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首發晉江原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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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來埋在鍾宛心頭的隱憂被湯銘翻騰了起來, 連著他體內的餘毒一起開始討伐這具身子,一碗藥下去隻是揚湯止沸, 鍾宛沒有半分好轉,半個時辰後, 直接燒的暈迷了過去。

    自來京中,鍾宛過的十分在意,生怕自己病了耽誤事, 每次稍有點犯病的苗頭就忙不迭的喝藥往下壓,壓的多了, 病痛在體內連番積累醞釀, 如今終於找到了出口,轟轟烈烈的發作了起來。

    鬱赦喂鍾宛吃了一塊糖後就坐到了一邊, 晚飯也沒吃, 等了兩柱香的時間後覺出不對來,幾步出了臥房叫了太醫來,鬱赦疑心重, 懷疑之前那碗藥有問題, 命人去查藥渣, 又派人去請太醫院其他太醫, 折騰了半個時辰, 幾個太醫輪番給鍾宛診脈後,商議了片刻, 出來了個人同鬱赦交代。

    鬱赦冷聲道:“這什麽意思?先治不好, 就讓他這麽燒著?”

    太醫講了半日佶屈聱牙的醫理, 細心勸道:“發作出來不一定是壞事,鍾少爺身子並不多好,是藥就有毒,每次稍有病痛就用虎狼之藥往下壓,把風邪全壓在身子裏,縱然這次勉強應對下去了,過不了一月半月,稍不在意又要複發,不如索性用點溫和的藥,讓他發作發作。”

    鬱赦不信任的看著太醫,一旁的馮管家勸道:“世子,咱們也不懂這些,聽太醫的吧。”

    太醫怕鬱赦多心,又道:“自然,想要快一些也可。”

    鬱赦眼神晦暗,“快治多久?慢治多久?”

    太醫低頭,“要快,三五天就能好了。要慢,少則十幾日,多則一個月。”

    鬱赦猶豫。

    宣瑾的棺槨已經被送進皇陵了,喪事已過,黔安的人過不了幾天就能走了,鍾宛要不要走?

    這拖拖拉拉的治起來個沒完沒了,他還趕得上回黔安嗎?

    鍾宛之前倒是說過,喪事過後也暫時不回黔安,但也隻是提過一次,他剛剛被宣瓊坑了這一把,會不會又想走了?

    鍾宛若是要走,鬱赦不會留他。

    鬱赦狠了狠心,沉聲道:“快……”

    “世子。”馮管家打斷鬱赦,對太醫使了個眼色,太醫退下,馮管家道,“還是聽鍾少爺自己的意思吧。”

    鬱赦皺眉,“他病成這樣能知道什麽?”

    “慢慢治也不是不治,太醫剛才也說了,可以像給小兒退熱似得,不灌藥,先給鍾少爺針灸退熱,估計明天鍾少爺就能醒了。”馮太醫苦口婆心,“我知道世子是不想耽誤鍾少爺回黔安,但咱們誰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走不是?若是他死也不走,豈不是白白遭罪?世子也不必疑心太醫,這都是自小伺候您的,身家性命都攥在您手裏,誰敢不盡心?且慢慢地治純屬醫者仁心,能早點交差不好嗎?還不是看鍾少爺身子不好,不想下重藥,想要給他調治調治?還有……”

    馮管家句句往鬱赦心頭最軟的地方戳:“這幾個太醫都是國手,鍾少爺他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等他回黔安,上哪兒找這麽好的太醫去?別說針灸了,估計連個會寫好藥方的都沒有,不然鍾少爺怎麽這麽些年把身子糟踐成這樣?必然是那邊沒個好郎中!”

    鬱赦怔了下,猶豫了。

    馮管家趁勝追擊,又道:“最好的太醫和最好的藥材都在咱們這裏了,世子當真不要給鍾少爺醫治?”

    鬱赦心頭煩亂,“讓他們去針灸!等他……等他醒了,聽他自己的。”

    馮管家大喜,顛顛的去了。

    鬱赦吩咐下了,太醫們不再耽誤,稍稍準備了下,讓藥童端了幾盆炭火去鍾宛屋裏,將臥房捂熱後褪去鍾宛衣衫。

    鬱赦一直在鍾宛屋裏,馮管家也不敢勸他走,行針前,鬱赦命人放下了簾子。

    施針的太醫頗為困惑,屋裏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遮遮掩掩的這是做什麽?

