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現實與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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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 白黎對於趙元辰來說意味著什麽。
除了他自己。
在過去二十多年的時間裏,趙元辰都是為帝國而存在的, 就好像是麒麟、諦聽、悟空它們, 因為帝國有需要, 所以就被創造了出來。
他不是他自己,而是皇太子殿下。
或許有人認為這樣的人生很淒慘, 他的童年也必定帶有許多悲劇色彩,事實卻並非如此。
幼年時, 太傅利用全息投影,向他展示了帝國的麵貌, 浩瀚的星空和遼闊的疆土深深震撼了他。
他問:“這些星球, 都是我的嗎?”
“是的, 殿下。以後,這會是你的帝國。”太傅如是說。
我的帝國。
他就這樣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於是, 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注在了這個帝國身上,孜孜不倦地學習如何能夠治理它, 如何能將它變得更繁榮強大。
這很難,但他不覺得累, 因為帝國就是他的全部。
而婚姻……說實話,原本婚姻隻是他的一件待辦事項, 到時間了就按部就班地去解決,和別的事沒什麽兩樣。
直到遇見白黎。
愛情的產生, 果然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它的到來。在她告白之前, 在他寤寐思服之前, 他都以為這東西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很顯然,丘比特從來不考慮對方是平民還是王子,搭起弓,嗖嗖兩下,就把愛神之箭給射了出來。
他開始做一些過去不會做的“私事”。
趙元辰以前是沒有私事的。睡眠進食是為了保證自己的身體健康,能夠長久地治理國家,洗漱穿衣是為了有得體的外表,以此維護帝國的形象……細細數來,沒有什麽事是為了自己而做的。
然而,和白黎聊天說笑是私事,和她通訊是私事,送她禮物也是私事。這是不能用“維護婚姻”的借口來掩蓋的,他知道是自己想要那麽做。
對於皇太子而言,婚姻是公事,戀愛卻是私事。
他終於有了一些私生活。
白黎……是他全部的私事,也是他作為趙元辰的自我。
雖然時間依舊不多,哪怕她回歸了東宮,和他朝夕相處,兩人的獨處空間也隻有晚上的幾個鍾頭。
在這段時間裏,她會靠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抱著他親吻他,和他說話,跟他吵架,偶爾還要發脾氣。而他呢?他有時候高興,有時候生氣,有時候又懶得理她,假裝聽不見。
都是些沒有意義的事,但他喜歡這樣的浪費。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抱著趴在他懷裏睡得沉沉的人,會感覺到一種踏實,讓他確認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類,而非冰涼無意識的機器。
就好像現在這樣。
“你討不討厭啊我困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摸我了,我又不是貓,好癢啊!!”枕邊人氣勢洶洶地蹬著被子,對他怒目而視。
他睜開眼,把被子拉回來蓋在兩人身上:“你是做夢了吧?”
“我沒睡著,做個屁夢。”想睡沒得睡,誰的心情都好不到哪裏去,她凶巴巴地說,“你裝好了,再不讓我睡覺,我睡回自己房間去。”
“是你不讓我睡覺吧。”他淡定地說,“安靜點,過十二點了,早點睡吧。”
她氣得翻過身,背對著他:“懶得理你。”
黑暗之中,他微微笑了起來。
*
除了帝國的諸多事務外,趙元辰從沒有忘記過係統。他令諸多科研人員密切關注著,想辦法破解一部分信息。
這一等,就是近兩年。
“……依據這兩年我們對它的觀測,可以初步確定以下...兩件事。”坐在他麵前作報告的是帝國最有名的物理學家,考慮到趙元辰對物理學的了解並不精通,他選擇了更為直白平易的敘述,“第一、這是一個特殊的生命體,雖然沒有實體,但和ai的存在並不相同,應當是另一種生物。”
趙元辰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它可以自主思考?”
