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沒錯，便是今天，出雲宗不二廢柴方淩波第三十五次嚐試築基。

    而結果，毫無疑問，又是失敗。

    人間二十歲之前沒能築基的都要看淡人生了，而他一個六十九歲的大男孩至今仍不死心，怎麽看都跟講笑話似的。

    方淩波想到這裏難免有點不好意思、有點不服氣，但他更心疼被自己在築基中浪費掉的靈石丹藥仙花仙草。

    可不都是錢啊！

    雖然不是他的。

    但還是好發愁啊。

    別人都說他是廢物可他就是不想當廢物嘛。

    方淩波捂著臉嗚嗚啦啦嗷嗷叫了半天，終於憋出兩滴淚來。

    方淩波別的本事怎樣不清楚，但是哭功絕對是一流的。

    不是那種熊孩子幹打雷不下雨的哭法，他啊隻要能憋出淚來，後麵的淚水就能立馬跟上。

    他那眼淚呀，每次都稀裏嘩啦得像是要把自己淹了似的。

    而且方淩波從來不假哭，每一次，是的，每一次，他都是認真地在傷心。

    方淩波打著哭嗝，鼻翼一吸一張，兩邊袖子都被眼淚濡濕了，他抱著樹幹從樹上溜下來。

    他要去找江春無。

    那個家夥明明說了，用他給的丹藥這次一定能成的。

    “大騙子！”落地後方淩波一拳捶在樹幹上。

    樹幹比手硬，特疼，於是他抱著手哭得更傷心了。

    -------------

    人人都知道，如今仙門第一的出雲宗，之所以能在頭把交椅上雷打不動地坐了好幾百年，是因為人家家出了一個如今仙門第一的江春無。

    坊間傳言江春無修為已過大乘，遲遲不見渡劫隻是因為缺一把趁手好劍。而江春無的實力究竟到了什麽地步，天下無人知曉。他上一次出手還是在兩百年前。

    彼時江春無不過是個剛到元嬰期的少年，卻在十裏九曲溪一戰中連斬二十七名修為在合神期之上的修士，自此一戰成名。之後的二百年來他都在“不日登仙榜”榜首排著。

    江春無實力剽悍至此，卻不叫人討厭。他性格溫和，長得又極俊朗，可謂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仙門之中有多少人敬畏他，便有多少人愛慕他。那些懷春的少男少女們，十有八九都會將他視作偶像。

    可就是這麽一個驚才絕豔的人，身邊卻跟著個十足的廢物——當然這是一個秘密，一個沒幾個人知道的秘密。

    幾百年來，江春無唯一親近的那個小廢物名叫方淩波。

    方淩波是誰？你拿這個名字往仙門去問，肯定沒人知道。

    想知道他是誰須得去出雲宗裏問。

    出雲有順口溜：“出雲三大怪，掌門胡子師叔劍，還有個廢物點心橫行霸道沒人管”。這順口溜裏，最後那個橫行霸道沒人能收拾的廢物點心，就是方淩波啦。

    方淩波其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廢”。出雲弟子都知道他是傳說中絕無可能登上仙途的“三屍廢體”，也不曉得走了什麽後門竟然進了出雲宗。在出雲宗五十年，嚐試築基三十四次，哦現在是三十五次了。

    若仙門來個“築基失敗次數排行榜”，他肯定高居前列。

    可就是這麽個廢物，在出雲宗裏卻過得比誰都硬氣。五十年來，被他打架鬥毆毀掉的靈草丹藥不計其數。

    出雲弟子又言“鬼門關上走三遭，不同山霸過一招”。是啦，那個山霸還是方淩波。

    雖然方淩波連築基都不到，但跟同門打架他從來沒得怕的。不過這些打架鬥毆事件，幾乎都是他單方麵毆打對方。

    因為揍方淩波……大家實在不大能下得了手。

    一來方淩波生得好看，圓圓的桃花眼，笑起來臉上倆酒窩，六十九歲高齡，容顏不老，眼神也沒滄桑，幾十年如一日活得還跟個十幾歲的少年似的。叫人疏遠不來。

    二來方淩波熊是熊了些，可他爬樹上給麻雀做過窩，下雨天為螞蟻打過傘。許是知道沒人敢收拾他，平日裏有誰無意中犯錯闖禍的，他見了能背鍋的也都背了，熊且憨，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

