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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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我為什麽這麽關心他?”宋詩意幾乎是有些好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 “我——”

    然後就卡在了這裏。

    她拿著手機, 站在胡同外麵,因為事關程亦川受傷, 她怕鍾淑儀聽不得這種事, 便走出了胡同, 站在外麵的街道上打電話。

    夜深了,北風凜冽,行人寥寥。

    宋詩意立在原地,好半天沒憋出句話來。好在丁俊亞不是咄咄逼人的人, 也不難為她, 隻說:“外麵冷,回去吧。”

    她一頓:“你怎麽知道我在外麵?”

    “風太大了, 隔著手機都聽得見。”

    “我——”她緊了緊棉衣, 低聲說, “行, 那我就回去了。你還得在醫院守夜, 辛苦了。”

    丁俊亞忽然問她:“這話你是代表隊裏說的, 還是替程亦川說的?”

    宋詩意一愣, 卻又聽見他很快說了句:“就這樣, 掛了。”

    拿著手機,她在風裏又站了一會兒, 茫然回頭, 走進了無光的胡同裏。

    鍾淑儀在家看電視, 見她回來, 問:“怎麽這麽快?”

    先前她出門打電話,胡謅了個借口,說是去找陸小雙聊聊天。結果這才出門十分鍾,轉眼間就回來了。

    宋詩意笑:“她還在酒吧呢,沒回來。”

    鍾淑儀皺了皺眉:“這孩子,那一行能幹多久呢?到底說出去不好聽。我前一陣子還聽見鄰裏鄰居的在議論她,說是一看就不是好女孩兒,整天裏濃妝豔抹、夜不歸宿的——”

    “她是唱歌,又不是做別的,沒偷沒搶更沒賣,有什麽好議論的?”

    “我也是這麽跟人說的,可紅口白牙三人成虎,我一轉頭,不知道那些人又得怎麽說了。”鍾淑儀借此機會教育她,“所以啊,媽不圖你別的,就圖你和別家孩子一樣,健健康康、規規矩矩過好這輩子,該做什麽的時候就做什麽,嫁人生子,安安穩穩,多好?”

    宋詩意站在客廳裏,和母親對視片刻,輕聲問:“在你眼裏,別人怎麽說就那麽重要嗎?”

    鍾淑儀一愣。

    有時候宋詩意很覺得很好笑,母女一場,她的想法對於母親來說卻似乎永遠不如外人的議論來得重要。

    從前她練滑雪,還未高中畢業就長期待在了省隊,胡同裏的老人們傳統,總覺得這是不學無術。於是鍾淑儀也漸漸不滿起來,埋怨她,埋怨丈夫,認為女兒小小年紀理應和常人一樣繼續念書,不該這樣“不學無術”。

    後來她拿了世錦賽亞軍,一夜之間成為了這胡同裏炙手可熱的紅人,風向立馬又變了。

    “你家孩子可真長臉,小小年紀都為國爭光了。嗨,想當年我們那個歲數,還不知道在幹什麽呢。”

    “可不是?再瞧瞧我家孩子,哪能跟你們家宋詩意比啊。”

    都是鄰裏鄰居,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三言兩語就令鍾淑儀飄飄然了。於是宋詩意儼然從不學無術變成了年少有為。

    再後來,她受傷了,跌落神壇,不複從前,於是又在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形,什麽也不是了。日子一長,誰也不記得她曾經的“年少有為”,隻知道宋家有個閨女,年紀輕輕輟學搞運動,後來受了傷,沒學曆沒前途,也不知道將來能幹什麽。

    好也是人家說的,不好也是人家說的,宋詩意有時候真是好笑,人活一輩子到底活給誰看?

    其實像陸小雙那樣,未必不好,父母都不在了,她無牽無掛,想怎麽活怎麽活,誰愛說說去吧,就是磨破嘴也跟她沒有半點關係。

    宋詩意躺在床上,頗有些喪氣。

    可睡前腦子裏一直重複出現丁俊亞的那一句:“你為什麽這麽關心他?”

    ...   為什麽?

    她嘟嘟囔囔地翻了個身,不為什麽。想關心就關心了,不行嗎?