“不,我們並沒有觀測到這一點,它從未嚐試和我們交流。”對方否認了這個可能,糾正道,“說它是生命體,是因為它在成長。”
趙元辰素來平淡的麵容上出現了一絲驚訝。
“這就關係到我要說的第二點,‘它’或許是和現在已知的智慧生物完全不同,是徹底的屬於另外一種生命體。”說到這裏,他停頓了片刻,壓低聲音道,“殿下應該知道,當年帝國曾遇到過……‘幽靈’。”
趙元辰輕輕“嗯”了一聲。
“幽靈”是帝國一項絕密事件的代號,事情說來有些複雜,概括一下的話,大約就是在帝國建立前,人類還在太空裏漂泊的時候(如今稱這段曆史為探索時代),人類曾遭遇過一次重大危機。
當時,有一種神秘的生物入侵了星艦,它們無有實體,存在的形式類似於電波,輕而易舉地破解了星艦上的重重防禦,切斷了睡眠艙的營養供應,險些就將大部分人類扼殺於無形。
後來雖然幸免於難,但受襲的人類卻不曾抓住它們,隻好秘密記錄下此事,以此警惕後人。
“你的意思是,它和幽靈是同一種性質的生命?”趙元辰問。
“不,它比幽靈更特別。”他斟酌著詞句,“我接下來要說的並沒有什麽憑據,隻是一些猜想,當不得真。”
趙元辰頷首:“我明白,你說吧。”
或許接下來要說的話十分艱澀,對方思索了很久,才慎重地說:“這兩年來,我們一直密切監測著它的變化——我剛才說過它在成長,但是……它的成長和我們一般意義上的成長不同,目前已知的所有生物都是橫向成長,一歲兩歲,變大變老。”
為了便於理解,他抬手在空氣中畫出了一道橫杠:“空間為縱軸,時間為橫軸,我們是在一個以時間為軸的空間裏生存的。而它相反,它是生活在時間裏,但是以空間為軸的,就是縱向的。”
趙元辰一怔,電光石火間,想起了朱莎對他說起過的穿越,這件事他從沒有和任何人提及過,對方是獨立作出的判斷。
“你仔細說說。”
“這都是我的猜測。”他道,“它也許是生活在時間裏的一種奇特生物,穿越空間就好比是我們的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是一種與我們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我們很難理解它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趙元辰皺眉思索起來,良久,謹慎地問:“按照你的猜想,它是可以預知過去和未來了?”
“這不是預知,而是本來就存在的。”對方指著桌上的茶杯說,“它就是過去,”又指著插瓶,“它就是未來。”
這是一個有趣的想法,能夠很大程度上解釋係統穿越時空和預知未來的能力,但是趙元辰沒有盡數相信,問道:“你覺得有辦法喚醒它嗎?”
“事實上,我認為我們困不住它多久。”物理學家的臉上出現慎重之色,“它在變化,或許有一天,它會自然而然地消失在我們所在的空間裏。”
趙元辰十分鎮定:“那麽,你是建議銷毀了?”
“是的,以我們目前的技術與理論水平,不足以理解這樣更深層次的內容。留下它,固然有可能啟發一些新的猜想,但是太過危險。”他頓了頓,眼中閃過掙紮,“很可惜,真的,留下它,我可能在有生之年就可以對空間有更深層次的了解,然而……”
趙元辰沒有說話。他器重對方,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人不僅...僅是科學家,更是帝國的軍人,比起科學技術,帝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良久,他道:“一旦攻擊,會不會驚擾它?”
“我建議將此作為長期計劃,逐步削弱,最後再消滅。”
趙元辰頷首:“你們再討論一下,到時候給我遞一份詳細的報告。”
“是。”
“就這樣吧。”他起身,“盡量在六月之前給我。”
“屬下明白。”
*
離開實驗室後,趙元辰想起了一件事,給朱莎發了個通訊。
她很快接了起來:“太子殿下?”
“你現在做的事,可以停下了。”趙元辰在聽見係統成長的時候,就猜想或許和朱莎完成的心願有關,為安全計,她不能再繼續做下去了,“到此為止。”
那頭的朱莎頓了一下,她聽出了他語氣中不容置疑的意味,坦白說讓她很不舒服,辛辛苦苦花了幾年做起來的事業,說停就要停,實在也太不近人情了:“冒昧問一句,發生什麽事了嗎?”
