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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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瀝瀝的小雨,從正午時分下到黃昏才停了。

    石縫裏積攢的水太多,每一息都有滴答聲在提醒著苦牢內的死寂。

    花柔蜷縮在牆腳裏神情懨懨地看著黑暗角落裏伸出的那一隻腳。

    “我很久沒梳頭發了,你能給我打整一下嗎?”

    黑暗裏,女子的聲音輕飄飄地。

    花柔點點頭“好。”

    女子從陰暗處爬了出來,昏黃的燈光下,她先前還幹幹淨淨的臉上居然有了灰塵。

    “我喜歡胡辮,你會嗎?”女子坐在了她的身前,仰著腦袋望著那滴水的氣孔。

    “不會,不過我會編流雲辮。”

    “行,就這個吧!”

    沒有梳子,花柔隻能以指當梳,但在拆發、梳發時,她發現這女子的頭發都鏽住結團了。

    “你……在這裏多久了?”

    “三年了。”

    “什麽?”花柔被答案嚇了一跳。

    “很久了,對不對?”女子看著氣孔,臉上沒有苦色也沒有了怨恨。

    “那你什麽時候能出去啊?”

    “不知道。”

    花柔再一次驚訝“刑堂不是懲戒門人的地方嗎?每一次懲罰不都有時限的嗎?”

    “那不一定,基本上進了苦牢的人,就別想再出去了。當然,你不一樣,她隻是把你丟進來關幾天,三天撐過了,你就會被接出去,還會得到……嘉獎。”

    “嘉獎?”

    “對啊!”女子轉頭看向花柔,竟對她笑道“別看你進了苦牢,但……得失根本不是大家以為的那樣。”

    “得失?什麽得失?你為什麽知道這些?”花柔充滿了疑問。

    女子的笑容裏泛起苦澀“因為,我以前就是毒房的人!”

    “啊?”

    “我是被你師父,也就是毒房的主管親手關進這裏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花柔搖了搖頭。

    女子伸手指向了對麵的牢房“你覺得她們可憐嗎?”

    花柔立刻點頭。

    女子的嘴巴撇了一下,似乎是嫌棄,她轉了回去看著那氣孔不說話,花柔見她不吭聲,就默默地繼續為她梳頭發。

    “你聽好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女子低聲道“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是犯了錯……是犯了大錯的,我也不例外。”

    花柔的手頓了一下,繼續梳“你,犯了什麽錯?”

    “我殺了人。”

    花柔身子僵住。

    “她總是欺負我,我忍了她很久,真的很久,但是,我忍不了了,她們打我、罵我、欺負我,我都沒還過手,可是她居然罵我是野種,罵我娘是巷中妓,我……就殺了她!”

    花柔感受著女子身體的顫動,她不知道她此刻的激動是因為心裏的恨意還是因為後悔。

    “你……後悔嗎?”

    “如果我知道,會被這樣關著的話……我一定不會殺了她,但現在……”女子哂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臉“我再也不可能離開這裏了。”

    一滴淚從女子的眼裏落下,在她沾滿灰塵的臉上衝出一條潔淨之路。

    花柔深吸一口氣,繼續輕輕地給女子梳頭,編發。

    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可是說什麽呢?

    安慰的話,希冀的話,咒罵的話,不管是什麽,在此刻,在這個苦牢裏隻會蒼白無力。

    花柔沉默著,將女子的發撫平,編花,紮好,而後看著編好的流雲辮,她忍不住地一摸再摸。

    “你喜歡這樣的發辮?”

    花柔的眼睛濕潤了“嗯,小時候每到生辰,我娘就會給我編這樣的辮子,大了反而不辮了,我挺想的。”

    “那我現在一定很好看。”女子摸了摸發辮“可惜沒有鏡子,我看不到。”

    花柔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安慰,而女子似乎也不需要她說什麽,已經默默地爬進了那片黑暗中,連個謝謝都沒有。

    花柔看著女子露在黑暗外的那一隻腳,輕輕歎了一口氣,而後閉上了雙眼。

    娘,爹,為什麽我的心裏沒有了熱乎勁兒呢?

    氣孔處,水流突然變大了些,很快沙沙的雨聲飄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氣。

    入夜落雨,雨比白天大了許多……

    一夜的雨,苦牢裏氣溫越來越低。

    蜷縮迷糊的花柔被凍醒後不得不起身跺腳來取暖,卻在抬眸間,發現昏暗裏有什麽在眼前晃。

    花柔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隨即一邊衝向前方,一邊大喊“快來人啊!救命啊!”

    繩子還在晃,那女子顯然是才上吊的。

    花柔情急之下撲上去,雙手抱著女子的腿直往上送,避免她被勒死不說,口中更是大聲呼救,希冀著有人來幫忙。

    “你放開我!讓我死!”褲腰帶勒不住脖頸兒,女子不得不伸手抓著它,一邊試圖掙紮出雙腿,一邊強調“讓我死!我要解脫……”

    “你胡說什麽呢?”花柔氣急敗壞“隨隨便便就這麽死了,對得起你爹娘給你的命嗎?”說著她扭頭繼續呼叫“快來人啊!”

    “什麽叫隨便?你告訴我,我活著有什麽意思?這裏暗無天日,永無未來!”

    “你別這麽說!活著總還有希望出去的!”

    “沒有!根本就沒有希望!”女子的聲音帶著悲涼“我隻能永遠待在這片昏暗裏!我在這裏已經待了三年零二十七天!一千一百二十二個日夜,我真的絕望了……”

    女子的聲音帶著痛苦的眼淚,它滴答著悲傷,滴答著生命裏沒有希望。

    “不,你不能絕望,如果……”花柔靈機一動“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會得到師父的嘉獎,我會求她放你出去的!”

    “真的?”女子的聲音有了一絲生氣,雙腿也不在掙紮。

    “當然是真的,我可以發誓!”

    “我說過,你不要胡亂給別人希望,那會讓人更絕望。”

    “你不是已經絕望了嗎?那就給我一次機會,也給你一次機會,看看會不會有所改變?”

    女子沉默了,那一瞬間花柔覺得看到了她求生的意念,但轉瞬她聽到了女子否決的聲音“別做夢了,她不會答應的。”

    “沒試過怎麽知道?”花柔激動地大喊“你又不是她!誰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啊!”

    空氣再一次寂靜下來,花柔倔強地抱著女子的雙腿努力往上舉,哪怕她手酸腰痛也不敢放鬆分毫,她期待的看著那女子,一遍遍地重複“試試好不好?我們一起試試好不好?”

    女子終於把頭從腰帶裏撤了出來“放我下來吧!”

    花柔看她不尋死了,立刻鬆開雙腿,女子落地,一張布滿淚痕的臉清晰得對著花柔的雙眸“如果……我真得能出去,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她說的很慢,且帶著哽咽,但字句卻十分有力,充盈著她的賭與最後的期望。

    “我不需要你的命。我隻希望你不要放棄希望。”

    女子眨眨眼“你,叫花柔對嗎?”

    “嗯。”

    “我叫玉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玉,我……沒有姓氏。”

    花柔聞言伸手拉上了玉兒的手“相信我,你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