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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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全國賽的新名單很快下來了, 張貼在公告欄裏,覆蓋了舊的名單。除去女子速降隊的人員發生變化, 其他並無更改。

    宋詩意無法參賽了。

    李丁客客氣氣地說,事情已經交由體委去調查處理, 相信她有什麽冤什麽怨,上麵一定會秉公處理,不會令她蒙受不白之冤。

    “但在那之前, 你就安心訓練吧。”

    宋詩意沒說什麽, 扭頭走了。

    中午的時候,孫健平和丁俊亞分別去了李丁的辦公室,聽說吵得不可開交。丁俊亞欲說清事情始末,還宋詩意一個清白,孫健平基本上都快掀桌子了, 可李丁皮笑肉不笑,四兩撥千斤。

    “孫教,您可別跟我動這麽大火,您前一陣才做了手術,別又把身體氣出什麽毛病來了,那我就成罪人了。”

    轉頭對著丁俊亞,無奈攤手:“這事兒吧,我信你們還不成, 關鍵人把照片都給送來了, 看著像是真有其事。我在這位置上坐著, 難不成光憑主觀判斷行事, 不秉公處理?你耐心點,既然沒犯錯,那就走完這個流程,讓體委那邊查清楚,還你們一個清白。”

    孫健平堅持要讓宋詩意參賽。

    “運動員是我帶的,你不過是走行政的,賽場上的事一問三不知,沒資格取消她的名額!”

    “我有沒有資格,上麵說了算。他們既然同意換人,那就說明我的話還是管用的。”

    孫健平氣壞了,指著他的鼻子怒道:“李丁,你少在這兒公私不分。有什麽仇什麽氣,你衝我來,別不把人付出的汗水和青春當回事!”

    “您這話就不對了,我和您一樣重視運動員。”

    “呸。”孫健平啐了一口,“你重視運動員?你重視的不過是一張毫無意義的成績單!坐上這位置就知道屍位素餐,溜須拍馬,你一年去過幾次雪場?除了酒桌飯局,你他媽一天到晚坐在辦公室吹空調,你知道運動員付出多少努力才爭取到一個參賽名額?被你輕輕鬆鬆幾句話就給擼了下來,你幹的是人事兒?”

    李丁斂了笑意:“孫健平,我敬你是前輩,一向不跟你計較。但你做人也該有點分寸,別一亂了陣腳就在這兒咬人。”

    後續便是一場無休止的爭執,出動了好些領導才勸下來。

    孫健平氣壞了,半道上被匆忙趕來的宋詩意劫走。

    “我都沒氣,您氣什麽啊?”宋詩意沒忍住笑,指指他的臉,“哎,您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臉上有多少褶子,跟包子似的。”

    “你還笑得出來?!”

    “我為什麽笑不出來?我又沒幹虧心事,遲早還我一個清白,有什麽笑不出來的?”她故作輕鬆。

    孫健平恨鐵不成鋼,指著她直哆嗦:“我快給你氣死了。明明是你的比賽,這下被人給擠下來了,你還在這給我嬉皮笑臉!”

    “您也別氣。”宋詩意在一樓大廳的自動販售機裏投了幾枚硬幣,取出一瓶礦泉水,擰開了,轉頭遞給他,“反正全國賽從來不是我的目標,有固然好,可以練練手。沒有也沒關係,我繼續安心訓練。”

    “……”

    “好了,別替我打抱不平。我也不是第一天遇到這種破事了。”宋詩意哈哈笑,“以前一馬當先的時候,洗澡洗到一半,被人把熱水器給關了,大冬天凍得我直哆嗦。去日本參加青年賽的那一回,李珊珊把我的護目鏡給扔了,還好我早上出發前檢查背包發現了,結果厚著臉皮到處去借……這些您都忘了?”

