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獨身者與黑白婚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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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8月8日,大吉,宜搬家。

    夏日街頭,綠意如海連綿簇動。帶了絲涼意的風從頸間拂過,帶粘起一股濕漉漉的汗意。

    立在樹影下,一身白裙隨風簌籟的琉照抬頭望了望澄藍天空,略帶疲態的唇角流露出滿足笑意。

    她是個戀舊的人,五年前從這個城市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夢想在這裏紮根下來穩定生活。這些年,她如絕大多數上班族一樣,海量發送簡曆、流水公司麵試……,從青澀懵懂事事都要問人的職場新手,到如今能獨擋一麵的財務主辦會計,她有足夠資本坐在這個城市金融中心高級寫字樓上,對過往所有展開自信而得體的笑容。

    但她內心對自己最為滿意地,是兩年前傾盡所有財力購買的60坪小公寓終於在半年前交房。

    她還記得很清楚,從開發商手裏接過鑰匙的那天,她睡在隻鋪了層報紙的水泥地板上,看著窗戶外星星一眨一閃,心內是滿滿的甜蜜與富足。

    持續數個月的裝修,她事事親曆親為,充份將這些年職場鍛煉的各項本事都發揮出來,如同築夢一般,將自己夢想的家一點點打造出來。

    上個月,簡歐裝修風格的房子終於交付到手。她又花了一個月時間,從網上到城內各大軟裝市場淘了許多精美小巧物件裝點自己的新家。

    裝修,實踐了她的夢想,卻也掏空了她數年來的積蓄。

    這天,正是她搬家挪窩的日子。8,向來是她的幸福數字,更不要說今天連逢三個八。大的家俱物什早在一個月前就已搬到新家。眼下這些,都是敞屋通風防甲醛期間購置的軟裝飾品。

    為了節省搬運費,她化整為零,如蝸牛搬家一般,一趟趟將物件運往自己的甜蜜小窩。

    夏日暑氣還在身周縈繞,她懷裏抱著一整件青瓷茶具。透明汗滴從鼻尖滑落,她抬手隨意擦了擦,腰間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撇了下唇,勉強騰出隻手接聽。

    又是老媽千裏之外的電話,萬年不變主題:相親!

    她任著汗滴不斷下落,耳邊聲音如洪水滔滔不絕而過,心內哧然。

    相親麽,簡直就是市場上拍賣大白菜,牲口圈內選騾馬,從個頭到牙齒發膚顏色,一一被人品評論足。初始三兩次,她尚有些許趣味。可數十場下來,她是越來越厭惡這種買賣一般的遊戲。生活多有折難,但從小脾氣倔強的她,始終在心底守著自己的一絲盼想。

    她要星月如夢的感情,絕不倔就於現實的油鹽醬醋!

    尤其在有了自己的小房子以後,這種想法越發堅立。

    老媽的聲音終於停下,她敷衍性嗯哦兩聲。對麵話聲一頓,立刻一陣嚴聲斥厲。估計她老媽知道她又在打哈哈混過場,惱羞成怒下,話點子霹靂啪啦當頭砸落下來。她忍無可忍摁斷電話,前刻滿足而甜蜜的心態瞬間烏雲滾滾。

    就非得要嫁人麽?!房子她有,事業她有,至於現代人標配之一的車子麽,是她嫌棄劃入易耗品隻折舊沒升值而不需配置,其它的,她又比那些男人少了什麽?!再想想現在的新婚姻法,心內更是一陣陣涼意湧過。

    世間有多少人能嫁與愛情,絕大多數不過搭夥過日子。既然是搭夥,照她慣性思維,那就有投入與產出。

    她現在瀟灑過著單身狗的日子,周末睡到自然醒,閑時拎包就可出遊,超市看到心愛的東西價格合適就可入手。可一但涉入麵包婚姻,那她在繁忙的工作外,還得天天早起為人準備早餐,沒遠沒了做家務…。這些事,想想就已頭大。再想運氣不好,遇到個所謂勤儉會過日子的,那估計她日日不能斷十幾塊錢的水果吃食,都能讓對方吐槽構病。

    喵得個婚呀,遇不到想要的愛情,老娘寧願單身到底!