    三來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淩波雖然脾氣怪，霸道任性還會耍賴皮，更是動不動就哭唧唧，但他到底是個凡人。一幫子築基了的大老爺們被他打兩下就打兩下唄，誰能真的去還手。

    方淩波這個人啊，就是氣你懟你的時候讓你牙癢癢，但要是真揍他，你鐵定又覺得自己過分了，得給他倆蘋果吃吃作為補償的那種存在。

    方淩波哭得一臉淚，摸了摸口袋，發現哨子沒帶。招不來他傻鳥兒子，隻好路上拉了個內門弟子叫人家禦劍載他去瑞雲峰。

    可連著堵了好幾個，人家一聽是往瑞雲峰去就不幹了。

    “你要是換個別的地方我就帶你去了，瑞雲峰我可不敢。”

    “去那？！就不說那是大師叔的山頭閑人免進啦，那外頭縈繞的雷霆紫電一絲兒落身上就能把我們劈成灰。”

    “不去不去，你也別去了，要不我帶你去別地兒玩？”

    ……

    一個個都不帶他去，方淩波垂頭喪氣地坐在大路邊。最後沈師兄怕方淩波築基失敗心生抑鬱出什麽事，送走師弟們拐回來瞧的時候才把他領走。

    負責管理外門事務的沈師兄，是少數幾個知道方淩波跟江春無關係的人。

    可知道了也並沒有怎麽樣，出雲宗弟子都硬氣，該關懷就關懷，該凶還是會凶。

    方淩波闖禍沈師兄從來不會縱容，隻不過所有懲罰最後都讓江春無擔了罷了。

    “你這出息，還坐路邊哭，別叫師弟們見了笑話你。”沈師兄把方淩波從大路上拎走，藏到旁邊的小樹林裏。

    “他們看不見這回，也就是現在不笑話我，”方淩波抹著眼淚，“以後還得笑話我。”

    “行了，別哭了。”沈師兄給他了手帕，“聽說你要去瑞雲峰。幹嘛？要找師叔？”

    “昂。”方淩波打了個哭嗝點頭，“沈師兄你帶我去唄。”

    “怎麽？又闖禍啦？”

    “不是。”方淩波委屈地撇著嘴，“江春無說我這次，吃了他給的丹藥一定能築基成功的。他騙人。我得去瑞雲峰找他。”

    “你哪次築基師叔不是這麽說啊？”沈師兄哭笑不得，“這第三十幾次了，你咋能還信呢？”

    “走吧走吧，”沈師兄瞧著方淩波小臉皺皺巴巴的，一副沒人疼的可憐相，無奈道，“我帶你去找他，他現下不在瑞雲峰。”

    聽到這兒，方淩波立馬止了哭，趕緊拍拍屁股站起來就要跟沈師兄走，生怕他反悔似的。

    “不過提前說好了，不管看到什麽你都不能發瘋啊。”沈師兄嚴肅道，“實在忍不住要發瘋就別說是我帶你過去的。”

    方淩波乖巧點頭如搗蒜。

    沈師兄帶著方淩波禦劍飛了一會兒，竟然去了山下的小鎮，他們從劍上下來又走了一刻鍾。

    方淩波終於忍不住了。

    “師兄，江春無是不是去逛窯子了？”他說。

    走在前麵的沈師兄一個趔趄差點摔成倒栽蔥。

    “你……你怎麽會這麽想？”

    “哦，不是你覺得我會發瘋麽。那不是他逛窯子去了還能是啥？”方淩波皺了皺鼻子。

    “自己看去。”他們停在了一座酒樓門前，沈師兄指著裏麵，“樓上靠西的雅間。你自己看，我先走了啊。”

    沈師兄說完就丟下方淩波一溜煙跑了。

    “瞧著是個正經酒樓啊。”方淩波目送沈師兄離開走，走進酒樓，在大堂裏打量了一會。

    “唉，不過說不定窯子有外帶業務呢。”方淩波自顧自己地叨叨著往樓上走，“江春無肯定是把人家小姐姐打包帶過來了。”

    二樓西邊就一個雅間，方淩波聽見裏麵有說話聲，就戳破了窗戶紙，偷偷往進看。

    “不是小姐姐啊。”方淩波喃喃道，“是個男的。嗯……男的？”

