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狡兔三窟保官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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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大人兵變當夜,被宋繼祖護送去洛陽軍中暫避。直到城內叛軍全部肅清了,人安穩回府。才有今日親自上門答謝。
    巡檢司內會客的花廳,孟義山與薛景宗隔著個八仙桌對坐小酌。
    無人隨侍,私密性很強。
    幾杯淡酒,配些花生,再添了一盤紅燒黃河大鯉魚。
    兩杯水酒下肚,薛大人臉膛變得紅通通的,與頦下的白須相映,更顯紅潤。
    老大人笑道:“此次平了永寧朱駒之亂,你居功不小啊,我準備上報給朝廷。”
    孟義山將筷子放下一橫,身子前傾著探問:“大人是給老孟報功啊,還是讓朝廷那邊查我?”
    “你說呢?”
    老孟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他給伊王賣命,這老頭當然知道,眼下用言語敲打自己,到底有何用意?老孟執起酒壺來給薛大人又倒了一杯,試探著說道。
    “朝廷也不容易,封賞啥的沒必要,我做這巡檢使很能弄點外財,最好別聲名外漏,讓錦衣衛盯上了。”
    他之口不提和王府的關係,表現得像是怕被查帳的小貪官。弄得薛大人一口酒險些從口中噴出來,舉袖作掩飾,咳嗽了數聲把酒喝下,方才沒有失禮,心說這小子狡猾,不主動攤牌他不會說實話。
    薛大人臉上表情嚴肅起來,說道:“我這按察使的本來就是訪查吏治的,也有監察藩王的義務。伊王掌握洛陽三個衛所的軍隊,又有昔年邊軍大將高昌泰扶助,如有鼎革之心,河南危矣,京師危矣!”
    孟義山眼睛一瞪,佯裝發火道:“投靠王爺最少有仗打,就咱們這鳥朝廷,太上皇還在瓦剌人手裏攥著,皇上不敢和他們開戰,邊餉倒是年年不少,我靠他祖宗!可害死老百姓了!不如換個明主坐天下。”
    “大逆不道,無父無君……”
    薛景宗額頭微汗,沉默了一下,說道:“義山,我也不瞞你了,這景泰皇帝和朱瞻隆叔侄相爭,無論誰輸誰贏都是朱家的天下,咱們這做臣子的,倒是需要萬全的打算。”
    孟義山正色說道:“老大人請講!”
    薛景宗和他說道:“此事老夫本來是想聯絡你舅公何尚書,但我眼前卻是不宜登門,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老孟心說原來是何老頭的事,還當你想想算計老子。”笑道:“你和我舅公有什麽事這麽急?”
    “假如說伊王真的起兵了,誰也不知是勝是敗!老夫和尚書大人……必然有一方會倒黴,不如未雨籌謀,事先合起來弄個保官符。”薛大人自嘲的說道,“我與尚書合作,各寫一份歸降信,他投朝廷,我順從伊王。兩個人將信互換,等於握有各自的身家性命。朝廷勝了,尚書便是苦心臥底的良臣,伊王要贏了,何公將我的降書拿出來,薛某便是率先倡義的典範嘛!”
