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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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還能有比這更戳心的開場白嗎?

    沒有了。

    程風騷前一刻還像隻膨脹的氣球, 從遠處優雅地飄過來, 下一刻聽見宋詩意的形容,就真變成氣球了。

    生氣的氣。

    氣死人的氣。

    航班從北京到香港, 轉機後直飛冰島。一路上, 宋詩意因為一時的言語不慎, 不得不接受程氣球對她耳朵的無限荼毒。

    “我不好看嗎?”

    “你就說我從頭到腳哪兒沒穿對吧。”

    “棒球帽難道不酷嗎?”

    “黑色羊毛大衣難道沒有襯托出我優雅的貴族氣質嗎?”

    “宋詩意你是眼睛有問題還是審美有問題?”

    “你其實也覺得我很帥,隻是礙於麵子不肯承認,所以采用了比較極端的措辭,對不對?”

    “……”

    宋詩意:“對對對, 你說的都對。”

    程亦川:“……”

    她又敷衍他了!

    她就是摸清了他的善良大度, 最近慣用“行行行”、“對對對”這一類的台詞敷衍他!

    程氣球的碎碎念再也停不下來。

    直到登機了,兩人在靠窗的雙人位入座, 宋詩意係好安全帶, 終於側頭一把捂住他的嘴。

    “程亦川,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囉嗦?”

    她還嫌他囉嗦?

    程亦川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可氣話沒能說出口, 他的視線落在那隻貼在他唇邊, 眨眼間又飛走的手上, 心跳漏了一拍。

    柔軟的, 被早春的氣溫染涼的手。因為常年握著滑雪杖,掌心有薄繭, 與他唇間相觸的那一刻, 摩挲得唇瓣微微發癢。

    程亦川怔忡片刻, 下意識張嘴要反駁, 可她剛才……說什麽來著?

    不記得了。

    他的大腦仿佛是一攤漿糊,黏黏糊糊,餘波蕩漾。於是出口成了沒頭沒腦的一句:“你用了護手霜?”

    淡淡的香氣殘留鼻端,稍縱即逝,似乎有點甜。

    “對啊。”宋詩意下意識地聞了聞自己的手,“早上用的,現在還能聞到嗎?”

    她的手心在接觸到他的嘴唇後,又一次無意中貼在了自己的唇上。緋紅的唇,潤白的掌心,這一幕在程亦川看來——

    簡直刺激。

    他的麵頰轟的一下燒起來,哆哆嗦嗦指著她:“你,你還有沒有點女人的矜持了!”

    宋詩意莫名其妙:“啊?”

    “你你你,你剛才還用這隻手捂了我的嘴!”程亦川麵頰爆紅,誇張地不斷指她的手。

    宋詩意看看程亦川漲紅的臉,又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下一秒,頓悟了他的少男心。

    有沒有搞錯!

    你這麽純情的嗎,少年?

    她睜大了眼睛,一巴掌照著程亦川的腦門兒呼過去:“一天到晚瞎幻想個什麽啊?你是小學生嗎,這腦子裝點正經事行不行?”

    程亦川:“這還不算正經事嗎?你這是占我便宜,想跟我間接性接——”

    下一秒,那隻手再一次捂住了他的嘴。

    宋詩意警告地看著他:“公共場合,你給我閉嘴。”

    被捂住嘴的人唔唔唔發出抗議:知道是公眾場合,你還占我便宜?