    十九歲入隊,一馬當先,無人能及。那時候她就深刻體會到了國家隊的殘酷。越是頂尖人才聚集的地方,越不乏勾心鬥角。

    第一名的光環下,人性的醜惡顯露無疑。

    她淡定地拍了拍孫...健平的肩:“放心吧,我早就習慣了,這回不痛不癢的,根本算不了什麽。”

    *

    宋詩意被取消比賽名額一事,原委隻有教練與領導組知道。但紙包不住火,再加上那日孫健平與李丁大鬧一場,還是有消息流了出來。

    “哎,你知道宋師姐為什麽被取消參賽資格嗎?”

    “為什麽啊?我還奇怪呢,都定下來了,怎麽還能換人。”

    “聽說她給丁教練塞紅包了。”

    “excuseme?”端著餐盤從女生堆旁經過的魏光嚴頓住了腳,雙目圓睜,“宋詩意給丁教練塞紅包???”

    “對啊,你不知道嗎?”

    “她有必要塞紅包?原本就跟羅雪不相上下,穩在前二了,她吃飽了撐的去塞紅包?”魏光嚴沒好氣地說。

    “這我怎麽知道?興許她是擔心自己剛剛把成績提上來,還不夠穩定,萬一教練不把名額給她——”

    魏光嚴沒工夫聽她瞎扯,餐盤往桌上一放,一邊往食堂外走,一邊給程亦川打電話。

    “別擼貓了,趕緊回來!”

    周六的程亦川已經回家了,隊裏發生了什麽事,他一概不知。

    另一邊,程亦川在聽聞事情始末時,臉色一變,把臭東西往地上一放,掛斷電話就開始換衣服。

    奶奶在客廳聽新聞,抬眼看見他頭也不回往外跑,邊跑還邊說:“我回隊裏一趟,有急事。”

    “哎,吃了午飯再走啊!”

    “來不及了,不吃了。”

    砰的一聲,門關了。爺爺從書房裏走出來:“臭小子又跑了?”

    “是啊,飯也不吃,也不知道什麽事這麽急。”奶奶一邊抱怨,一邊又笑了,因為臭東西從臥室裏滴滴答答跑了出來,靈活地跳上沙發,小腦袋直往她懷裏鑽。

    程亦川是一路飛奔著打車回基地的。

    午後的基地暖洋洋的,因大賽在即,下周就開始了,領導班子不少都在加班加點地忙。基地裏人挺多,陸續有人從食堂裏走出來,酒足飯飽,回屋睡覺。

    總的來說,周末的基調還是很悠閑的。

    唯有某個從大門外就開始百米衝刺的人,一路狂奔到女隊的宿舍樓下,刹住車後,卻又遲遲沒有撥通宋詩意的電話。

    想也不想就要趕來見她,真到了樓下,卻又遲疑起來,不知該說點什麽。

    程亦川撓著頭,低頭在手機上找到她的電話,躊躇著組織語言。

    “我聽說那件事了。”

    “你現在怎麽樣?”

    “心情很差嗎?”

    “到底是怎麽回事?”

    各種開場白在嘴邊浮起又落下,總覺得說什麽都有些無力,並且一直在戳人痛腳。她大概最不想談的就是這件事,最煩被人提起資格被取消。

    程亦川索性蹲了下來,絞盡腦汁想台詞。

    直到某一刻,眼前多出一雙腳來,穿著黑色跑鞋,一動不動停駐在他麵前。

    程亦川抬頭一看,正對上醜聞女主角的視線。

    “蹲這幹什麽?”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後的路燈杆子上,恍然大悟,“撒尿呢?”

    “……………………”

    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是沒那麽糟了。

    程亦川站起身,定定地看她兩秒鍾,說:“走吧。”

    宋詩意一愣:“去哪?”

    “吃飯。”他轉身就走。

    “我剛吃過。”宋詩意衝她喊。

    “那就陪我吃。”他頭也不回往前走,篤定她會跟上去。

    宋詩意眉頭一皺,這臭小子哪裏來的自信啊?她要是偏不跟上去呢!她在原地停留了好幾秒鍾,最終還是沒有按捺住全身上下每...個細胞的意願,拔腿跟了上去。

    這個時間,他該在家裏擼貓才對,結果卻出現在了她的宿舍樓下。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飯是在基地外麵吃的,小餐館開在郊區,後院有塊地,老板和老板娘是對中年夫妻,自給自足,用自家的菜做食材。

    程亦川給自己盛了一大盆飯,菜是簡單的土豆絲和西紅柿炒蛋。他早飯吃得早,老早就餓了,結果這麽往基地一跑,餓壞了。

    宋詩意看他半天,他一句話都說,埋頭呼哧呼哧吃著。

    所以他大老遠跑回基地,就為了直播吃飯?