    她揚了揚頭,將茶具重新托力抱起。卻驀地一陣風來,天邊飄來一片白羽。

    遇上她之前,白羽已經在這個城市上空徘徊數日。

    眼下,那輕飄飄的物事就在她頭頂。

    琉照隨意抬頭看了看。這個城市漂浮物實在太多,她沒有精力一一留意。

    繼續沿著人行道走了五、六十米,她忽然抬頭,目光透出幾許疑問。略作猶豫,她試驗般探出左腳,頭頂羽毛隨之往左,她往右,那莫名來物亦是往右,連角度長度分毫不差!

    第一次遇上這種詭事,琉照在青天白日裏淌下兩股麵條汗。

    而妙絕的事遠遠不止於此。

    以她為中心,整個城市風息似乎集中到她一身。她仍然緊抱懷中物,眼睛被風吹得不能清楚視物。視線越變越模糊,周圍暑熱似乎消散,腳下踏實感逐漸虛幻。

    她似乎在飄著,花瓣為途,雪影作舞。

    類似梵唱的聲音從遙遠而神秘的時空傳來:

    花祭,迎此新娘;

    雪逝,祀汝之神;

    ……。

    琉照牙齒裏一陣磕響,忽然怒睜雙目,嘶聲竭力喊道:“老娘是獨身者!管你哪個天哪個域的神佛,不嫁!不嫁!”

    那風息驀地停下,前刻紛舞純白花瓣如被無名之手點中,虛虛懸浮在她身周。一個聲音沉吟許久,終是問道:“命道,不可違;花道,爾之歸途!此途已定萬年,不可不歸。”

    琉照掙了掙,力氣如泥牛入海無蹤。自立自強二十五年,還是第一次陷入這種無力感。她認命般歎口氣:“那讓我再看看這世間兩處地方。”

    那聲音略作沉吟,琉照眼前一幻,果然到了千裏之外她老媽麵前。

    老媽鬢發雪白,正坐在桌子前推麻將牌。琉照無力笑,老媽就是這樣,再大的氣到了麻將桌上,瞬間就能拋之腦外。也許,這樣也挺好。

    “我還要去我的房子裏看看。”她望著漠漠虛空。

    她的屋子,夢想聚集的所在。東郊外的一處高層電梯公寓,兩年前購買的時候她專門選擇了最高層,就圖那一望無際的視野。她指間一一從家具物什上留連。她才將它們聚齊,卻將與它們道別。它們是她這幾年來的夢,為之付出無數的窩。

    留連到陽台,她目光停住。那角落裏,擺放著一株不起眼的滄桑老木盆景。這是三個月前,她從古玩市場淘來的。第一眼看到它時,它被棄在一處陰暗角落裏長滿青苔自生自滅。她一眼看到,心髒如被無形之手撓中。她與老板論價,老板隨意看了眼,一元價隨意處置給她。

    其實這樁古木看來稀鬆平常得緊。但她抱回時,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不久的將來,也許,她會需要它。

    眼下,她看著它,心中默默念了聲:“救救我,我才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房子,我還不想離開這個世界。”

    古木沒有回應,她歎了聲,將手指刺破在老木枯硬上,“以我血,伺爾魂。分我命,助我生。”

    血液一遇古木樹身,就如水滴入沙漠,瞬間被吸收無痕。

    一道黑色煙氣從樹身冒出,琉照無驚無喜,心如死灰看著。於她,此舉不過是以命易命罷了。

    血祭,迎此新娘;

    獸臨,祀汝之神;

    ……

    相似的聲音響於耳邊。琉照痛苦閉眼,自從買回這古木之日起,她夜夜夢中就少不得響起這黑暗梵唱之語。她之前一直自我麻痹,現在是科技高度發展的新世界,這些妖魔鬼怪,早該消失在千萬年之前。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自己小說看多了做夢而已!

    可今日白天街頭所見,提示自己一切非夢,她的確遭遇了神魔之事。

    隻不過到此刻,她仍然覺得詫異。平凡如她,資質平庸,怎麽就遇上了這些神鬼之事?

    兩種祭祀,兩種迎親方式,當情況可以決擇,她當然選擇給於自己足夠尊重與自由的黑暗婚祭。

    如同蛇體一般冷涼的手從身後探出,緊貼她的身子,捂住她的雙眼,男子沉澀古拙的聲音響在她耳畔,“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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