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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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宋詩意脫了雪板,抱在懷裏往一旁走。
一輪結束,總要休息一會兒,平複呼吸,整理心情。
她坐在一個小小的雪坡邊上,仰頭衝半山腰看,女隊如今的頭號種子羅雪正在準備速降。
不同於宋詩意,羅雪出生於滑雪世家,父親是昔日的全運賽自由式滑雪冠軍,母親曾在國家跳台滑雪隊服役。她才十八歲,去年一來隊裏,就受到上麵的特別關照。
出生於滑雪世家的運動員,總是從小打好了根基,比起半路入門的運動員來說,會顯得根正苗紅些,起跑線打從一開始就不同。
羅雪入隊時,正值宋詩意歸隊,兩人都飽受關注。
宋詩意倒是沒怎麽在意,但興許是年紀小,羅雪對這位師姐的關注度卻很高。運動員不肯服輸的勁頭總比尋常人要強一些,和當年的宋詩意一樣,如今的羅雪也爭強好勝,處處想爭第一。
尤其想與宋詩意同台競技時,成為第一。
宋詩意坐在雪坡上,靜靜地看著羅雪的速將全程。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精氣神都不一樣,沒有傷痛,挺拔自信,八百米雪道起起落落,最終漂亮衝出終點。
教練們走上前去,羅雪卻在人群裏左顧右盼,像是在找誰。
宋詩意翻了個白眼。
幸好她躲開了,不然又遂了那小姑娘的意。嘖嘖,年輕人怎麽都這麽好勝啊?都全隊第一了,還老惦記著她這個失意人。
腦子裏亂七八糟想著事,一旁冷不丁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師姐不厚道啊,人家滑得挺好,你躲在這兒白眼都翻上天了。”
“……”
宋詩意聽出來者何人,側頭就是一記眼刀,不客氣地說:“我翻白眼,礙著你了?”
程亦川聳聳肩,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宋詩意似笑非笑:“那麽大的雪場,幹嘛偏挑我旁邊坐?”
“想跟你討教討教翻白眼的技巧。”
“……起開。”宋詩意瞪他一眼。
程亦川笑了,把雪板擱在雪地裏,手肘支在上頭,抬眼望著她:“我說師姐,你都比了多少年了,榮耀加身,獎杯到手,還在乎長江後浪推前浪?”
宋詩意拿下巴朝羅雪那邊一努:“你以為我眼紅她?”
“不然翻什麽白眼?”
“我翻白眼是因為——”她說到一半,啞然失笑,又收起了解釋的念頭,起身抱起雪板往纜車走,“算了,跟你這臭小子有什麽好聊的?”
“喂!”程亦川皺起眉頭,“我這才剛坐下,你怎麽就走了?”
“抓緊一分一秒,好好訓練唄。”她頭也不回繼續走。
雪地裏留下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
程亦川暗罵一聲,抱起雪板就追了上去,也不顧三七二十一了,開門見山就問:“我剛才看了你的全程,起步堪稱完美,力量夠,速度夠,姿勢也很標準……為什麽第一加速階段不把速度提上去?”
宋詩意腳下一頓,沒回頭,隻笑笑:“你這是要指點我?”
“我隻是沒想通。”
“提不上去了唄,年紀大了,腿腳不靈活。”她說笑似的,四兩撥千斤。
“第一加速階段不提速,中期速度就不夠。還有,你每逢雪坡跳躍,離開雪地的時候,腳上姿勢不到位,落地時摩擦麵積過大,就會受到減速——”
“程亦川。”宋詩意猛地停下腳步,這一次總算回頭與他對視,“你以為你是教練嗎?那邊那群人,哪點不比你——”
哪點不比你強?
你能看出的問題,難道他們看不出?
我要是能做到,我會放任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也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
那些反駁一刹那間湧入喉頭,卻在即將出口時,被她緊急刹車咽了回去。不為別的,隻因少年眉頭緊蹙、抱著雪板執拗追問的模樣,被她一眼看出了初衷。
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裏沒有奚落,也沒有逞威風的意思,他的所作所為不過出於關心。
宋詩意頓了頓,笑了。
她望著比自己高了將近一個頭的少年,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吃什麽長大的,高成這樣,跟電線杆子似的。”
程亦川:“……”
我們剛才不是還在聊別的嗎?
