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煮豆染萁釜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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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驥表情沉重,看了看外麵的埋伏,說道:“布伏如此井然有序,悄無聲息,不是普通家奴能幹得了的,是永寧郡王的親軍護衛?這陣仗不小啊。”
    薛大人被朱駒強留之下尚算沉穩,此時駭然而起,劉禮也是臉色刷的白了。孟義山手腕一緊,將破軍刀推了出來。
    趙天澤臉色非常差,沒想到朱駒把自己這位準丈人也給坑了。這是鴻門宴加兵諫啊!
    羅平海見嚴驥窺破了他們的布置,自得一笑道:“嚴先生,聽聞先生為朝廷抵禦瓦剌立下大功。如此智謀棄於市井,我為先生歎息!何不留下輔佐郡王。也好一展長才。”
    嚴驥皺了皺眉道:“山野之人,不敢奉命。”
    樓外的形勢,眾人隔著窗戶看得一清二楚。
    莫魁人雖粗莽,也有三分心計,他乘著羅平海盤算嚴驥的時候,暴起發難,五指運勁抓向小郡王的肩頭。
    朱駒的武功本來稀鬆,眼看要被那一抓擒住。
    靜守在側的羅平海一拳搗出!後發先至,砰然一聲,莫鐵熊被這式少林長拳的彎弓射虎打得連退數步,麵上一陣赤紅,被震得氣血不平。
    這富家公子一樣的人,竟有一身高明的少林武學。
    羅平海也是心下驚異,那莫魁一爪之下,將他的掌指也震得發麻,這漢子先天膂力簡直渾厚驚人。
    一招無功,雙方陷入對峙。
    薛大人冷哼一聲,說道:“郡王如此胡為,可是認為把在座幾位扣押了,就可以癱瘓洛陽多半的軍政。你究竟想做什麽?”
    朱駒冷然說道:“小王欲舉大事,去問一問我父王,這伊王之位究竟是誰的!”
    羅平海挺身而出,替他說道:“我們王府家將和永寧郡王五百護軍,心中不服氣!要向王爺陳情,一致擁立郡王繼位!”
    趙天澤對著朱駒歎息道:“事情做差了,有老夫支持就有六分把握讓你繼位,何必如此激進。”
    永寧郡王麵紅而赤,一聲不吭。
    “趙大人已經老了。”羅平海傲然一笑,說道:“功名隻在劍上取,隻有實力才能壓服一切,”
    這位少年人非常激動的走到窗前,將兩扇窗戶徹底推開,居高臨下,眼中野心的火苗已經在燃燒,呼喝道:“眾位將士,我等來此的口號是!”
    樓外有十餘名永寧郡王麾下的親軍統領,這些軍官率先喊道:“上洛!”
    “上洛,上洛!”郡王的親兵們也跟著喊了。
    “上洛何為?”羅平海更加癲狂亢奮了。朱駒也是臉色通紅,十分享受這個場麵。
    “扶郡王,繼大位!”一時間山呼海嘯。
    趙天澤怒道:“瘋了!親兵何在,將這蠱惑郡王的狂徒拿了!”
    布政使一隊親兵護衛就在樓中,對付不了老孟還對付不了你這豎子了?
    數息過去,寂靜無聲。
    趙天澤臉色陰沉,看來自己的人也被暗中製住。
    朱駒這時候終於說話了。
    “趙大人,薛大人,隻要過了今夜小王就恭送你和劉總兵回府。希望各位不要自誤。”
    小郡王看著老孟坦言道:“孟巡檢,你在鬧市斬殺了我的護衛花蝶兒,又在賭局毆辱本王!還在明倫堂射我三箭,三次了!你又答應我爹,去找刺客。迫我非殺你不可!”
    孟義山心裏一驚,口中卻道:“什麽刺客,誰管你家殺來殺去的狗屁事,少找理由坑害老子!”