    方淩波這個角度就瞧見了江春無一隻手，但是另外那個人看的倒是真切。

    方淩波覺得不好看，下意識想著是不是江春無沒錢了，嫖不起好的。後來聽了幾句發現並不是這麽簡單。

    那男的：“江師兄今日不日登仙榜放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榜。”

    江春無：“哦，似乎是今天。”

    那男的：“沈寸心真的有那麽厲害麽？前年我在枯海野上見他時，他還不過隻是一個天賦平平的散修。如今怎麽跑師兄前頭了？自師兄入大乘境界後登仙榜榜首可就沒再換過人。他沈寸心怎麽可能比您厲害。”

    江春無：“確實比我厲害些。”

    那男的：“蓬萊閣批語說師兄您……是因為缺一把好劍，才叫劍心大成的沈寸心超了去的。您還沒尋到一把趁手的劍麽？”

    江春無：“是啊，還沒有。”

    那男的：“如此要是師兄實在尋不著，那可以試試我先前同您說的法子，找個八字根骨相合的人結成道侶或許可以入渡劫境。”

    江春無：“嗯，確實是個好辦法，隻是八字根骨相合之人沒那麽容易找到。”

    那男的：“說來也湊巧，師父說我與師兄八字根骨十分相合，若師兄不嫌棄，我願意幫師兄……”

    方淩波算是明白怎麽回事了，那男子身上穿的衣服瞧著不是出雲宗同門，應該是別家的，聽說了江春無從不日登仙榜榜首位置上下來了，趕緊跑來打著慰問的名號，行自薦枕席的事。

    這能忍？

    方淩波踹開門進去的時候，那位自薦枕席的小哥正含情脈脈地看著江春無，滿懷期待地等待江春無的答複。

    方淩波一掌拍在桌上。

    “你出去。”方淩波對自薦枕席的小哥揚了揚下巴，“我跟他還有事要說。”

    小哥見到突然來個人有點摸不清頭腦，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江春無，卻見一向溫和的江春無隻是笑著，不回複他，也不留他。

    小哥覺得有些不妙，連忙起身告辭，走之前還叫江春無再考慮考慮他方才說的事。

    人走之後方淩波坐到江春無旁邊。

    “你……”

    方淩波想了一下決定把興師問罪打算先放一放，畢竟這位今天剛從仙門第一的位置上下來，慘兮兮。

    “你也別心塞。”方淩波拍拍江春無的肩膀，“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你這第一位置早晚是要讓出去的，早比晚好。放寬心放寬心。”

    江春無看著方淩波直笑。

    “把你那假笑收了收了，看著瘮得慌。”方淩波說著推開江春無的腦袋。

    江春無再扭過頭時臉上依舊是笑，但是氣質卻不同了。他嘴角勾起，看著方淩波，原本毫無波瀾的眼神裏也有了笑意，甚至帶著幾分痞氣。

    “一時忘記了。”江春無笑著說，“可我還是難過啊，要不你親我一口安慰一下？”

    “親哪兒，你說。”

    “喜歡哪兒就親哪兒。”

    “大雞/雞行不行？”

    “行啊嘶——”

    方淩波用了一招黑虎掏心在江春無下身，疼得江春無倒吸一口冷氣。

    方淩波行凶得逞，齜著一嘴白牙笑得洋洋得意。

    江春無捏了捏他的臉，無奈道，“你倒是能下得了手。”

    “叫你長點記性。”方淩波說著起身坐到江春無對麵，“省得以後老騙我。”

    “我何時騙過你？”江春無從疼裏緩過勁兒，倒了碗茶放到方淩波麵前，“喝水。”

    方才大哭一場現下喉嚨正幹，方淩波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水裏有淡淡的茶香和一絲甜甜的蘋果味，方淩波愛吃蘋果，這茶水很合他口味。

    “好喝！”方淩波喝完就把空碗放到江春無麵前，“還要一碗。”

    江春無又倒了一碗給他放回去。

    “你還沒騙我啊？”被江春無伺候著喝飽茶，方淩波又接著數落他，“你說我這回吃了你的丹藥準能築基成功。現在呢？還不沒成。你就是個騙子！”

    江春無把茶壺放下，“我可沒騙你。那是你心不誠。”

    “我心哪裏不誠啦！你看看我都這樣了，我還心不誠啊！”