“請按照我說的話去做,朱莎小姐。”他冷淡地回絕了,“關掉你的展覽館,停下你的科普,從今天起,不要再涉及這些事。”
朱莎深吸了口氣,強忍下怒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明白了,那麽我能不能問一問,你答應過我的事……”
“忘了吧。”他平靜地說,“你可以再提一個願望,合理的話,我會滿足你的,看在你這段時間做得不錯的份上。”
對麵是長久的沉默。
趙元辰不想陪她浪費時間,言簡意賅:“想好了再和我說。”
“我還是不能去軍部嗎?”她突兀地打斷了他。
“是。”
“其他地方呢?”
他沉吟了起來,朱莎雖然不是本世界的人,然而,他若是連這點容人之心都沒有,何以統治這種族混雜的帝國?
“你想去哪裏?”
朱莎吐出三個字:“教育部。”
趙元辰微微一哂,沒記錯的話,朱莎的外公也就是他曾經的老師,嚴老先生教出過不少學生,有幾個在教育部裏擔任不小的職位。
真是野心勃勃的女人。
隻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既然有這份上進的心,他用了又何妨?
“可以。”他爽快地同意了。
朱莎如釋重負,禮貌地掛了電話,而後思索片刻,召集所有員工開會。
會議上,她宣布辭去館長的職位,將一應事情交托給副館長,並升了周菡萏的職位。
眾人議論不休,紛紛挽留。
朱莎道:“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接下來的就看你們的了,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把展覽館開下去。”
“那你呢?”周菡萏關切地問。
她頓了頓,彎起唇,笑得明媚豔麗:“我?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趙元辰不會無緣無故聯係她,猜得沒錯的話,係統或許出事了,她再也沒有了回去的可能。
這並不算太難接受,兩年來,她曾反複思考過這個問題,要是回不去,她要怎麽辦……其實也沒什麽好想的,總歸不會去死,也不能一蹶不振。
她要活下去,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好好得過下去。
所以,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她發現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靜很多。趙元辰收回了她現在已有的東西又怎麽樣?不過是重頭再來罷了。
她也不是一次兩次從頭開始了,不是嗎?
穿越過了那麽多的世界,經曆過了那麽多的事,她終究是和最初的自己不一樣了。她相信,就算沒有了係統,自己照樣能夠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闖出一番成就來。
這一次,沒有好感...度和心願幹涉,她想怎麽選擇就怎麽選擇。
*
白黎非常生氣:“趙元辰,半年前你答應我去蜜月旅行,現在都幾月份了?我c級機甲師的證書都考出來了!”
她說著,示威似的晃了晃手裏新拿到的證書,大聲道:“還去不去了?不去就六周年了!”
“時間表已經定出來了,你自己看郵箱。”趙元辰淡定地說,“同行的人那麽多,總要給他們安排的時間。”
白黎像是個泄了氣的皮球,biu一聲地癱軟在沙發裏:“要去多少人啊?”
“不多,兩三百吧。”他雲清風淡。
白黎:“……”唉!
“你可要抓緊時間了。”她蔫蔫道,“陛下委托我去生物園挑兩隻滾滾,他要和皇後一起養。”
趙元辰眉頭微皺:“滾滾?”
“大~熊~貓~~”白黎拖長了語調,斜眼看著他,“給它們的竹子館都開始建了,恭喜你哦,你要有個滾滾兄弟啦。”
趙元辰:“……”
就這樣,拖拖拉拉到了六月中旬,他們才正式開始第一次蜜月旅行。
然而,皇太子夫婦的蜜月旅行,終究是和別人不同。
趙元辰安排了許多訪問活動,白黎不得不捏著鼻子充當花瓶,但不用出席公共場合的時候,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看到沒有,這是現在很火的直播眼鏡。”白黎抬了抬鼻梁上架著的銀框眼鏡,炫耀道,“隻要和直播室連接起來,觀眾就能用我的視角看到我所看到的東西了。”
趙元辰端著紅茶杯:“所以?”