    他喊的臉紅頸赤,好似受了天大的冤枉。心裏卻在盤算。
    朱駒怎麽知道王爺讓他查刺客。
    這小子敢忤逆殺兄,那能放過和他有怨的老孟?要是讓朱駒掌控了洛陽,就沒他孟大人的活路。
    老孟把心一橫,暗想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老子依舊落草為寇!當機立斷之下一刀劈出,直取朱駒。勢道凶猛的轉肩下劈刀,帶起一陣狂風。
    誰也沒料到九品小官敢殺郡王,羅平海倉卒不及救援,連忙起腳踢起身邊一名侍衛,那人一身慘叫,徑直撞上了破軍刀劃出的刀輪,瞬間被劈為兩半!揚起了一片血雨!
    朱駒借這一條人命,拚命後退,腳下卻被閣中的座椅攔擋得磕磕絆絆,羅平海想要救援卻被莫魁攔住,莫鐵雄硬是用橫練功夫雙臂齊出,架住了羅平海的少林拳。
    孟義山出刀染血更增戾氣,踏步直奔朱駒又是一刀!聲如裂錦,氣勢奪人。
    危急中朱駒驚聲喊道:“王公公救我!”呼救的刹那從二樓大梁上躍下一條人影,呼地拍出一掌,砰然雷動!震得樓閣一顫,孟義山隻覺虎口一麻,破軍刀險些拿捏不住脫手飛出。
    好在那人忌憚他的寶刀,先震後卸,以兩種力道化解了他的刀勢。不然以陽剛掌力硬拚,老孟就得扔刀丟人了。
    “王太監!”孟義山驚呼一聲,現身救下朱駒的正是被他從花月樓迫走的大太監王河。
    朱駒駭得臉色發白,心呼僥幸。其實老孟不想殺他,隻想近身擒下小郡王來脫困,出刀凶狠到也不是裝的,真有跺掉這小子一隻手再說別的的打算。
    王河伸出一手扶住了朱駒,用那尖細刺耳的嗓音說道:“孟捕頭,好大的膽量,刺殺郡王可是死罪!”
    這大太監的蓮花手神奧莫測,老孟自知不敵,嘴裏卻不服軟:“爺爺人命背得多了,今日殺這小畜生倒是失手!”
    他對朱駒的殺意狂漲,王河在此出現,當初那奸殺民女命案的主謀是誰已經板上釘釘了。當初他查到王河被他跑了,能指使這死太監的隻有朱駒這花花太歲。
    隻是眼前不是破案的時候,他也不再是洛陽的總捕頭。
    突圍才是要緊,老孟高聲呼喝正在力鬥羅平海的莫魁,要莫鐵熊纏住羅平海,孟義山又對宋繼祖大喊,老宋準備隨我突圍。
    莫鐵熊轟然應了一聲,雙臂展開一路快攻,都是纏、鉗、抱的近身功夫,羅平海倉卒之下竟被他攻了個手忙腳亂,他功力高出莫魁不隻一籌,但羅公子習武講究名門氣度,身手飄逸。對這種近身纏戰的潑悍路數難以適應。一時之間處於下風。
    可惜莫魁攻勢雖然狂猛,但他隻會擅長外家功夫。回氣不如羅平海的正宗少林心法,再拚個幾十招氣勢一泄,必露破綻。
    不敵敗退是眨眼可見的事,也隻有莫鐵熊這耿直漢子才會死心替老孟殿後。
    孟義山嘴上嚷嚷突圍,卻寸步未移。他心裏並不慌亂,隻要宋繼祖能和自己合擊王河,還是有勝算的。
    這場酒宴變得如此混亂,劉總兵是徹底的認了命,頹然的坐在椅子上,頭上已經涔然汗下。
    薛大人見到王河出場也是十分震驚,此時開口招呼道:“王總管!”