    老孟心說這老頭子厲害,不愧是朝廷大吏,換了自己覺對想不出這個雙贏的退身路子,他那知道這裏也飽含了許多前輩的心血經驗。
    自從五十年前燕王朱棣起兵攻伐建文皇帝,奪得天下,到二十年前漢王朱高煦叛亂,其中有著各級官員的血和淚,不與勝利者妥協的幾乎都是滿門抄斬。
    人在朝中都有些師生故舊,散布在天下各地,叛亂一起難免有些站在對方陣營的,雙方都想思謀保全,即使換個皇帝也要在官場上當個“不倒翁”便互相偏袒,瞞天過海,蒙著主上互換這種保官符。
    今日薛景宗講給老孟,除了要叫他幫忙聯絡何尚書外,也有拉攏孟義山的意思,現在老孟得到伊王看重,有他參與這事更加穩妥,根本不怕老孟向伊王告密,連王爺自己都想把朱駒送到白馬寺留條退路。
    老頭子這種把戲即使拆穿了也沒什麽損失,相信老孟也不會枉做小人。
    “義山如果有心,最好也由老夫在朝中給你打點。多結交些人脈總是好的。”
    老孟這時也看明白了,王爺這邊像高侯爺是不甘寂寞的勳貴,王河這種太監是太上皇的人。武將和舊黨都是希望變革的。
    至於文官們,像薛大人和何老頭這種,都是喜歡兩邊下注,事情捅翻了天,這些人也依舊在官位上因循守舊。
    “這保官符有點意思,等我舅公寫的時候把我也捎帶上,多一條門路。”
    至於薛大人說的人脈和打點,老孟一點就透,你光憑一張嘴和文書是不行的,還得有黨羽和靠山給你敲邊鼓說好話。
    不然你說你是臥底,朝廷就信了?
    這其中走誰的門下關係,如何經營都是要錢的,孟義山心領神會。兩個人很有默契的把此事揭了過去,又喝了兩杯酒,薛大人說道:“我就快回京敘職了,一路上並不太平,想讓義山給我推薦一名護衛,你那衙門的宋書吏我看就不錯,不知能否借用。”
    借用?宋繼祖這廝怕是已經說通了老大人,不想在巡檢司屈居小吏,想上京城攀高枝啊。
    老孟口裏說著:“能用,能用!我這衙門裏數他武功好!但最近正有差事給他,過些天大人起程前我把這事辦了。”
    山賊心說大不了從葉家投降的武師裏選兩個派去護送,宋繼祖想走?嘿嘿,沒門。
    少傾薛景宗起身告辭,老孟扶著老大人出了門,親自送他上了來時的馬車,又喊來了宋掌教,朝他說道:“老宋,老大人喝了不少酒,你護送薛大人回府。”
    宋繼祖麵無表情的答應了,心中有些竊喜,他確實是覺得老孟這裏不穩妥,刻意和薛大人拉好關係,想要跟著上京,到時改名換姓在京師廝混。
    送走了薛大人,老孟歇息了一天,第二日早上升堂理事。
    孟義山坐著辦理他多日積欠的公文,錢帳房都幫他整理好了,隻要孟大人看過蓋上官印就行。
    如此簡單他也覺得無趣,將大印砸在公文上哐哐做響。
    “大人,前任田錫手上查緝了一批私鹽,能有五萬斤還沒有入庫。您看怎麽辦?”錢倫立在老孟身後,小心著詢問。
    老孟將官印一丟,說道:“怎麽,有人找你了?”
    錢倫說道:“是幾位外地的客商,許諾給大人城西一座私宅,美婢四名,另有一筆敬獻銀子,把這批貨換出來。”
    “老錢你是收了好處就為奸商說話,衙門製度壞不得!”孟大人一臉的公正和廉明,好似清官模樣。
    錢帳房叫起了撞天屈,連說您還沒拿我那敢要好處啊。
    “什麽商人,安全麽?”
    “都是些勢家和朝中大人家裏從商的家奴,走貨絕對沒問題。”
    私鹽這東西,不是隨便誰想從衙門弄出來都能賣的,隻能交給朝廷上鋒沒法查,或者礙於情麵查不下去的勢力來分銷。
    老孟正和錢倫這裏推敲,進來一名差役稟報說:“邙山派的一位姑娘要見大人。”
    “阿醜來了!”
    孟義山心裏高興,他急著去見阿醜姑娘,扭頭對錢倫說道:“老錢,這批鹽你給商人們辦了吧,宅子我收了。婢女不要!”