“你別轉移話題。”他皺眉嘀咕,“我能看出來的,你自己應該也知道,好歹也在國際比賽裏拿過名次了……想重返巔峰,那些是你必須克服的問題,不然等到退役也提高不了多少。”
宋詩意笑意漸濃:“看不出來啊,原來你這麽希望看到我重返巔峰?”
“我——”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她還有興致打趣,程亦川盯她半天,憋出一句,“算了,隨你的便吧。”
她能否重返巔峰是她的事,他都自顧不暇,真是吃飽了才來關心她。
你瞧瞧,人家並不把他的關心當成要緊事。
程亦川抱著雪板,與她擦身而過,坐上了纜車,隻是半途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宋詩意就在下一輛纜車上,沒注意到他的視線,隻是望著山上又一個開始速降的隊員。
目不轉睛地望著。
纜車緩緩上升,背景是積雪覆蓋的長白山脈,下午時分的太陽穿過玻璃窗,在她麵上灑下一層朦朧的金色。
可最亮的卻是那雙眼,隱隱有令人動容的光。
同為運動員,愛與不愛,一目了然。
程亦川看她片刻,嗤笑一聲:“明明就很在意,偏要故作姿態。”
可那一天剩下的訓練時間裏,他親眼看見宋詩意數次從起點衝出,完美的開局,漂亮的姿勢,卻總在提速階段表現平庸。
他也知道為什麽宋詩意會對著羅雪翻白眼了,因為當宋詩意表現不好時,羅雪總在山底下一臉開心。
有一回他跟她站得很近,親耳聽見了她的笑聲。
他側頭看去,羅雪注意到了,也轉頭看著他,含笑問了句:“你覺得她滑得怎麽樣?”
他沒說話,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羅雪自顧自接了下去:“她以前在女隊首屈一指,我還以為會是勁敵,沒想到……”
沒說完的話,程亦川心知肚明,她大概想說宋詩意不堪一擊。
競爭關係總讓人性最醜惡的一麵顯露出來。可那本不該是運動的本質,也絕非競技的目的。
他報以一笑,淡淡地扔下一句:“可她至少登頂過,風光過。”
回頭再睨羅雪一眼,剩下的那句話沒有說出口,可他知道,羅雪也心知肚明——“而你呢?”
他看不起她,莫名其妙幫著那個再不複當年勇的師姐說話。羅雪一愣,臉色難看起來。
最後一輪訓練時,已近黃昏,宋詩意在提速時似有變化,腳上的姿勢也更為用力,弧度略緊。
程亦川精神一振,在山下直起了腰來,以為他的話總算派上了用場,卻在下一刻看見她又放鬆了下去。
……速度隻提了那麽零點零幾秒吧,功虧一簣。
shit!
他煩躁得抹了把頭發,心道,好一頭不求上進的倔驢,難道不知道底下有人等著看笑話嗎?好歹爭口氣啊。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和宋詩意其實立場很相似,隊裏都有人看他們不順眼,而他們都需要證明自己。
可他又立馬反駁了自己...,不不不,他是因為出色,所以為人所忌憚,她才不是。
“程亦川。”有人叫他。
他還兀自沉浸在恨鐵不成鋼的情緒裏。
孫健平在那頭叫他半天,沒見他有反應,隻能氣呼呼走上前來,一個爆栗敲在他腦門兒上:“叫你呢,訓練時間發什麽愣啊?”
程亦川一聲痛呼,抱著腦門兒從雪地裏跳起來:“我不是都練完了嗎?”
“呸,我這隊裏有規矩,一天沒拿世界冠軍,訓練就不算完!”孫健平指指山上,“去,再滑一次。”
對他的要求比對別人都要高上一些,因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這個道理,程亦川也明白。
所以他嘴上嘀咕著:“殘忍的老頭子,下手真重。”身體卻無比自覺朝纜車走去。
孫健平在後頭嚷嚷:“這就叫殘忍了?那你是沒見過我真正殘忍的樣子。改天一定好好讓你瞧瞧!”
程亦川扭頭,信口開河:“別介啊,您老人家都這歲數了,是更年期到了吧,脾氣這麽差勁?要不,吃點藥調理調理?我爺爺有個老中醫朋友,我給您介——”
“滾犢子!”孫健平幾個箭步衝過來,一腳揣在他屁股上,“再廢話,看我收拾不死你!”
