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君子小人均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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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端一陣慘笑,像哭似的,對陸雲鵬道:“你問我為什麽,我告訴你,當年我得了關洛張三俠這個名號,便整日的在江湖上跑,扶危濟困,無暇顧及妻兒!”
總捕頭聽了暗罵:“好個傻瓜!”
張伯端道:“我堂兄張伯需當時是山西蔚州副千戶,我就把三子一女都托付給他,誰知他因為軍田被王振親族所奪,上書觸怒了這位大權閹,全家被腰斬棄市!連我的家人都被連坐,全數處死!”
“我算什麽關洛大俠,鐵掌無敵!”
這位關洛大俠接道:“我在京師呆了三個月,處心積慮的想刺殺王振報仇,但這太監權頃朝野,始終沒找到出手的機會,我恨火攻心,便大病了一場。後來聽說瓦刺大舉入寇,我當時有心殺敵赴死,便隨大軍出征了。”
陸雲鵬道:“所以你為了私仇斷了大軍水源,借瓦剌人之手殺王振?”
張伯端嘲笑陸雲鵬道:“你認為憑我一人之力,能導致土木之敗?”
陸雲鵬搖頭一歎,道:“太上皇臨朝十五年,有九年都在打仗,當年雲南高黎貢,蠻酋思任發做亂,屢降屢叛,朝廷三次大征,半個天下都在為此籌餉,耗空了國庫。再和瓦剌人大戰,就有些疲敝了!”
陸雲鵬怒哼一聲道:“朱祁鎮是剛愎自負!但沒你們這些內鬼,我大明豈能速敗!”
張伯端臉色灰敗的回憶道:“我斷了大軍水源,原是想破釜沉舟,讓大夥衝出去,和瓦剌人拚了!沒想到一接戰就打崩了,王振看情勢不好,讓我們這些高手保護他和太上皇向外逃生。”
老孟雙手環抱,站在一旁冷冷嗤笑,“奸細就是奸細,說出花來也是個狗賊!”
張伯端訥訥無言,緩緩低下蓬亂的白頭。陸雲鵬沉容問道:“我弟弟便是死在那時候麽?”
張伯端沉默了小半晌,道:“後來我們護駕衝出去不到一裏,便遇上了一隊百餘人的明軍。那帶頭的首領高喊要為天下除掉閹豎,便下令放箭!結果他們射殺的目標卻是太上皇!”
“那夥士兵攜帶鐵胎大弓,扣鉉如飛,明顯是軍中精銳的武將家丁,陸都尉以槍撥箭,擋在太上皇前麵,中箭無數,屍身依然挺槍不倒!”
此時陸雲鵬雙目盡赤,雙手已把身旁的鐵柵扭彎,孟義山駭得緊退兩步,小心的提防著。心中暗罵張老頭把那小陸都尉的死相說得挺慘,陸雲鵬別心痛成瘋,把老子當做仇人殺了,那可虧了血本!
‘
“陸局主息怒,兄弟願意幫你報仇……”
老孟認慫很快,好漢不吃眼前虧。
陸雲鵬臉色更冷了,似乎重新找回了理智,問道:“當時下令射箭的是誰!”
張伯端道:“我事後追憶,那隊硬弓手的首領,應該就是如今景泰皇帝欽封的武清伯,那位石亨的親侄子,石彪!”
孟義山聽了耳熟,問道:“可是明軍三虎裏的石彪?”
張伯端道:“是,斷水突圍那天,石亨就在土木堡,他還為戰敗丟過官,後來新帝登基,石家叔侄又炙手可熱了。”
張伯端對陸雲鵬道:“再後來的事情沒什麽可說了,被陸都尉舍命一擋,瓦剌人的騎軍就追了上來,石彪隻得棄了皇上走了!我們盡被也先俘虜,直到兩國停戰,方才把我放了出來,沒想到又落在錦衣衛的手裏!”
“看來整件事情是朝中有人授意那石家叔侄,下手除掉太上皇?”
陸雲鵬的表情有點森冷的盯著孟義山。
老孟硬著頭皮答道:“對!定是如此!”手心已經攥出一把冷汗。
“陸雲鵬,你殺了我吧,老夫已經不想活了。”張伯端略顯激動。
“你不配我動手!”陸雲鵬蔑視的看了他一眼,轉身招呼孟義山道:“咱們出去吧!我不會讓總捕頭難做。”
陸雲鵬走在前麵,孟義山望了眼痛苦萬分的張伯端,啐了一口,小心翼翼的跟著陸雲鵬上去了。
兩人走到了府衙廊下,陸雲鵬對孟義山道:“你那位下屬武功不錯,眼下在客店裏睡著了!”
孟義山嚇了一跳,問道:“你把古小子殺了?”
陸雲鵬淡笑道:“以他的正宗少林武功,一心逃跑的話我都要廢點功夫,隻是用了些小玩意把他暫時製住了。”
陸雲鵬話音轉厲,道:“你把客棧裏的人都撤掉吧,今後我們鏢局在洛陽的行動,你們衙門最好不要多事!至於今晚的所見所聞,講出去便有大禍上身,你實在是不該聽的!”
