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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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也不是。

    溫禦醫調整著手裏的千裏鏡, 終於找到了目標, “墓園裏有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南康長公主母女,這是在祭拜陸清猗?”

    蕭琢一怔, 低低道, “倒是有心了。”當年陸徵就對少小離家的清猗十分關心, 身在太湖時便時常寄東西上紫陽觀,之後入京為官,陸家人也會定期探望。

    “這話說的,人家骨肉血親, 感情不比你少, 聽說逢年過節的祭拜生死忌周年的道場一次沒少,”溫禦醫說的不客氣, “長樂郡主, 就陸徵那女兒, 先天不足, 是陸清猗精心調養好的, 陸清猗很疼這個侄女兒, ”頓了頓補充, “幾乎當做親生女兒疼。”

    蕭琢晃了晃神, 如果當年她未曾突然反悔,他們應該會有一個女兒。都是他的錯, 就差一步他們便要在一起了, 可他又走了, 一走就是九個月。讓她那顆好不容易捂熱的心又冷卻下來, 明明知道她因為母親緣故不敢動心動情,偏偏還讓她患得患失。

    如果他不離開,或者晚離開一陣,定了名分再走,一切肯定不一樣了。

    如果……

    這些年孤身一人時,越來越容易想起往昔,想一次痛一次,痛入骨髓。

    一個人痛苦的孤寂的活著,就是老天對他的懲罰,懲罰他那麽多機會擺在眼前,卻一次又一次的錯過。

    “看看吧。”溫禦醫不由分說將千裏鏡塞進蕭琢手裏,“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你這一走,下次進京也不知是哪一年了。”

    蕭琢無奈地看著被塞過來的千裏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偷窺,想看他會晚上來,何至於如此。然在溫禦醫逼迫的目光下隻得拿起千裏鏡,敷衍地看了一看,然後交差似的目視溫禦醫,“滿意了嗎?”

    溫禦醫豈看不出他敷衍的態度,冷笑兩聲,不識好人心。

    “師兄,你今天到底怎麽了?”蕭琢劍眉一皺,古裏古怪。

    溫禦醫愣了愣,沒好氣道,“還不是看你死氣沉沉的樣子來氣,想讓你有點活泛氣。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模樣,哪有當年的機靈勁,木頭人似的。”

    蕭琢輕輕一笑,“師兄,我今年四十多了,若再如年輕時那般放肆浮躁,你才該頭疼。”

    “我倒寧願你一直放肆下去。”溫禦醫低低歎息一聲。

    蕭琢牽了牽嘴角,不言語。一直放肆,多叫人羨慕,可惜他沒有這福氣。

    ……

    從息園出來,南康長公主去聽經,約好了下山的時辰,陸夷光便帶著丫鬟護衛出了紫陽觀。天地之間銀裝素裹,青山變成茫茫雪山,分外妖嬈。

    千裏冰封的壯闊美景吸引了不少香客遊人,尤其是以年輕姑娘們居多。

    年輕的姑娘們聚在一塊一邊欣賞美景一邊聊天,聊著聊著就把陸夷光提溜了出來。

    “我這算什麽,”說話的姑娘扶了扶珠釵,“長樂縣主,不對,現在該稱長樂郡主了,她發間那支紅寶石步搖你們是沒看見,純淨的紅色中透著若有若無的藍色,是最上等的鴿血紅,那麽大一顆,價值連城。”

    “我見了,她和長公主離開大殿的時候,正好撞上了,陽光下一照,那紅寶石璀璨的很。”

    “該是宮裏的賞賜吧,聽說皇上皇後還有兩位太後都賞了不少寶物。”

    “也就宮裏才有這麽珍貴的紅寶石了,長樂郡主這回可是因禍得福了。”

    “可不是,”一姑娘掩嘴笑,“隻怕上門提親的能踏平公主府的門檻。” 陸夷光在婚嫁市場上本就是香餑餑,眼下她封了郡主,還有一千五百戶封邑作為嫁妝,那就是金娃娃了。

    說話間眾人視線若有若無地飄向旁邊的杜渥丹,有的幸災落禍,有的憂心忡忡。

    杜渥丹藏在...袖子裏的手握成了拳,好不容易人們漸漸忘了他們杜家和陸家的恩怨,可隨著陸夷光晉升為郡主,地位大漲,一些人又想起了大哥。

    她知道一些人在暗地裏笑話大哥有眼無珠自斷前程,可她們哪裏知道,大哥和謝姐姐情投意合,若非出了意外早就喜結連理,去年六月,謝姐姐落水危在旦夕,大哥豈能不顧情分見死不救。