    “……”有點一言難盡。

    宋詩意看著看著,倒是看笑了,遞了張紙給他:“你餓死鬼投胎來的?”

    總算吃完了,程亦川不緊不慢抬起頭來,接過紙巾擦了擦嘴,說:“可不是?一聽說你這出了岔子,飯都沒顧得上吃,踏上我的風火輪就趕來戰場關心你。”

    “那你表達關心的方式還挺特別。”

    程亦川笑了,笑完之後,又嚴肅地繃起臉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我怎麽以前沒看出你這麽樂觀?”

    “你瞎。”

    “到底怎麽回事?”

    插科打諢完畢,宋詩意看他片刻,還是把事情始末說了。

    程亦川冷著臉聽完,抬頭問:“你覺得是誰幹的?”

    “誰都有可能。”女隊的全體人員,沒有誰逃得脫嫌疑。

    “那比賽怎麽辦?”

    “已經確定沒我的資格了。”

    “你就這麽算了?”

    “是我自己不謹慎,明明微信發個紅包就能解決的問題,腦子進水去辦公室親自表達慰問,這才翻了船。”

    程亦川抓了把頭發,不耐煩地說:“早就跟你說了,離那個姓丁的遠一點,你還不聽。這下好了,表達表達關心,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還一臉正經的,宋詩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還真是盡心盡力地抓住各種機會抵製丁俊亞。

    但她沒有笑,隻是抬頭與他對視著,片刻後,叫他的名字:“程亦川。”

    “?”

    “答應我,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不要隨便插手。”

    “……”

    “我現在隻想心無旁騖地訓練,一個全國賽而已,我還沒看在眼裏。有就練練手,沒有也無傷大雅。你也一樣,目光不能放在這種小比賽上,看長遠些——”頓了頓,她笑笑,“畢竟打臉也要挑個最佳時機,免得打輕了不解氣,對吧?”

    她的表情很平靜,眼神裏有淡淡的笑意。

    程亦川看她片刻,也笑了,“不插手也行,那你把今天下午的時間分我一點。”

    半小時後,兩人出現在市中心的電玩城。

    程亦川是常客,拿出了vip卡,很快換來一大筐硬幣。

    “挑一個,我們比一比。”他分了一半硬幣給她。

    宋詩意挑眉,環視一周,手一抬:“那個。”

    他們比開車。

    兩人並肩坐下,同時投下硬幣,握住方向盤開始飆車。穿越障礙物,身子左□□斜,天降隕石時,宋詩意尖聲叫出來——

    原地一百八十度翻轉。

    程亦川哈哈大笑,“你不行了吧——操!”

    話到一半,滾石滑落,把他也砸到了路邊,隻得重新加速。

    而事實證明,老司機總是勝過新手上路,畢竟經驗老到。這一局,程亦川勝。

    宋詩意不服:“再來。”

    “再來就再來。”

    三局,程亦川全勝。

    五局,程亦川還是勝。

    最後,他斜斜地倚在宋詩意的...車位旁邊,居高臨下道:“tips,永遠不要和男人車技。”

    宋詩意拍拍屁股站起來,冷笑:“玩個電玩還給你玩出高/潮了?性別歧視都來了。”

    她再看看,指著遠方的投籃機:“第二場,比那個。”

    程亦川哈哈一笑:“不是吧?你要跟我比投籃?我初高中都是校隊的。”

    “……”

    結果很慘淡,校隊的boy完勝,一分鍾內,他投了八十九個,宋詩意隻有三十六,一半都不到。

    “比這個。”

    “繼續,比這個!”