孟義山拍胸保證道:“我瘋了不成,這般重要的事漏出去,錦衣衛定要把我弄進天牢坐坐!絕不能講”
直到陸局主告辭去了,孟總捕才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整個後背都被汗浸濕了。心想還好鐵槍陸是規矩裏的人物,講究和顧忌都比較多,不然我老孟可就得重新投胎了。也不知道孟婆那邊能不能拉拉親戚。
祥雲客棧裏,古振聲好夢正酣,被孟總捕頭一腳從床上踢在了地下,搖了搖發漲的腦袋,見孟義山站在旁邊,還有些發懵。
孟義山問道:“你讓陸雲鵬用什麽算計了,這般昏睡!”
古振聲心中詫異,思索了一下道:“我下午盯著窗口,聞到陣甜香就什麽都不知了。”
孟義山道:“奶奶的,連下五門的迷香都用上了!帶著人撤回府衙,不用再盯了!”
古振聲被迷香放翻,雖覺丟臉,但不用跟蹤陸雲鵬,心中非常歡喜。
孟義山一路回了尚書府,練功之後躺在床上就想陸雲鵬要為弟弟報仇,除非造反不可,他答允不追查鏢銀的下落,但那李定可是深恨自己,沒準使出什麽手段來算計老子,還得想個辦法,把雲鵬鏢局從洛陽趕出去!
早上孟義山剛到衙門,李大人就找他去書房,李崇義一見麵就問:
“義山,昨天古捕頭發現陸雲鵬和王河有往來,我還想讓你給他加派兩個人手,怎麽說撤就撤了?”
孟義山敷衍道:“近日查案人手不足,就把人都調回來了,我自有安排,到時定抓住陸雲鵬的罪證,擒下王河。”
李大人見他那幅成竹在胸的樣子,連說本府拭目以待,到時再給義山慶功,他對老孟的信任是盲目的。
孟義山一陣幹笑,陸雲鵬讓他把人撤走,他找不到和李知府解釋的理由,逼得一通胡扯,那裏有抓王河的辦法!
這時有門子拿進來一封名帖,說是田大人來拜訪,李知府接過一看,見帖上寫“黑石渡巡檢使從九品田錫敬拜”,不禁自語道:“田錫要見我做什麽?”
隨手將帖往桌案上一放,命道:“讓他進來吧!”
田錫的官職從九品,又是李大人最討厭的閹黨,平時都沒有公務往來,暗想這人來府衙做什麽,李崇義還不知道劫船的事情。
少頃進來一人,身著淺青官服,給李大人施了一禮,道:“卑職見過知府大人!”
孟義山在旁見田錫瘦長個子,生得眼窄眉長,老孟對李知府道:“大人既然有客,我先下去了!”
怎知田錫一把抓住他道:“這位是孟捕頭吧!”孟義山嚇了一跳,將田錫甩脫,暗想:“難道事發了?老子死不承認!”
田錫身子單薄,被孟總捕甩得差點栽倒,臉上還是堆笑道:“孟總捕頭稍待,這次來就是想找你幫忙的!”
孟義山還未回過味來,田錫顯出一臉苦像,對李知府道:“大人,前日巡檢司的六艘鹽船讓匪徒劫了,我們人力有限,查不出線索!卑職想請洛陽府協助辦案!”
李知府聽了麵色一沉,還想分鍋給我?知府大人拍案喝道:“鹽務轉運,緝拿私犯都是你們的職事,你執守不嚴,丟了鹽船,上麵自有問罪的,我這洛陽府卻不便越權!”
田錫神色更哀,苦苦求道:“知府大人,要是找不到失物,卑職定會被查辦,念在同朝為官的分上,您就幫卑職一次吧!”
他不拉這個近乎還好,這一說李崇義就朝他瞪眼睛了。
李知府問道:“田錫,李某二榜進士,金殿問對,太上皇親賜翰林院編修,遷轉多年,才外放了洛陽知府,卻不知你是那一年得中的?”
田錫給問得張口結舌,紅著臉說道:“這個,卑職不曾科舉,這個官卻是捐官!”
孟義山聽了大笑,上前拍著田錫肩膀道:“老田,原來你這般有錢,這官都是花錢買的,你怎不多使些銀兩,買個滅門知縣坐坐!”
田錫朝孟義山訕笑了笑,以為知府是嫌沒有好處,不死心道:“這設卡盤查,征召民壯清鄉的事隻有您能做,要是抓到了劫鹽匪徒,卑職定然粉身以報!”田錫的眼睛擠了擠,意思是到時酬謝少不了。
孟義山剛想搶上去說:“這事咱們不能管!”
李大人已經對田錫拂袖相送道:“你回去吧,此事本府斷不能越權!”
