隻不到三個時辰，他便傷悲地搖了搖頭，哀聲歎氣，使我疑慮重重卻又不敢多問。隻好作罷。自那以後，我便去完集市後來到茶樓喝茶，一喝就越想喝，有時居然喝了整整三大壺！吃飽喝足自然要出來走動走動，一般是欣賞日景，少有夜景。以至於我隻在野外看過月亮。

    父親見了小迪果然不勝歡喜，自言自語：“小江啊，今後你有做伴的了，小迪啊，今後要多照顧照顧她啊，別看她長這麽大，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還隻是小娃娃啊。”我應和著，陽奉陰違，心裏暗想：到底是誰小啊？小迪卻吃了一驚，呆呆地說：“忘了？！”我陪著笑容，對著父親擠眉弄眼，可他裝作若無其事，仍然自顧自說道：“小江是我在竹林中找到的，那時她渾身是血，傷痕累累……”小迪不知怎的，急忙上前扶住父親，食指和中指並攏按在手腕處，眼睛觀察著父親的神態。我知道那是在把脈，於是也跟上來查看，並詢問：“如何？”小迪緊盯著我，她的眼神告訴我，這裏邊有事情。我的心也提了起來，緊張不已。

    小迪鎮定自若：“你父親中毒了，今天咱們遇到的道士很可疑。”

    我驚訝不已。

    沒等我好好梳理一下，她便衝了出去，風馳電掣一般。我也緊隨其後，順便鎖住了家門，也來不及看夜晚的月亮了。

    她跑得實在太快，我逐漸被她甩在了後麵，迷失在了十字路口，不知是前是後，忽左忽右。縱然心中千百焦慮，也無可奈何。來回跺著腳，仰頭望圓月，今夜正是好時節。期盼指引，卻隻有星星一閃一閃；期盼奇跡，卻隻是秒針滴答滴答。這可如何是好？

    無法，隻得盤腿席地而坐。我向來不記路，隻記沿途之景，奈何黑燈瞎火，全然使不出半點平生所學。心煩意亂，便想著去茶樓再喝一遭。幸而走的次數許多，七拐八彎，繞到了茶樓前，沒見有多少人，看來城中人不大愛過夜生活嗬。正欲走進大門，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茶樓夜間是不開的。”

    一股無名火衝上我心頭，我不自覺握緊了那把扇子，警惕地看著他，連話也不願多說，選擇了沉默。當我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原來，我已習慣出門前拿上扇子，四處行走了。看清了他的麵貌，我就轉過身來，側對著他。

    並且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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