    大哥不過是見義勇為,陸家卻得理不饒人,負荊請罪反倒換來一頓鞭打,以至於他們杜家淪為京城笑柄。

    大哥都避出京城了,陸家還是不依不饒,害得二叔丟了官,二房上下在府裏明裏暗裏擠兌他們大房。

    因著這一茬,祖父和父親都怪罪大哥,以至於大哥過年都孤零零一個人流落在外。

    杜渥丹忿忿地在心裏想著,這般霸道的性子,幸好解除了婚約,不然真進了門,也得家宅不寧。

    杜渥丹咬了咬牙齦,扭頭離開。

    杜渥丹的表妹濮樾連忙跟上,挽住杜渥丹的胳膊,離人群遠了才義憤填膺道,“看得上她的皆是貪圖榮華富貴的逐利之輩,表哥乃正人君子,自然不會為了權勢俯就。”

    杜渥丹容色稍霽,那陸夷光再尊貴又如何,她大哥才不是那種沒出息的男人,一心想沾妻族的光。

    “正人君子?”陰陽怪氣的冷哼斜刺裏冒出來。

    不亞於一道驚雷在杜渥丹和濮樾天靈蓋上炸開,在看清鬆樹林裏轉出來的滿臉鄙夷的陸夷光後,濮樾的臉唰的一下子褪盡了血色。

    杜渥丹比濮樾略好一些,但也是臉色發白,眼神透出慌亂,縱然怨怪陸夷光,可她也知道背後說人壞話不對,尤其眼下陸夷光風頭正勁。

    稍遠處發現此地不對,不由好奇地圍了過來。

    陸夷光兩眼冷冷地盯著杜渥丹姐妹,“他杜若也配正人君子這四個字,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一個見色起意趁人之危的偽君子到了你們口中倒成了正人君子,也不怕笑掉大牙。”

    濮樾也就敢在杜渥丹麵前詆毀兩句借此討好她,見了陸夷光早就嚇得噤若寒蟬手足發涼,情不自禁往杜渥丹背後躲了躲。

    杜渥丹到底是閣老孫女,比濮樾撐得住一些場麵,再聽陸夷光如此鄙薄自己兄長,頓時怒氣上湧,“我知道你恨我大哥,可你也不能因為我大哥不喜歡你,就這般詆毀他。”

    “別說的我是因愛生恨似的,當初是你們杜家上門提親求娶,本郡主當年年幼無知眼神不好,被你們杜家的花言巧語蒙騙了過去,才同意了這門親事。”陸夷光選擇性遺忘了自己被美色蒙騙那一茬,“幸好及早發現杜若偽君子的麵目,我還要謝謝他的不娶之恩呢。”

    被冷嘲熱諷的杜渥丹火往上撞,“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陸夷光譏諷一笑,“是誰背後說人壞話在先。”

    濮樾瑟縮了下,杜渥丹漲紅了臉。

    陸夷光聲色逼人,“合著想和我們陸家結親的都是貪圖富貴之輩,那你們杜家當初何必巴巴上門提親,之後又何必苦求不退婚。求娶不成就說別人是貪慕權勢,就你們品行高潔是不是?當真是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聞言,圍觀的閨秀們眼神變了,這可是把不少人家都牽扯了進去。

    杜渥丹已是麵紅耳赤,眼裏含淚,又無話可說,頭一低,眼淚就掉了下來。

    “方才不是編排我編排的挺開心,這會兒怎麽掉起眼淚了,想讓大夥兒以為我欺負了你不成。”陸夷光嗤了一聲。

    濮樾六神無主,這事到底是自己起了頭,回頭杜家指不定要責怪她,心下一怯,硬著頭皮從杜渥丹背後挪出來幾步,對著陸夷光屈下膝蓋,哽咽開口,“長樂郡主恕罪,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時失言,還請郡主大人大量莫要與我一般見識。”...倒是個識相的。

    陸夷光不出聲,隻麵無表情地的注視杜渥丹兩姐妹,她不叫起,濮樾就隻能保持屈膝的姿勢。

    本打算息事寧人的杜渥丹見狀,忍不住抬眼怒瞪陸夷光,“你莫要仗勢欺人。”

    “真有趣,說我仗勢欺人,”陸夷光的語氣不陰不陽,“分明是杜姑娘仗著杜閣老孫女的身份,見了本郡主都不行禮,當真是好大的氣派!也是,杜閣老權傾朝野,一個區區郡主又算得了什麽,自然不用放在眼裏。”

    身份它真是個好東西,陸夷光由衷感慨。

    這麽一頂大帽子砸下來,驚得杜渥丹慘無人色,身子打了一個晃。

    濮樾慌了神,擠眉弄眼的扯著杜渥丹行禮。

    杜渥丹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長這麽大,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屈辱。