田錫自從丟了那兩船珍奇禮物,便一直神魂不安,丟官不說,那鎮守太監黃濟和宮中的曹公公,就得扒了他的皮!無計之下,就想把洛陽府拉上,能找到劫匪最好,不成也要推給李崇義一個治境不嚴的分鍋罪責,沒想到李知府硬得可以,說啥也不管!
田巡檢看知府大人的臉色,再不識相李崇義估計得動手把他趕出去,狗臉一變,威脅道:“既然大人抽不出人手,那卑職隻好上奏京中的曹公公,到時您這知府之職,可就不那麽穩當了,告辭!”
“滾出去!”
老孟自忖是知府大人心腹幹將,這時候不幫忙讓人滾蛋還等啥。
總捕頭當即擒住田錫田大人的脖子,拎小雞一樣拎起來往外邊走,邊走邊罵:“狗閹黨!”
把田大人帶到廊下,孟義山把田錫放下,嘴臉也是一變,“田檢使勿怪,我老孟對京中曹公公是萬分敬仰,隻是兄弟在府衙當差,不得不如此啊。”
田錫氣哼哼的看了老孟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留下老孟暗暗皺眉,劫船的事情看來已經開始發酵了。隻希望葉家那位在朝中的右都禦史手段得力。
孟義山回去和李知府同仇敵愾,痛斥閹黨。讓李知府愈發覺得他忠勇可嘉。有幹才的人很多,有這份赤誠之心的人少啊。
接下來兩天,田錫並沒有放棄,每天都是點卯一樣跑到府衙磨李大人,請李崇義派人查案。生生把知府大人逼迫的病遁了。借口足疾,稱病不辦公。
這日孟義山從府衙出來,卻見田錫站在外邊等他,一見老孟出來,就迎上去道:“總捕頭,咱們借一步說話!”
太白居的雅間裏,田巡檢不住給孟義山倒酒,笑容滿麵的吹捧孟總捕怎樣英雄,如何了得,活脫老孟就是他的上官似的,把那套奉承拍馬的本事使得十足十。
孟義山雖然聽的舒服,但還沒被捧昏,一手從田錫手中搶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才滿不客氣的問道:“老田,有什麽事就說吧!”
田錫臉上顯出慍色,卻是一閃而隱,笑對孟義山道:“其實這劫鹽船的賊,我有線索了!”
這話又把孟義山嚇住了,懷疑這姓田的設下圈套來坑自己,忙暗中打量四周,別中了埋伏。
田錫見孟義山神不守舍的樣子,以為他不信,低聲說道:“就在洛陽西北的程家村!”
孟義山一拍桌案,驚喝道:“什麽程家村!”心中暗罵“老子這正統的劫犯都不知這程家村是什麽所在,你這狗頭卻是在那得的線索?”
田錫趕忙將手指豎起,示意他禁聲,聲音壓得更低,道:“別走了消息,那程家村裏有個開鐵匠鋪的莫魁,是常年私犯的鹽梟,跟我們巡檢司殺鬥過多回,鹽船被劫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他領著夥人出去了!”
孟義山不解道:“那你抓他一問不就知道了?”
田錫尷尬的說道:“那莫魁武藝精熟,人送渾號“莫鐵熊”手下又聚了一夥私鹽犯子,巡檢司的人手不足,又沒有孟總捕這般的高手,自是拿不下他,所以……”
原來盧九淵回去後,隻和盧家家主說了劫匪是葉千尋,卻是沒告訴田錫這個事主,田大人這兩日忙得如熱鍋,後來到真被他想出個陰損主意。
那莫魁經常領著一夥漢子擔鹽過境走勢,又有武藝,田錫就想把這案子栽到他的身上,至於那兩船寶貨,憑他多年積蓄,倒也能拿出一大半來,充做賊贓給曹公公補上!
他算得挺穩妥,就差拿人栽贓了!但劫船的那天,巡檢司的好手多半給派在船上押貨,被真正的劫匪給殺的差不多,剩下的人手實在拿不下莫魁,田巡檢自然打起了向李知府借人的主意。
知府大人的路走不通,他便看上老孟了。
孟義山喝了口酒,道:“那個莫魁你自己去抓,老子沒空!”
田錫笑了笑,叫守在外邊的仆人拿進來一個長方錦盒,推在孟義山的身前道:“當然也不能讓總捕頭白辛苦,這是一點心意!”
孟義山開盒一看,卻是成排的小金錠,足擺了四行,耀眼生光,全是十足的赤金,老孟一關盒蓋,抬手就收了。
“田大人爽快,你再出一盒,什麽莫魁李魁的!我都給你抓來!”
田錫雖覺肉疼,有求於人,不得不出血,故作豪爽的說道:“好,就再加一盒,今晚動手怎樣?”
孟義山搖頭道:“明晚,差一天跑不了他,我得謀劃謀劃!”
田錫雖然急迫,卻也不差這一晚,直說:“應該,孟總捕計劃周詳些,最好把那般鹽梟一網打盡,不要漏網!”
孟義山包票打得山響,隻是道:“既收了你的錢財,自然誤不了事,隻管放心!”他吃得酒足飯飽,懷裏揣著大把金錠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