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一笑封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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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家說起來來曆不凡,祖上曾隨高祖打過天下,獲封靖國公,本朝按例三代一削,傳到現在還是一門權貴。

    燕南疆原本不想回府,從軍十幾年,他回來的次數很少,外人看來他有妻有子,父母皆在,可是他自己知道,這些都是屬於真正的燕家二爺的,京城人多口雜,因為他的存在,那位他曾經隨侍的二爺不得不避去了老家,也十多年沒能回來了。

    燕家夫人不喜歡他,長子早逝,次子就是她心頭一塊肉,否則當初也不會讓他頂替上戰場拚命,誰知世事難料,造成了如今這不上不下的局麵。

    從刑部衙門述職出來,燕南疆本來準備回城外軍營,不成想燕家老祖宗親自讓人傳口信來,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回府坐坐,讓人說閑話。

    燕南疆應下了,心中卻有些膩煩,他知道武將不比文職,即使是元帥回朝也要處處低人一等,和燕家的麵子總是不能撕破,萬一鬧大了,欺君之罪誰也擔當不起,但不好受卻是真的。

    想起燕二爺給他留下的妻妻妾妾,和一幫壓根不知道自家爹是誰是兒女們,他更頭疼了,二夫人倒還端莊,那些妾室卻清楚燕二爺在老家也沒少納妾,沒了指望,索性每次他回府都來自薦枕席,因為家中下人清理了一波,更是惱人。

    “將軍,您要是不想回去,我跑一趟,就說刑部留將軍驗看軍糧,反正回去了也是吃冷眼。”

    親兵是知道這事的,燕家是前朝遺族,有給家生子背上刺字的習慣,軍中洗澡就是那麽一回事,不少軍中兄弟都見過,奴代主從軍這事不少見,心思靈的怕是早就知曉,但見過的十幾年交情的兄弟了,他也不太遮掩。

    燕南疆搖搖頭,拍拍親兵肩膀,“總還是要回去一趟,不然外人說閑話,這裏不比西北,被有心人盯上就不好了。”

    親兵垂下眸子,頗有些不忿的說道:“都怪那個燕二爺,將軍都三十好幾了,還沒說上一房媳婦,人家好人家的姑娘一聽將軍家裏有妻,就沒下文了,想好好處處說明情況都不成。”

    燕南疆頗為好笑,“行了,我都沒急,你們急什麽?你要是不想跟我回府啊,找個地方下個館子,錢算我的。”

    親兵吞了吞口水,他雖然經常說京城這不好那不好的,可京城的館子是真好吃,就是太貴。

    燕南疆素來沒什麽排場,也就是在西北的時候小心些,到了京城天子腳下,隨行的護衛也就留在了軍營,燕家看門的下人盯了半天才算放人進門,暗暗在想這哪兒像個大將軍啊。

    原身是被毒死的,姚淺自然不敢在燕家放下心,她仔細觀察了一下平時和原身交惡的幾個二房小姐,初步判定這幾個人應該沒有嫌疑。真正下了毒的人,看到她活生生的進門,第一反應應該是驚疑不定,而不是一臉厭惡。

    姚淺不著痕跡的收回目光,燕家夫人身邊的丫鬟引她去到座位上,和平常差不多,主位偏斜一點,十分符合燕芊大房嫡女的身份,然而姚淺落座,看了看四周,立刻明白,這座位頭頂正對吊懸的蠟座,桌上魚尾點席,算是最好的座位裏麵的最壞。

    但是姚淺對這個座位卻是滿意得不得了:因為她旁邊就是燕南疆!一個人吃飯的習慣是不會變的,如果燕南疆真的是顧天傾,哪怕他變成了個禿頂將軍肚臭腳丫中年大漢,她也還是可以靠著一頓飯的時間認出他來!

    懷著一點期待的心情,姚淺安安靜靜的坐在座位上,倒是燕家夫人看了她好幾眼,見她不再像以往那樣嘩眾取寵,眼裏露出些許滿意的神色的。

    燕家同樣單傳了好幾代,燕家老太爺去世之後,燕家老爺燕承坐上了家主的位置,當初也是他做主從一群家生子裏選中燕南疆代替燕二爺上戰場的,照他的話說,這小子眼裏有狼性,能成事。

    結果事成大了,為了不犯下欺君之罪,隻能把自家寶貝蛋送回老家,逢年過節喬裝成莊子管事回來住幾天,每次有同僚誇他兒子如何如何戰功彪炳,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知道燕南疆要回來,燕夫人氣得幾天沒吃下飯,然而府裏主事的還是燕家老祖宗,即使再相看兩厭,眾人也隻能乖乖等著燕南疆回府吃飯。