    陸夷光挑了挑眉,她不去找杜家麻煩,杜家反倒欺上門來了,不殺雞儆猴,當她是軟柿子啊。

    最終,杜渥丹忍著屈辱彎了膝蓋。

    過了一會兒,陸夷光才施施然叫起,捋了捋袖口,慢條斯理道,“嚼口舌說是非,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小心業報。”

    杜渥丹和濮樾的臉青白交錯,低頭掩麵匆匆離去,估計好一陣沒臉出門見人了。

    站的稍遠的姑娘們這才走近了些,恭恭敬敬地見了禮。

    瞧她們這小心翼翼的模樣,陸夷光特別想說,其實她這人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很平易近人,不過這會兒說出來怕是沒什麽說服力。

    叫起了她們,陸夷光彎唇一笑,“你們繼續賞景,我先行一步。”

    “郡主慢走。”眾人恭送她。

    樹林深處,看了半天好戲的溫禦醫摸著胡子笑起來,“平日裏瞧著甜姐兒一個,生起氣來還怪唬人的。”

    蕭琢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品出違和之處,“你與陸家這位小郡主有交情?”

    “她胎裏帶來弱症,我給她看過幾回。”他們交情可不淺,她出生時,自己從旁掠陣來著,四舍五入算是救了她們娘兒倆。

    蕭琢頷首,“聽她中氣十足,倒是看不出先天不足。”

    “也不看看是誰調理的,陸清猗眼不錯的盯著,想方設法給她補底子,”溫禦醫道,“現在她這身子可比一般人都好。”

    蕭琢眼神柔和下來,“倒是沒聽你說起過。”

    溫禦醫諷刺回去,“想說我也得見得到你的人啊!”

    蕭琢扯了下嘴角,算算時間,那幾年他都在邊關沒回過京城,師兄知道他們的事,想來也不願惹他傷心,所以從不在信裏提及,“那,你和她有交情嗎?”同一個病患,應該會互相交流下意見。

    “點頭之交,我也就是做個顧問罷了,”溫禦醫摩了摩下巴,“陸清猗醫術不錯,用不著我。”仙丹沒煉出來,倒是把醫術練好了。

    “她生性聰慧,但凡想學的沒有不會的。”語氣裏是淡淡的驕傲和惆悵。

    蕭琢目光落在溫禦醫臉上,“師兄,謝了。”師兄當年調養那小郡主,想來也有幾分是看在他的麵子上。

    溫禦醫自然明白他謝的是什麽,不經意的側了側臉避過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心裏歎了歎。

    心念一動,溫禦醫抬起腳,“再陪我走走。”腳尖對著的是陸夷光離開的方向。

    蕭琢抬腳跟上。

    不一會兒,就撞見了陸夷光。

    陸夷光撿到了一隻鬆鼠,皮毛黯淡瘦骨嶙峋,應該是窩裏儲備糧告罄出來覓食的,聽說鬆鼠記性特別差,總是忘記食物儲藏地,間接做了植樹人。

    用棉手捂子包起奄奄一息的鬆鼠,發現溫禦醫的陸夷光眼前一亮,小跑上去,“溫禦醫,這鬆鼠還能救嗎?”

    溫禦醫犯了難,他不是獸醫啊,不過還...是上手瞧了瞧,“沒有傷口,應該是又餓又凍,放到暖屋裏再給點吃的,可能會好。”

    因著之前的談話,蕭琢垂眼打量眼前被她當做女兒養的小姑娘,大紅色的狐裘鬥篷襯得膚若白雪,輪廓柔和五官精致,尤其是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的,天真漫爛,一看就是被嬌寵著長大。

    若有所覺的陸夷光抬眼衝他燦爛一笑,梨渦若隱若現,“蕭都督好。”回頭告訴陸見遊,後悔死他。

    蕭琢放緩了神情,頷首回意,是個笑起來格外甜的小姑娘。

    “那我先帶它回去吃點東西,蕭都督和溫禦醫自便。”陸夷光生怕晚了一步,打了個招呼風風火火的走了。

    蕭琢目送她漸行漸遠,“是個心善的孩子。”

    溫禦醫眼神頗有些憐憫。

    收回目光的蕭琢撞進他眼裏,眉心一皺,“師兄?”

    溫禦醫一扯嘴角,“是個好孩子。”

    蕭琢眼簾半垂,她喜歡的,自然是好孩子,心口不可自抑地發鈍,蕭琢抬起腳,“下山吧。”

    溫禦醫沒有動,凝視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威嚴、沉穩、可靠以及揮之不去的孤寂。他動了動唇角,又緊緊合上了。

    師父他老人家說得對,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騙得所有人團團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