    *

    程亦川一夜沒睡好。

    醫院的走廊上一晚上都有人走動,偶爾病人按鈴,護士站的鈴聲響得刺耳,大老遠飄進病房,擋也擋不住。

    魏光嚴打呼,丁俊亞也打呼,隻不過前者大聲後者小聲。程亦川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呼,但睡不著的時候真是想爬起來一人一腳,把他們踹回姥姥家。

    第二天早上,孫健平一大早就來接他了。

    “休息好了嗎?休息好了就複查一次,沒啥事咱們出院了。”

    程亦川麵無表情指著魏光嚴,礙於教練的麵子,隻瞄了丁俊亞一眼,沒敢一並指上,“本來是沒啥事的,可這人睡得跟豬一樣,呼嚕聲吵死個人,我熬了一宿,沒事也有事了。”

    魏光嚴:“…………”

    好在程亦川年紀輕,身體底子好,醫生來替他做了一遍檢查,笑著說沒什麽事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正從床上往下爬呢,就見魏光嚴從外麵推著輛輪椅進來了。

    程亦川:“什麽玩意兒???”

    孫健平:“你腳不是還扭著嗎?就別走路了。”

    “它又沒斷,坐什麽輪椅啊!”程亦川嚷了起來。

    可教練的淫威難以反抗,最終,程亦川還是坐上了輪椅,以殘疾人的身份回到了基地。

    孫健平讓魏光嚴直接把他推到了辦公室,驅走所有人,就剩了他們倆在裏麵。程亦川坐在輪椅上,孫健平站在窗邊,這場麵怎麽看都覺得兩人角色互換了。

    程亦川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要站起來。

    可孫健平沒在意這些,隻看著窗外,說:“為了方便,你們的器械平時都是放在器械室的,各人有各人的櫃子,安全起見都帶鎖。”

    程亦川點頭。

    “器械室裏沒有監控,走廊上有。昨天晚上我來了基地,找保安調了監控。”孫健平回頭,平靜的表情,眼神卻沉了下來,“前天晚上訓練完了,大家都散了,盧金元是最後一個離開器械室的。”

    程亦川一頓,沒說話,雙手握緊了輪椅扶手。

    “我又和保安一起去器械室檢查了一遍,你的鎖被人撬過。你第二天開鎖的時候沒發現什麽異樣?”

    “擰了兩次才打開,我還以為是鎖質量不好,跟人吐槽了兩句,沒仔細看。”他臉色難看。

    孫健平皺眉:“問題是器械室裏麵沒有監控,單憑他最後一個走這點,並不能說明破壞雪板的人就是他——”

    “不是他還能是誰?我受傷這件事,受益者隻有他盧金元一個!”

    “真的隻有他一個嗎?”孫健平看著他,反問,“你來了隊裏,空降前三,被你壓下去的每一個都看著你後來者居上。你說是盧金元幹的,他難道會承認?”

    程亦川咬牙:“那怎麽辦?難道因為沒證據,就這麽算了?”

    孫健平眼神微眯:“就這麽算了?他做了這種齷齪的事,我能讓他繼續待在這兒?害群之馬,怎麽可能讓他逍遙法外?”

    他慢慢地抬手,在程亦川肩上拍了拍:“你好好養傷,我給你一周時間,能不能好起來?”

    程亦川剛準備回答,又被他打斷了,“一周時間,必須好起來。”

    “您準備怎麽做?”

    “怎麽做是我的事,你安心養著就好,我不會讓你白摔這一跤。”孫健平淡淡地說,“一周之後,我要你心無旁騖跟他再賽一次,正麵打敗他。剩下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想辦法解決。”

    程亦川與他對視片刻,點頭:“好,我聽您的。”

    “有信心打敗他嗎?”

    “有。”無比堅定...的回答。

    他自己滑著輪椅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頭,咬牙切齒地說:“他想去省運會是吧,我但凡讓他去了,就他媽不叫程亦川。”

    孫健平:“………………”

    剛才還想誇他成熟穩重了,兩秒就原形畢露。

    魏光嚴在辦公室外等著,見程亦川出來了,自覺地上前推輪椅。

    程亦川沒好氣拍開他,直接站了起來。

    魏光嚴急道:“哎哎,幹嘛啊你,快坐著快坐著!”

    “坐你妹啊,腳又沒斷,我苦情戲演給誰看?”程亦川踹了一腳那輪椅,“坐這玩意兒回去,還不笑掉他們大牙?”

    “誰的大牙?”

    程亦川瞪他一眼:“隊裏想看我一蹶不振,巴不得我真把腿摔斷的還少了?”