    宋詩意沒聽懂他在說什麽,隻警告地白了他一眼,鬆了手,從隨身的背包裏掏出眼罩戴上,“我睡覺了,你給我消停會兒。”

    程亦川死魚眼盯著她。

    可為了剛才的親密接觸慌亂不已的仿佛隻有他,神經大條的師姐戴上眼罩就安然入眠,氣得人牙癢癢。

    他又變身氣球,...氣鼓鼓坐在那裏,從前座的兜裏拿出本雜誌來,嘩啦啦從頭翻到尾,又煩躁地塞了回去。

    起飛了,失重感叫他消停了片刻。

    飛機上的光線暗了下來,嘈雜聲漸漸弱了下去,乘客們仿佛在燈光的引導下自覺安靜起來。

    鬼使神差的,程亦川側頭看著身旁的人。

    她戴著眼罩,安心入睡,頭頂一束微弱的光線打下來,不偏不倚落在她臉上。他的視線從她光潔的額頭一路而下。眼睛被眼罩遮住,所以無從窺視,但鼻尖小巧而挺拔,在空氣裏彎出漂亮的弧度。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

    緋紅潤澤,像明信片上的三月早櫻,盛開在水墨畫一般素淨的麵容上,柔軟馥鬱。

    他怔怔地回憶著她用掌心觸過他的唇,然後貼在自己唇上的畫麵,下一秒,腦子嗡的一下亂掉了。

    甜的,像草莓一樣的香氣。

    飛機上很安靜,雙人座很隱秘,昏暗的光線將氣氛烘托至極。於是鬼使神差的,程亦川慢慢靠了過去,目光迷離,越來越近。

    近到能看清她的唇紋,和光線下麵頰上細小的絨毛,這讓她看上去像顆桃子,並且還是色澤漂亮的水蜜桃……

    程亦川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腦子裏亂糟糟的,全憑本能。

    直到快要感受到她的呼吸,他停在那個距離,定定地看著那張微微起伏的唇,迷迷糊糊想著,會有多軟呢?比棉花糖還軟嗎?也會和護手霜一樣是草莓味嗎?

    如果再近一點呢。

    下一秒,耳邊滴的一聲,機上的廣播忽然響起。

    “各位乘客,歡迎乘坐……”

    那聲音像是響雷一樣炸在耳旁,震得程亦川背都打直了。他睜大了眼睛看著一旁的宋詩意,猛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像是見了鬼似的坐在那裏。

    他在幹什麽?

    剛才是怎麽回事?!

    程亦川像是坐在了釘子上,倏地跳起來。不遠處的空乘人員著急地說:“那位乘客,麻煩您坐下,飛機還在起飛過程中,衛生間暫時無法使用。”

    迫不得已,他又重新坐下了。

    而宋詩意對此一無所知,因為早起,這會兒正忙著補覺。她睡得安穩,全然不知身側的人內心炸開了鍋,整個人亂七八糟。

    程亦川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先是震驚,然後是不可置信,最後癱倒在座位上,絕望地看看身側的人,又摸摸自己。他在發燙,從頭到腳,從裏到外。

    他連視線都不敢落在她嘴唇上。

    有毒。

    看了就會中邪。

    程亦川欲哭無淚地靠在椅背上,可憐巴巴地揉著早上用發蠟打理了二十分鍾才做出來的發型,揉的亂七八糟也顧不上了。

    他這是怎麽了啊!

    完犢子了。

    少年心亂如麻。

    *

    宋詩意醒來時,迷迷糊糊坐直身子,察覺到脖子有些僵了。她摘了眼罩,一邊活動脖子,一邊側頭去看身旁的人。

    程亦川戴著耳機在聽歌,小桌板上攤著本書,他雙目失神盯著某一頁,視線沒有移動過哪怕一毫米。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宋詩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程亦川嚇一大跳,猛地回頭看著她,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

    宋詩意奇怪:“什麽書啊,看得這麽認真?”

    她隨意地拿過那本機上的雜誌,一眼瞥見標題:《吃在中國,吃貨在中國》。

    隨即笑了:“怎麽,餓了?”