    “叫你在吃藥前念得話你念了麽？”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春無笑得跟狐狸似的。

    當初給藥的時候，江春無確實交代給他吃藥前要念一句口訣。但那話肉麻得很，方淩波現在想著還臉紅，“那話怎麽說的出口啊，我以為你逗我呢。”

    “怎麽說不出口？我就能說——”

    江春無張嘴就要來，方淩波連忙打住，“別，求你。我們都是老人家了，這種肉麻的話就讓他留在心裏吧。”

    “好。”江春無應道，但方淩波覺得他一點誠意都沒有。

    恰好江春無叫的一桌好菜來了，他將話題成功轉移到了方淩波身上。問了他這些天都做了什麽，可有誰惹他不高興，飯吃的可好，覺睡得可安穩。

    方淩波想回答的就認真答幾句，不想回答的就亂七八糟說胡話。

    江春無也不惱他，說什麽就聽什麽，寵溺得恨。

    先吃飽吃飽喝足的方淩波，放下筷子將江春無打量了許久。

    那人正仔細嚼著一粒花生，感受到方淩波的目光便側過頭，對他莞爾一笑。

    這個人可真是好看。他的眉色濃卻不突兀，眉形也上揚得恰如其分，眉骨微挺鼻梁也高，雙眉與眉骨同鼻梁合在一起看就像是一句寫滿少年意氣的詩。

    他的眼型似桃花花瓣，眼中有流光不散，被眉骨鼻梁趁得深邃動人，他常笑，笑時眼睛微彎，顯得溫柔也疏離。

    他的嘴唇微微厚上一些，嘴角天生有些上揚，不笑時也帶著些許笑意，這樣的嘴唇掃去了他精致的皮相與骨相帶來的秀美之氣。

    這人真好看，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

    方淩波又覺得有趣，眼前的人並不是個真正溫和好相處的人，他的心思有多深一顆心就能有多冷，但偏偏有了這樣一副溫柔內斂的相貌，讓人難生敵意，不經意間還會被他的一瞥一笑蠱惑了去。

    “江春無。”方淩波情不自禁地叫出這個仙途之上走得最遠站得最高的名字。

    “嗯？”江春無放下筷子認真傾聽方淩波說話。

    “你……不會答應那個人吧？”方淩波語氣有些猶豫，像是怕聽到答案似的。

    “道侶的事麽？”江春無察覺到方淩波的不安笑道，“當然不會，有你我就足夠了。”

    “那你仙門第一也不要了？”

    “嗯，不要了。”

    “你可想好，我一個廢物，哪裏比得上仙門第一。”

    “確實比不上，”江春無笑得坦蕩，“可誰叫我喜歡呢？你築基不成。我做仙門第一不成。我們正好相配，不是很好麽？”

    “那你還不拒絕人家想幹嘛！”方淩波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得麵前幾顆花生在盤子裏滾來滾去。

    方淩波瞪著桃花眼凶巴巴的模樣將江春無逗得發笑，可他又不敢真的笑，隻好咳了一聲。

    “本是想直接拒絕的，”江春無說，“可發現你在門外偷聽，便想著若我不拒絕，你進來時會不會吃醋。”

    “毛病啊你！”

    “那你吃醋了麽？”江春無認真問道。

    “廢話！”方淩波瞪他，“勞資醋壇子都打翻了現在一身酸味你聞不到啊！”

    江春無聽到回答露出了極其高興的笑容，那笑容裏還帶著點與年齡身份不符的羞澀。

    “你別惱，我下次不這樣了。”江春無承認錯誤承認得極快。

    於是方淩波這火沒竄上來就熄了。

    “就你能耐，吃你的飯吧。”

    方淩波心裏正亂，他沒明白怎麽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模樣？

    江春無慢悠悠吃完後，又給方淩波打包了許多好吃的帶走，一堆好吃的直接衝淡了方淩波內心的抑鬱。

    江春無送方淩波回出雲後便離開了。走之前叫方淩波明早來瑞雲峰找他。說是有好東西給他。

    “又是好東西。上次也這麽說的，還拿我當小孩哄。”方淩波不滿地嘟囔著，拿了一隻燒鵝一個水晶肘子給沈師兄送去，算是多謝他帶自己去“捉奸”的恩情。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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