    巡檢司前的樹下,阿醜姑娘身披白地梅花織錦大氅,白狐裘坎肩,烏雲似的長發梳成靈蛇髻,冷冷的表情顯得清麗脫俗。
    見到老孟從裏麵快步走出來,眉目一動,她心裏對老孟的感覺十分複雜,這次聽說他又升了官,覺得這個漢子挺有本事。
    等老孟到了麵前,她更是吃驚,孟義山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了一般,麵龐的氣色與瞬子裏的神光都能看出來這家夥已經練成武道先天。
    從前她隻手都能打敗的老孟,現在估計要邙山雙鬼聯手合擊。
    山賊一見驚豔,湊過去親熱的說道:“阿醜妹子,有時日沒見了!”真想伸手把佳人抱在懷裏,可惜怕醜鬼用響鈴飛叉將他捅個窟窿,想想作罷。
    阿醜的臉色還是那樣不苟言笑,心裏卻有些暖意,說道:“有要事和你講,少林寺的大批高手來了洛陽!”
    孟義山臉色一變,詢問道:“來了多少人?”少林寺一個智無老和尚就夠可怕了,多來幾個夠他頭疼。
    阿醜秀眉微皺,說道:“是邙山開在官道上的茶發現的,整座達摩下院全到了!”
    達摩下院算是少林武力中的精銳,足占少林武僧菁華中的三成,傾巢出動足以覆滅一個中等的門派和武林世家。
    老孟卻殺氣滿麵,冷哼道:“來的好!我要和尚們來得去不得!”
    心裏還是有些慌亂。但在美人麵前絕對不能露怯,笑著打趣阿醜道:“嘿嘿,看來妹子還是對我老孟有情意啊,過來給我報信。”
    阿醜冷冷的盯了他一眼,別過頭去輕聲道:“少自作多情,你要和邙山合作,我是怕你讓少林和尚殺了,壞了我派拓土的良機。”
    究竟是為什麽來見孟義山?她的心裏也不甚了了,隻是公事的話完全可以讓師兄過來,或許是孽緣?
    一陣風吹過,帶起空中薄薄的霜雪,不知何時起開始下的,細雪紛紛灑落在屋前樹下,和兩人的身上。
    阿醜伸出纖手,輕輕承接住了飄落在掌心的雪花,看著那冰綾在手中融化,嘴角不覺露出笑容。
    那種神態讓孟義山看得呆了,隻想將她細心嗬護。什麽功名,都沒有眼前的人吸引他。
    雪花化水,冰冷得讓阿醜打了個寒顫。山賊趕忙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官袍脫了下來,上前一把將佳人抱住,感受到她的掙紮,心裏想道:“對不住,怎樣我也不放手了。”
    手上更增加了兩成勁,順利成章的換來了姑娘惱羞成怒的一記耳光。
    “阿嚏!”孟義山送走了醜鬼,便染上了風寒,在室內穿上兩層厚皮襖,又是生火又是喝薑湯的開始折騰。
    錢倫在一旁看著發笑,心說:“大人就是不一樣,穿著單衣也敢站在雪裏和美貌姑娘動手動腳。”
    老孟把喝完的薑湯碗往桌子上一摔,下令道:“把咱們幾百弟兄全都拉出來,分著去給我在各處設卡,看著和尚就抓!敢反抗的格殺勿論!點子硬就打旗花火號,出動團練鄉勇幫忙,大人我要索拿白蓮教的妖僧!”
    老孟指鹿為馬,隻要冠一個名目就可以調動朝廷之力去對付少林寺。
    宋繼祖和莫魁還有郝大通,這些能上陣的高手都站在他麵前聽命。眾人轟然應諾。
    山賊裹緊了皮襖說道:“還得讓捕快下去清鄉,告知鄉老們收容和尚者連坐,知情不報的下獄!嘿嘿,我看少林寺的和尚往那裏躲?”
    “這事情還得我親自辦,明天我去見李知府。”
    達摩下院傾巢而來,實力雄厚無比。但武功大成後的孟義山信心倍增,準備調遣所有可用之人和少林寺大幹一場,籍此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