    程亦川看見那一張一合的嘴唇,神情不太自然,像是見鬼似的扭開了頭,含含糊糊答了句:“還好。”

    宋詩意看了眼手表:“快到香...港了吧,再忍忍。”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要去洗手間,得讓程亦川先去過道上讓讓。程亦川看著她的背影,因上機後脫了外套,如今的宋詩意就穿了件貼身毛衣,下麵是條緊身牛仔褲,越發顯得腰肢纖細,曲線玲瓏。

    她個子挺拔,修長漂亮,瘦是瘦,但並不骨感,大概隻能用骨肉勻停足以形容那種健康蓬勃的美,走在過道上也有人抬頭矚目。

    程亦川的目光從她的背部向下滑,某個瞬間,猛地收回了視線,用力打了自己一耳光。

    “靠,你清醒一點!”

    他絕望地捂住臉,不時打自己兩下,試圖把這漿糊一樣的腦子打醒。

    可沒用。

    睜眼閉眼,都是那一開一合的緋紅嘴唇。

    程亦川要瘋了。

    *

    下午兩點抵達香港,兩人要在這裏轉機,順便吃午飯。

    程亦川的表現太不尋常,宋詩意問了好幾次,他都說沒事。她猜他大概是昨晚沒睡好,要不怎麽眼下還有濃濃的淤青?

    當然,她並不知道沒睡好的原因,隻有被強拉著玩了一夜“這件好看還是那件好看”的魏光嚴最清楚個中緣由。

    “吃什麽?”站在琳琅滿目的美食樓層,宋詩意四下看看,問程亦川的意見。

    “隨便。”他的心思並不在這,吃什麽都沒胃口。

    “剛才不是還餓了嗎?”宋詩意尋了張空桌,把無精打采的程亦川安置在那,“我去看看有什麽吃的。”

    日式拉麵,西式快餐,中式炒菜……宋詩意一家一家看過去,最後停在了粵菜窗口。

    收銀台的服務員操著她聽不懂的粵語問:“今日食乜嘢晏?”

    宋詩意撓撓頭,埋頭看菜單,說:“您好,要一份炒牛河,一份燒臘拚盤,一份潮州炒飯,一份水晶蝦餃……”

    回頭看看不遠處垂頭喪氣坐在那的人,她猜他餓壞了,便又多點了兩個茶點。

    程亦川果然餓壞了,一頓飯都沉默寡言,隻知埋頭苦吃。

    宋詩意問:“要不要再點一點?”

    他扒著米飯搖頭,神情依然很喪。

    既然吃飽了,理應打起精神,可程亦川一直這樣,宋詩意有些不解。問他到底怎麽了,他一臉逃避地擰開頭:“要見我爸媽了,我去買點禮物。”

    香港機場是亞洲最大的國際機場,在這裏轉機的人非常多,於是機場也成了購物天堂。

    宋詩意陪同程亦川四處瞎逛,他給父母買了不少東西,男表、女包、護膚品。看見他一本正經地站在化妝品專櫃挑口紅時,宋詩意忍俊不禁。

    “哎,你分得清色號嗎?”

    “我怎麽分不清了?”他白她一眼,從試用品裏抽出兩隻,挨個在手背上試色,儼然一名專業的口紅挑選家。

    偏他模樣好看,氣場十足,就是口紅試色也半點不顯脂粉氣,依然引來路人的頻頻側目。

    專櫃服務員都是年輕的姑娘,其中一個熱情地接待他,操著不太流利的港式普通話說:“先生,手背試色不太能看出上妝後的顏色,不如讓小姐親自試一試?”

    她拿出試用品專櫃裏的小樣,笑眯眯地遞給宋詩意:“小姐,這是新的小樣,你可以上唇試用。”

    這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權利,服務員的熱情大概和程亦川手裏那一大堆名牌購物袋的數量成正比。

    宋詩意欲推辭,看程亦川毫無拒絕的意思,又被熱情的服務員推到了鏡子前,索性接過了小樣。

    “我也給小雙挑兩支。”她打定了主意。

    於是人來人往的化妝品賣場裏,年輕的男生立足一旁,定定地看著在鏡子前認真試色的女人。由於在機上睡覺的緣故,她拆散了馬尾,一頭...栗色卷發披散在肩頭。

    秀氣小巧的口紅在原本就潤澤漂亮的唇瓣上輾轉流連,留下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

    她回過頭來,笑得一臉燦爛地衝他揚起下巴:“好看嗎?”