    “靠,換一個,我就不信了。”

    而事實證明,不信邪是不理智的。電玩城高級vip程亦川同學,因為從小有錢,動輒來電玩城練技術,各項指標碾壓宋詩意。

    輸到最後,她把裝硬幣的籃子往程亦川懷裏一塞,嘩嘩作響。

    “不玩了,滾犢子。我心情已經夠差了,你居然還來落井下石。”

    “不玩也行,休息一下。”程亦川笑著指指一旁的mini自助ktv,“坐一坐吧。”

    電玩城裏很嘈雜,音樂聲、尖叫聲不斷,而小小的玻璃房子很好地隔絕了外界噪音,隻剩下一片安靜的私人空間。

    窗簾拉起,燈光柔和,宋詩意詫異地看見程亦川戴起耳機,摘下了話筒。

    “你要唱歌?”

    “進都進來了,不唱歌幹嘛?”他動作熟稔地在屏幕上點歌,“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來電玩城,開個車、偷個懶,碾壓一下周末來找樂子的小學生們,最後為了歡慶勝利,再來一首《歡樂頌》。”

    他還當真點的是《歡樂頌》,一本正經對著話筒唱了起來。

    宋詩意笑得不可開支,“你就這點本事嗎?欺負小學生算什麽?”

    他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小學生們不好好學習,來電玩城幹什麽?我把他們的自信磨滅掉,他們就能回家專心學習了。”

    宋詩意哈哈大笑。

    《歡樂頌》是真的很歡樂,聽著巨嬰程亦川的動情歌唱,宋詩意笑得停不下來。

    可一曲畢,切歌了,他卻又變了個畫風。

    聲音低沉下去,笑容斂入唇角,他安安靜靜坐在高凳上,並未回頭看她,隻是專心地唱了一首英文歌:bobdylan的《makeyoufeelmylove》,

    whentherainisblowinyourfaceandthewholeworldisonyourcase

    icouldofferyouaembracetomakeyoufeelmylove

    他唱當風雨肆意吹打你的麵龐,當整個世界與你為敵,我還有一個擁抱給你,它溫暖、充滿愛意。

    人生有時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人生也難免充滿遺憾與後悔,世事無常就像風一樣肆意吹起,而我,會永遠愛你。

    程亦川恍若希臘石雕一般坐在透明的玻璃房子裏,輕聲唱著尾聲,而這一刻,石雕再也不是一動不動了。

    他微微側頭,凝視著身側的人,唇邊有一抹淺淺的笑意。

    icouldmakeyouhappy,makeyourdreamscometrue.

    nothin\'tdo.

    dsoftheearthforyou,

    tomakeyoufeelmylove

    你感覺到了嗎,宋詩意?

    從她的眼裏,他看見自己彎起嘴角笑了。那一刻的他無比確信,她感覺到了。

    *

    天邊飛來一顆流星...,轟的一聲砸中她的胸腔,引爆了她的大腦。

    身體裏的洪流洶湧而出,再不受控製。

    宋詩意鈍鈍地抬眼,對上他的視線,隻看見鋪天蓋地襲來的溫柔陰影。在這透明而逼仄的玻璃房裏,天地之大,大不過人間一隅,外界嘈雜,也藏不住怦然心動。

    她很想說,程亦川你乘人之危!

    可是那一刻,腦子裏最後一根弦也斷了。她像是被人操縱的木偶,一瞬間所有透明的絲線盡數斷掉,慌亂之中,緊緊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雙手攀住了誰的脖子,雙眼顫抖著緊閉,流星墜落,理智泯滅。

    溫熱的唇是三月的花,急促的呼吸是顫栗的風。她被人擁入懷裏,被動地,又或是默許了這個唐突的吻。

    不是親,也不是碰,是一個溫柔而纏綿的吻,恍惚中還帶著來自冰島的薄荷芬芳。

    耳邊仿佛還回蕩著那句歌詞:當風雨肆意吹打你的麵龐,當整個世界與你為敵,我還有一個擁抱給你,它溫暖、充滿愛意。

    她長長地顫栗著,不受克製地想著,它果真溫暖,充滿愛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