    王河望見青衣布袍的薛景忠也是詫異了一下,恍然說道:“薛大人。”
    兩人是舊相識。
    朱駒被救下後驚魂漸去,在旁對王河說道:“幸好你老來得及時,煩請公公將孟義山與其黨羽一並格殺!”有這位大高手保駕,他才敢在這花月樓對老孟發難。
    永寧郡王難得對一個太監這麽客氣,王河卻是充耳不聞,他對怒視他的老孟看都不看。反倒與薛大人敘起舊來:“某家自從被皇榜通緝,反出京城後多年未見了,幸喜故人無恙。”
    薛景忠感慨道:“沒想到在這裏遇見總管。”
    王河傷然道:“這話不錯,往昔某家揮斥百官,那裏會想到落得如今這般……”
    薛景宗是深知這位王公公的履曆的。
    王河早年拜權閹王振為父,入職司禮監,與王振、曹吉祥分掌大權,有厭惡者稱之為三梟。
    大明內府二十四衙門,分為四司、八局、十二監,司禮監號稱十二監中第一署,王振提督內府,曹吉祥掌印,這王河卻是代替皇帝披閱奏折的秉筆。一朝失勢卻淪為天下緝拿的逃犯,難怪他恨怨難平。
    薛景忠與他相識日久,感觸最為深刻。隻有老孟心裏嘀咕:“娘的,再吹牛你也沒了卵子,死太監神氣什麽!”
    王河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對孟義山正色說道:“孟巡檢,小郡王要我將你殺了。某家衝私怨很想這麽幹,奈何伊王千歲也要我殺人,真是有些兩難啊!”
    話音剛落,王河扶著朱駒的手猛然增加了力道,扣住了他肩頭勁側幾處要害。
    他竟然變臉將朱駒擒住了,大出所有人的意外。
    “交出調兵的鈴印,撤去周遭的埋伏。”王太監語氣凶狠,出手狠辣毫不留情,手指尖端已然陷在朱駒的肉裏。混沒把這位郡王當回事。
    如此驟變,朱駒又驚又怒,憤然喊道:“王公公,小王待你不薄!”
    王河神容冷漠,像是沒聽到朱駒的話,隻是將他死死的扣在手上。王河手腕一挫,又增了三分力道,從朱駒的肩胛傳來哢哢之聲,養尊處優的郡王爺那吃過這種苦頭,冷汗順著臉頰就淌了下來。
    “郡王,王爺對你很失望。世子怎樣不好,也是你嫡親的兄長。多少大業毀於兄弟鬩牆。怎能任你如此胡鬧,解除兵符,囚居王府一年,是王爺對你的薄懲。”
    王河的語氣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羅平海:“至於這個替你出主意的小子,王爺可是要他死!”
    這下誰都明白這王河是伊王的人,最高興的要屬劉禮,這場危機眼看便要化解。
    劉總兵迫不急待的站起來表明立場:“王爺千歲英明,王公公處置果斷!反掌之間平息了禍端。”
    朱駒陰著臉說道:“是你吹風說王爺認為我荒淫無狀,要削掉我的封藩。密告孟義山在追查刺客的也是你。不是如此相迫,我那會想到兵諫!我到今天才服了我爹!撥草尋蛇,再引蛇出洞!”
    父子親情牽扯到權位如此涼薄,讓人心頭生寒。
    朱駒一陣大笑道:“我父王從我大哥年幼就請大儒教他讀書。結果書讀多了,就變成了反對我爹的冤家對頭。就是這樣,竟然還想保留他的世子名分!”
    小郡王憤恨的笑了下,接道:“對我這個二兒子,一有錯失不是叱罵就是仗責!封了一個郡王也要在後麵百般操控。本王受夠了!就是我,是我派刺客刺殺我家老大,他不死我何時能出頭!”
    朱駒聲嘶力竭地抗辯,無法打動冷漠的王河,這個太監板著臉不為所動。
    小郡王自嘲的笑道:“早就知道你這閹人,是王佛兒那廝的表兄,我瞎了眼才會認為你忠心,什麽謀劃都和你說!”
    王河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明顯是被那句閹人所刺,但還是平靜的說道:“某家效忠的隻有大明太上皇,你這黃口孺子算得什麽。”
    此話一出人人噤若寒蟬,正在做龍庭的是景泰為號的朱祁玉,太上皇還被扣在北方瓦剌人的營帳裏。這王河不愧是欽犯,什麽都敢說。
    老孟打破氣氛冷笑道:“嘿嘿,你這太監沒火氣,換了老子一巴掌打扁這小王八蛋。”他心裏吃驚的是王大哥那樣的好漢,這太監是他表哥?
    朱駒最終把手上翠玉雕成的扳指印記緩緩蛻下,他將眼一閉,舉手似要將這印符摔在地上,人人都認為他已徹底敗了,敗給老謀深算的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