    太醫不敢多問,把簾子放了下來後,拭了拭手,開始行針,鬱赦則背過了身。

    從始至終,鬱赦不曾轉身看一眼,活活站了一個時辰,待太醫針灸後替鍾蓋好了被子才轉過身來,上前在鍾宛額頭上摸了一把。

    果然退了一點熱。

    鍾宛還昏睡著,太醫壓低聲音道:“半夜若是醒了,可以喂點米粥,但不要多喂,診過脈後再看看用什麽藥。”

    鬱赦點頭,讓人送太醫出去。

    屋裏的炭盆被撤了下去,隻留了一個籠小爐火,上麵放著一口精致小鍋,鍋裏煨著米粥。

    鬱赦讓仆役都下去了,他獨自坐在鍾宛床頭,徹夜未眠。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鍾宛終於睜了睜眼,他渾身被燒的酸疼,一醒來覺得四肢都散了架,疼的不住抽氣,鬱赦起身出了屋子,命太醫來給他診脈,自己回了自己院中洗漱。

    待鬱赦洗漱好換了身衣裳後,馮管家追了來,鬱赦心頭一動,盡力不動聲色,“他自己怎麽說?”

    馮管家盡力裝的自然些,但眼中已帶了幾分喜色,“鍾少爺說,要麻煩太醫,慢慢醫治了。”

    鬱赦將手中絲絹丟到水盆裏,長籲了一口氣,“那就慢慢治吧。”

    鍾宛醒了,鬱赦反倒不去他院裏了,鬱赦被罰在府中閉門思過,就當真撿起了堆置的公務,邊料理邊思過,宮裏來看他的老太監都暗暗納罕,不知這鬱小王爺怎麽突然轉了性。

    過了兩日,鍾宛病了好些,能下地了能吃飯了,鬱赦還未稍稍放下心,當日替鍾宛針灸的太醫又找了來。

    太醫求鬱赦屏退眾人,鬱赦心頭一沉。

    鬱赦心中隱隱不安,“他又燒起來了?還是又病重了?”

    “這倒沒有。”太醫忙道,“鍾少爺身子已又好轉,世子不必擔心,隻是……就是因為少爺病好了些,所以診脈倒是覺出點兒不對。”

    鬱赦問:“怎麽不對?”

    太醫也百思不得其解:“前兩日鍾少爺燒的厲害,隻能看出風寒來,我們也是按風寒醫治的,這股高熱退下去後,再診脈,竟發現鍾少爺還有點舊日症候,醫家不敢探聽別的,但世子既要我們慢慢地將鍾少爺調養,那就不得不問一句了,鍾少爺……可是中過什麽毒?”

    鬱赦眸中一暗,盡力平靜道:“什麽毒?”

    “不知,我們剛剛問過鍾少爺,鍾少爺說是他自己身子不好,這些年吃藥不節製,積了餘毒在體內,但……”太醫抬頭小心看了一眼鬱赦的臉色,繼續道,“但就我們診脈看,這明明是數年前曾服過□□,這……不知鍾少爺到底清不清楚,我們也不敢多說,隻能來問問世子。”

    鬱赦麵似沉水,“他自己說吃吃藥吃的,這必然是清楚了。”

    鬱赦早就覺得不太對,鍾宛少時身子那麽康健,怎麽過了這麽幾年就成了個病秧子,就算是水土不服,那寧王的幾個孩子如何沒事?

    他被下過毒。

    誰做的?

    能讓鍾宛甘心被害,到現在還在維護下毒的人?

    鬱赦合眸,掩去眼中殺意,“能治嗎?”

    太醫踟躕片刻,道,“能治。”

    不等鬱赦放心,太醫又道:“隻是慢,要緩緩用藥,靠著天長日久的慢慢把餘毒排出來,這就不是個小功夫了,且用藥上也要斟酌,藥材……都是難尋又名貴的。”

    鬱赦稍稍鬆了口氣,淡淡道:“治,缺什麽藥材跟管家說,我必然弄得來。”

    太醫忙點頭:“那就好。”

    太醫退下去了,鬱赦握著筆,在書房中枯坐許久後,一把將桌上的筆洗砸了個粉碎。

    “少爺,你真的……”驚喜來的太...快,馮管家喜孜孜的,反複問鍾宛,“真的先不走了?”