    他氣衝衝往回走,腳因為扭傷的緣故,有點一瘸一拐的。

    魏光嚴愣愣地看他片刻,追了上去,強行架住他一隻胳膊。程亦川掙了掙,沒掙脫。

    魏光嚴把臉擰到一邊,粗聲粗氣地說了句:“我沒這麽想。”

    程亦川看他兩眼,笑了一聲:“我知道。”

    “你知道?”他側頭,一臉懷疑。

    “你是有點眼紅我天賦異稟,但頭腦簡單,還想不到那麽高深的地方去。”

    魏光嚴氣得臉紅脖子粗:“程亦川!”

    “好了好了,我是在誇你心地善良,沒有陰人的歪腦筋。”程亦川敷衍地安慰他。

    魏光嚴不想搭理他,就這麽扶著他往宿舍走,一路受到不少慰問。直到走進宿舍大門,光線暗了下來,他才開口對程亦川說:“我以前是隊裏滑得最快的。”

    程亦川看他一眼,“你現在也是。”

    “很快就不是了。”他看著程亦川,麵上緊繃,“你比我小兩歲,但速度已經跟我差不了多少了,兩年前我根本滑不到你這個速度。”

    “……”

    “我家裏窮,從小練體育,練過不少項目,不是沒天分就是身體條件不適合,後來好不容易在滑雪上站穩腳跟,進了國家隊。我比誰都勤奮,比誰都能吃苦,後來終於成了第一。”

    “……”

    “可是有些事情好像勤奮也沒法解決,我停在原地很久了,怎麽練都沒法再快哪怕零點幾秒。那時候孫教練去了趟日本,回來就興奮地說他找到了一根好苗子,他從來沒見過這麽有天賦的滑雪運動員,連當年的丁教練都比不上。隊裏所有人都在想,到底是怎麽樣的人能叫他興奮成那樣。”

    魏光嚴身姿筆直地站在那裏,手握成了拳。

    “我聽了半年你的名字,無數人在背後議論,我再這麽停滯不前,會不會你一來就把我橫掃馬下。我加倍訓練,加倍付出,我好不容易才成了隊裏的第一,不想被一個新人壓下去。”

    程亦川不知該說些什麽,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

    “後來你來了,我怎麽看你怎麽不順眼。你第一次上雪場,沒我快,可我隻開心了一晚上,因為我很快回過神來,如果我繼續這麽卡著,你超過我不過是時間問題。”

    魏光嚴咬牙,像是一株倔強的白楊:“我沒多少文化,可我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程亦川,我魏光嚴不是那種人,哪怕明天就被你趕超,哪怕今後你比我更快,能得到的榮譽比我更多,我也不屑於動什麽陰招。”

    程亦川前所未有的認真,與他對視片刻,點頭,說:“我知道。”

    魏光嚴笑了笑,大步流星往宿舍走:“你知道就好。”

    走了幾步,又一拍腦門兒,回頭去扶他:“操,我給忘了。”

    程亦川沒再抗拒,懶洋洋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慢慢地說了句:“魏光嚴啊魏光嚴。”

    “怎麽?”...

    “你這朋友,”他咧嘴一笑,使勁兒握了握魏光嚴的肩,“我交了。”

    魏光嚴麵上一紅,粗聲粗氣:“誰稀罕?”

    “我。”程亦川笑嘻嘻,“我稀罕。稀罕得很哪。”

    兩人這麽勾肩搭背走在走廊上,走到一半時,某扇門開了,冷不丁與正準備去食堂吃飯的盧金元狹路相逢。

    盧金元笑了:“喲,這不是我們省運會準選手嗎?喲,這腳怎麽出問題啦?”

    魏光嚴臉色一變:“說什麽風涼話呢你,滾一邊兒去。”

    “我又沒跟你說話,怎麽,你是程亦川的狗嗎?需要你來幫他開路?”

    魏光嚴正準備開罵,就被程亦川拉住了。

    “盧金元,你很得意是吧?”程亦川鬆開了魏光嚴,也沒讓他在架住自己,隻上前一步,把盧金元逼退到了牆邊。

    畢竟挨過打,盧金元潛意識裏還是很怕程亦川動手的,隻是嘴硬地說:“我有什麽好得意的?你那麽能耐,摔一跤有什麽了不起,瘸著腿也一樣能上賽場,你說是吧?”

    程亦川眼神一沉,一拳砸過去,還沒落到盧金元臉上呢,就聽他大叫起來。

    “你幹什麽程亦川!”

    那一拳並未朝著他臉上砸下去,半路改了走向,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領。

    程亦川冷笑一聲,一字一句地說:“你要是把我弄死在雪場上,說不定今後就沒什麽事兒了。”

    盧金元驚魂甫定看著他。

    “既然我今天沒死成,明天死的——”他笑笑,扔了一句,“就說不準是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