程亦川一個趔趄,夾著尾巴跑了。
惹不起惹不起。
還是他的田教練和藹可親惹人愛,哼。
*
不遠處,剛氣喘籲籲脫了雪板的人看到這一幕,樂得不可開吱。
孫健平一回頭,就皺起了眉,把她拎到一邊。
“不是說過,短期內不能自作主張加速嗎?!”
宋詩意一頓,睜大了眼:“誰加速了?我沒加速啊。加速了能滑這麽慢?”
“你——”孫健平氣悶,指著她哆嗦兩下,“你要是不想要這條小命了,就直說,別擱這兒嚇唬我。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就加了那麽一小下,一小下——”她伸出兩指,眯眼比手勢。
“一下都不行!”孫健平厲聲道,“你忘了當初是怎麽出事的了?醫生是怎麽囑咐你的?你那腿還要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宋詩意趕緊打斷他,賠笑說,“下次再也不敢啦,您老人家快別氣了,啊。”
她是笑著說這話的,可那笑裏滿是不甘,還有無論如何藏不住的落寞。
孫健平想說什麽,最後也隻能歎口氣,說了句:“你呀。”
曾登過頂,離天下無雙的位置僅一步之遙,對冠軍的渴望絕非常人能懂。
可他懂,他懂她的不甘心,也懂她的不能不甘心。
因為不甘心,所以又一次站在這雪地上,勝負輸贏都不要緊,隻要能夠站在這裏。
卻也因為一身傷痛,不能不甘心,屈居人下,再難登頂。
孫健平看著愛徒,有那麽一瞬間,喉頭酸楚。他忽然有些懷疑,自己讓她歸隊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是真對她好,還是叫她活得更不開心了?
他在這愁腸滿肚的,那沒心沒肺的徒弟卻拍拍肚皮,毫無尊師重道之心,把雪板往他懷裏一塞:“嗨呀,餓死了。來,孫教,幫我扛一下。咱們多久回基地啊?該開飯啦。”
孫健平:“………………”
瞧瞧他,這是造了什麽孽,盡往基地招些什麽東西!
一個兩個都是沒良心的孽徒。
他一邊罵,一邊扛住了雪板,也沒見真把這沉甸甸的玩意兒給塞回徒弟懷裏。末了隻能歎口氣,認命。
一物降一物,能降住他的,這輩子也就這些傻徒弟了。
山頂,一聲槍響,那位身負重任的孽徒二號,終於意氣風發地開始了最後一次速降。
...
孫健平趕緊收起心神,抬眼去看。
身側,孽徒一號喃喃地說:“這家夥腳上安了風火輪吧?怎麽又快了!?”
訓練時間已經結束了,所有人都站在雪地上,就連隔壁的技巧類項目隊員也聚了過來。大夥隻等孫健平一聲召喚,大門外的巴車候著呢,這就打道回府。
也因此,所有人都看見了額外加訓一輪的程亦川。
無數道目光聚集在半空中的紅點上,有驚歎,有迷茫,有無所謂,也有很在意。
在意的多是速降隊的人,旁人不過看看熱鬧罷了。
魏光嚴隻覺一口氣堵在喉嚨裏,上不來下不去,難受至極。
身邊的盧金元使勁兒踹了腳雪地,積雪四濺。
他恨恨地說:“混賬東西!混賬東西!”
可到底無處發泄,隻能翻來覆去罵著這四個字。
魏光嚴回頭,瞥他一眼:“技不如人,你也不過是個混賬東西。”
“嘿,你怎麽說話呢你?咱倆難道不是共同陣線的?”
“共同陣線?”魏光嚴心裏有氣,笑了兩聲,說話越發尖刻,“你也配?”
“呸。你可別假清高了,咱倆用不著狗咬狗,一嘴毛!”可不管盧金元怎麽叫喚,魏光嚴頭也不回往大門外走了。
他不想看見那小子滑完全程。
程亦川的出現仿佛時刻提醒著他,他在這坐以待斃,而後來者就要居上。
作者有話要說: .程亦川:所有人都嫉妒我人帥活兒好技術棒。
師姐:技術……?
程亦川:滑雪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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