    鍾宛病後瘦了一圈,他把馮管家剛送來的藥喝了個幹淨,舔了舔嘴唇,“這太醫開的藥怎麽這麽寡淡?都不多苦……這麽用藥我得養到什麽時候?真的不走啊,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

    “哪兒敢信呢。”馮管家唏噓,“不過……就怕世子那邊不好說。”

    馮管家幹笑:“兩天了,世子隻呆在自己院裏,也不說話,不知道又憋悶什麽呢,我怕他又鑽了牛角尖,非要送你走。”

    鍾宛垂眸,苦笑一聲:“他……”

    馮管家發愁的坐在一旁,“世子定的事,從來就不聽別人的,我連勸都不敢。”

    鍾宛喝了藥,稍稍有了點精神,他想了下,眸子一亮,招招手,“我給你想個法子,你先這樣,你找個會口技的,再尋點蠟來,然後……”

    鍾宛同馮管家嘀嘀咕咕了半晌,馮管家臉色古怪的看了看鍾宛,一咬牙一跺腳,去安排了。

    當夜,鬱赦躺在自己床上,眼中血絲滿布。

    原本想著,送鍾宛回黔安是最好的結果,將來自己若能僥幸贏了,他若想回來,自然就會回來,自己要是死在將來這場動亂中,也就罷了。

    但現在看,黔安也不是什麽安全地方。

    到底是誰給他下了毒?

    為什麽要下毒?

    鍾宛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自己?

    他到底是為了自己想留下,還隻是向寧王報恩那般,要向自己報恩?

    鬱赦心中疑慮越多越是恨鍾宛,恨他什麽都不同自己說,恨自己貪圖一時溫存,一步錯步步錯,走到這兩難的一步。

    鬱赦心頭激蕩,把牙齒磨的咯吱咯吱作響,拚命忍耐著。

    就在鬱赦又要犯病的時候,他突然聽到窗外有一聲異動。

    刺客?

    鬱赦冷笑,府中家將眾多,這要是還能混個刺客來自己院裏,也算能耐了。

    找死。

    鬱赦起身,拿起床頭佩劍,剛走到窗前,突然聽到外麵嗚咽幾聲,好似……什麽野獸的叫聲。

    鬱赦遲疑間,外麵那野獸突然半人半獸的高聲鳴叫——

    “鍾宛不能走!鍾宛不能走!鍾!宛!不!能!走!!!”

    鬱赦:“……”

    鬱赦拿著佩劍的手微微發抖,本能的先懷疑自己。

    自己這是……徹底瘋了嗎?

    鬱赦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猶豫著退回了床上。

    轉過天來,被那不知什麽的野獸嚎了一晚上的鬱赦眼底發青的坐在桌前,猶在自我懷疑,沒有清醒。

    馮管家躡手躡腳的走到桌前,小聲道:“世子沒睡好?”

    鬱赦愣了下,下意識道,“茶……”

    馮管家巴不得這一聲,忙端了茶盞來,他顫巍巍的,沒拿穩,茶盞倒在桌上,杯倒茶流……

    馮管家駭然指著桌子,“世子!你看!!!”

    鬱赦轉頭看向桌子,隻見那茶水潑了一桌,但茶水偏偏有靈似得,避開了道道筆畫,隱隱顯現了幾個字:鍾、宛、不、能、走。

    鬱赦表情僵硬,半晌說不出話來。

    鬱赦閉了閉眼,盡力不去想到底是自己瘋了還是這世道瘋了,一頭鑽進了書房裏。

    晌午,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鬱赦舒了一口氣,剛要起身,外麵馮管家攥著一條滴血的死魚,滿臉震驚的衝進了書房。

    鬱赦:“……又怎麽了?”

    馮管家驚駭的拿著那條死魚,結巴道:“世子!廚下方才在宰魚,想著中午給鍾少爺燉魚湯,沒想到啊沒想到!一刀子下去,在魚肚子裏發現了這個!”

    馮管家從魚腹中套出一卷...還未濕透的紙,滿臉敬畏的遞給鬱赦。

    鬱赦麻木的接過,將紙打開……

    紙上寫著五個字:鍾宛不能走。

    鬱赦:“……”

    馮管家滿目虔誠:“這是天相啊……”

    鬱赦五指一攥,將這沾著魚腥的紙揉成一團,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去……告訴鍾宛……我不會趕他走了……還有……”

    馮管家大喜,不等他轉身,鬱赦又拿了一本《史記》出來,丟給馮管家,崩潰道,“讓他把《陳涉世家》抄十遍!連著上次的心經一起給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