    落落大方的模樣,沒有絲毫忸怩。

    機場燈火輝煌,賣場也寬敞明亮,可掛在頭頂無論多少盞燈,無論多麽耀眼,也比不上此刻的她,奪目到令人移不開眼。

    程亦川的視線落在她的唇瓣上。

    這一次不是偷看了,在她的邀請下,他不得不,也克製不住地盯著那一抹豐盈漂亮的紅。它微微上翹,帶著飽滿的弧度,說起狠話來能叫人牙癢癢,可溫柔勸慰時也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天地黯然失色,師姐都寂靜了,程亦川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胸腔都快要受不了這沉重的撞擊,靈魂搖搖欲墜,身體就快要爆炸。

    宋詩意不見他有反應,眉頭一皺,心裏忐忑起來,朝鏡子裏又看了看:“有這麽難看嗎?”

    她明明覺得還挺好看的。

    服務員在一旁含笑誇獎:“好靚好靚的。”

    宋詩意又看了看,自己也覺得挺好,再回頭征求程亦川的意見時,忽然發現他不見了。

    “誒,人呢?”她四下尋找。

    服務員指著廁所的方向說:“好像是去洗手間了。”

    宋詩意抬眼一看,隻看見拎著一堆購物袋拔足狂奔的人。

    這家夥今天怎麽這麽反常啊?她莫名其妙。上廁所也不說一聲,還跑得這麽快,他有這麽急嗎?

    *

    落荒而逃的程亦川一口氣跑進了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瘋狂衝冷水,一下一下拍著自己的臉。

    沒有用。

    它們滾燙而豔麗,仿佛兩顆桃子。

    他頂著濕漉漉的臉,抬頭看鏡子裏的自己,裏麵的人雙眼迷離,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程亦川,你到底怎麽了?

    他哀哀地望著鏡子裏的人,忍不住用腦門哐哐撞洗手台。

    求你了,別他媽鬼迷心竅了,那是師姐啊,發春也要找對人啊!

    程亦川回到賣場時,宋詩意已經買好口紅了,回頭問他:“給你媽媽選好色號了嗎?”

    他失魂落魄地指指她手裏的兩支:“照著你的挑就行。”

    最後,兩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休息,等待一小時後轉機。

    午後的香港豔陽高照,從落地窗裏折射進來,照得人懶洋洋的,骨頭都酥了。宋詩意又靠在沙發上打盹,十分自覺地說:“要是我打呼嚕了,記得把我叫醒。”

    她原本不打呼的,但這麽仰頭靠在沙發上睡覺,難免會馬失前蹄。

    程亦川低低地應了一聲,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她睡著了。

    身體慢慢地往下滑。

    腦袋不受控製地往一旁墜,他坐在她的左邊,而在她的右手邊坐著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

    程亦川想叫醒她,讓她別往人家肩膀上亂靠,可話到嘴邊,鬼使神差被咽了下去。

    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托住了她的腦袋,然後往自己肩上靠。

    宋詩意迷迷糊糊靠了過來,麵頰終於觸到了他的肩,她不耐煩地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睜開眼,又一次睡過去。

    陽光下,細小的塵埃隨風起舞,仿佛一場壯麗的慶祝。

    程亦川低頭,無限近地凝視著她紅豔豔的雙唇,緩緩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怕驚醒他,他隻能極輕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髒。那裏仿佛關了一頭野獸,蠢蠢欲動,咆哮不已,掙紮著要脫離他的控製。

    ...他怔怔地低頭看著她,恍惚中聽見魏光嚴在耳邊說:“你完蛋了,程亦川。”

    他就這麽看著她,一眨不眨,心裏傳來了肯定的應和聲。

    對,他完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