“你放心,我是不會搞直播的,上次都把我弄得有心理陰影了。”她摘下眼鏡,解釋說,“這是我新搞的公益活動‘雲旅遊’,我會把這次出門看到的風景都用這個錄下來,然後免費傳到網上,其他人就能用我的視角免費旅遊了。”
趙元辰失笑:“有點意思。”
“嘖嘖,你不懂,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星際旅行是不可能的事,一年能旅遊一次的家庭就算是小康水平了。”白黎認真地說,“有錢人可以用全息艙,但是沒錢的人呢?風景片是好看,但是沒有代入感。”
他沉吟半晌,提高了評價:“挺好的。”
“我也覺得,而且這種眼鏡不錯。我問過了,僅僅是能上網和閱讀的智能眼鏡,造價比智腦低了很多。”白黎算盤打得很精,“我準備買上一批智能眼鏡送到貧困區去。”
第八、九、十區的智腦普及率是很低的,想要看看世界有多大很不容易,但是智腦功能多樣,最廉價的一款售價也不菲。相比之下,智能眼鏡的功能就要單一很多,對技術的要求也沒那麽高,適合在貧困區普及。
她說得頭頭是道:“不過這不會免費贈送——我和你說,有些人哦,又窮又懶,送給了他們也會被轉手賣掉,扶不起的。我會送到學校,每年期末考的前十名能免費拿到一副,要讓他們深切地感受到知識就是力量,學習改變命運!”
趙元辰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會比較抵觸這些事,沒想到熱情得很。”
“這種事算不了什麽,參加那些慈善晚宴是真的沒意思。”她聳聳肩,“一晚上下來,我的臉都僵了,錢是給出去了,鬼知道多少能到需要的人手裏,我不如自己玩。”
太子妃的名號還是很有用的,趙元辰的人又很能幹,就算免不了會有人沾手,大體上應該不會有問題。
白黎想到這裏,殷勤地拿了茶壺給他續了杯茶:“多虧你支持我啦。”
“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你可真勢利。”趙元辰玩笑一句,又正色道,“這不僅僅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你好,我就跟著好。”
“懂懂懂。”她點頭,...但卻道,“話是這麽說,可是,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感覺不是在幫別人,而是幫過去的我,會有種很圓滿的感覺。”
她送給別人天然食物大禮物包,就好像是給許多年前,眼巴巴地看著蛋糕店的自己送了塊美味鬆軟的奶油蛋糕。
她替別人付掉了手術費用,就好像是給那個為了掙錢,不得不連軸轉的自己雪中送炭,免於奔波勞苦。
她幫其他學生解決了學費問題,就好像是告訴中考結束,擔憂自己沒有好成績拿不到獎學金,整整失眠了一個多月的自己,沒關係,不用再擔心了。
所有的所有,都曾是她自己盼望過的。
沒有舞鞋的辛德瑞拉,已經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所以,她想試著當一當仙女教母。
如果我有仙女棒,就讓大家一起變漂亮。
“我好像立了什麽奇怪的flag。”她喃喃說著,用力甩了甩腦袋,結果一不小心把別在額發上的發夾給甩了出去。
一聲慘叫!
“啊啊啊不會摔壞了吧?”她趕緊撲過去撿起來,反複看看,發現掉了兩粒寶石,頓時心如刀割,“完蛋了。”
趙元辰歎息:“可憐,又要被罵了。”
白黎:〒▽〒
“算了,幫你背次黑鍋吧。”他接過來放在一邊,“說是我給你弄掉的。”
白黎一秒變臉,笑眯眯地說:“沒錯,都是你幹的,你真壞,居然弄壞了我的發夾。”
趙元辰:“……”
“咳。”梅浮幽幽的出聲提示,“注意,馬上就要到玫瑰星雲觀測點了。這是帝國著名的宇宙景點,百大必須打卡的經典景點之一。”
白黎頓時把所有事都拋到了腦後,抄起自己的智能眼鏡戴上,拉起趙元辰:“快走快走,這可是我們蜜月旅行的第一張合影!絕對不能錯過!!”
趙元辰被她拉著,慢悠悠地跟著走:“急什麽,要持續半個小時呢。”
“你不懂,我要拍照、錄像、發終端,可忙了。”她拉著太吃力,幹脆繞到他背後推著他走,“皇太子殿下,你屬烏龜的嗎?慢死了。”
“你最好換個比喻。”
“為什麽?烏龜戴綠帽子嗎?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俯後仰,眼角都沁出了淚。
趙元辰看著她,不知不覺被她的笑聲感染,也跟著彎起了唇角。
“走了走了。”她挽起他的手,兩人一起朝著觀測台走去。
就這樣,在童話結束以後,灰姑娘和王子沒有因為不同的觀念而分道揚鑣,他們接受了對方的不完美,尊重著彼此的選擇,最終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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