    “我可跟你說,我爹是朝廷封賞的大將軍,正二品,威名在西北能止小兒夜啼,待會兒見了我爹,可別嚇哭過去!”邊上的二房四小姐得意洋洋的挑著眼尾,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明麗,眼裏滿滿的都是期待。

    二房幾個公子小姐有大有小,最大的是個庶子,燕二爺早年還在府裏的時候生的,最小的是燕二爺發妻周氏的嫡出小少爺,剛剛七歲,之後的那些都是他逢年過節回來睡在妾室屋裏播下的種,因為逢年過節燕南疆也是要回來的,倒也沒人發覺什麽。

    姚淺今天分外沉默,隻是時不時的打量一下外麵,燕芊父母雙亡,最聽不得別人提這些,平時一點就著,今天這樣,燕四小姐以為她是被自己刺了痛處,頓時更加得意。

    周氏懷裏的小少爺燕念經不得餓,一桌子菜擺在麵前卻沒人動彈,伸手就要去抓麵前的白雲鳳爪,被燕老爺一筷子打在手背上,“沒規矩,你爹還沒回來。”

    七歲大的孩子正是人憎狗厭的年紀,何況平時被一大家子女人寵慣了,燕念頓時扯開嗓子嚎哭了起來,一邊嚎,一邊眼淚汪汪的要老祖宗,燕家老祖宗頓時就心疼了,瞪了燕老爺一眼:“小孩子懂什麽?多大的人了還和孫兒計較!”

    見有老祖宗助陣,燕念頓時嚎的更起勁了,他年紀小,手背上被打了一下,兩條紅紅的,惹人憐愛極了。

    燕南疆進門時正好就對上了燕念大張的嗓子眼,他頓了頓,當沒瞧見,也不要丫鬟帶路,叫了聲爹娘祖母,解下披風,直接就走到了空座位上坐下。

    姚淺本來還在糾結燕南疆是不是顧天傾,然而他一露麵,這糾結也就不存在了,燕南疆幾乎和顧天傾長得一模一樣,隻是黑了些,結實了些,眉梢多了一條傷疤,除此之外,仍然是一張什麽都沒變的俊美麵龐。

    姚淺心跳如鼓,忍不住把目光落在燕南疆身上,見他從進門到落座就是沒看她一眼,顯然是沒認出她來,不由有些失望。

    從軍多年,燕南疆的警惕性非常高,身邊的視線他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不著痕跡的打量一下,見是個沒出閣的小姑娘,八成是他的便宜女兒,大約是出於濡慕之情,她一直在看他,想想自己從軍這麽多年,要是有孩子,大概也就是這樣的年紀,心中不由軟了軟。

    燕南疆落座,燕家老祖宗吩咐開席,一直嚎哭的燕念有了鳳爪吃,也不哭了,眾人心思各異的吃飯,誰也沒出聲,姚淺正胡思亂想著,冷不防一雙筷子穩穩的夾著塊碧玉牛乳糕放在她麵前的碟子上。

    頭頂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這麽多年沒見你了,還是這麽瘦,好好吃飯。”

    姚淺一抬頭,燕南疆收回筷子,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心下驚疑,以為是自己表現的不對,於是又給加了點戲,僵硬的扯開一個慈愛的笑容,“怎麽,爹爹都不認識了?”

    姚淺沉默了一下,夾起糕點咬了一口,燕南疆總覺得氣氛不太對,他把目光轉向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周氏,周氏低頭,小聲說道:“夫君三年未歸,怕是記錯了,這是大哥的女兒芊芊。”

    燕南疆頓了頓,竟然也不覺得尷尬,摸了摸姚淺的頭,給自己圓場:“原來是芊芊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一轉眼長這麽大了,我還以為你是雲兒呢。”

    被遺忘的四小姐露出委屈的神色,然而燕南疆四處看了看,也沒從這些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女兒們裏找到他的雲兒,隻得不尷不尬的笑了笑,埋頭吃飯。

    姚淺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顧天傾沒有認出她來,她反而覺得特別好笑,嘴角也忍不住的上彎。

    下人們不知內情,隻以為燕南疆在邊關久了,連女兒也認不出來,都在忍笑,燕夫人卻當即撂了臉子,燕老爺按住她的手,燕家老祖宗見二人模樣,冷哼了一聲,一頓飯在詭異的氣氛中渡過,大約真的吃飽了的,除了餓著肚子的姚淺,也就隻有一直在埋頭吃飯的燕南疆了。

    吃飽喝足,燕南疆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頓時覺得自己很有格調,然後他接過丫鬟遞來的茶水,一口喝完,才看見正在漱口的眾人,頓了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茶杯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