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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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完旨, 蕭何和黃珠就帶著兩個小黃門直接回去複旨了, 連飯都沒有蹭, 太子劉盈倒是留了下來,跟著樊伉一起讓人收拾好農具再一起回城。
去時滿滿當當六輛牛車,來時依然是六輛牛車,不過卻是空的,牛跑起來自然快很多。
彼時恰值晚春,春暖花開,萬物複蘇。
曆經了嚴寒的冬天之後, 整個世界似乎都活轉過來。
樊伉看到不少垂髫小兒拿著藤條在野外放豬,屬於孩童特有的無憂無慮的清脆笑聲傳得很遠。
大黑看到豬就會很興奮,咻地衝上去撩撥,跑得飛快, 但就是跟長直轅犁一樣,很難轉彎,有時候一下子刹不住, 就會栽倒或者撞在樹上。
樊伉頓時滿頭黑線:“這蠢狗!”
無名吹了聲口哨, 大黑搖頭晃尾地跑回來,繞著牛車團團直轉, 逗得拉車的老牛直噴氣。
“大黑是不是太閑了?要不把家裏的四頭豬也牽出來放它放豬吧。”樊伉覺得大黑一天到晚在家裏這樣閑著也不是個事兒,得給它找個工作打發時間,要不然就在家裏追雞攆豬的, 鬧騰得很。
“行。”無名點頭。
一路上劉盈顯得非常沉默, 就連大黑時不時地逗弄一下, 也顯得興趣缺缺的樣子,完全不像他平日活潑愛熱鬧的性子,顯然對於對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搶一個小孩子的發明創造的事依然耿耿於懷,無法釋然。
沒想到劉盈平時看著大大咧咧的,其實心思還挺重的。
無法,樊伉隻得化身知心哥哥努力開解他。
“表兄,春日大好,為何如此愁眉不展,辜負了這大好的春光。”他說話有些酸縐縐的,有些不倫不類,惹得無名忍不住為之側目。
劉盈縮著腳,挺了挺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伉兒不生氣麽?”
“為什麽要生氣?”樊伉奇怪地反問。
無名漂亮的桃花眼冷冷地掃了劉盈一眼,拔出小刀“唰唰唰”地一下又一下地削著木棍。
“這個紅薯和造紙術是伉兒想出來的……”劉盈滿臉羞愧。
他身為表兄,本來應該愛護照顧伉兒的,結果伉兒想出來的好東西被人搶了他都不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因為這個搶東西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父皇。
“反正天底下的地那麽多,我一個人也種不完,陛下不是也賞了我一塊地嘛?就當是將紅薯的種法和造紙術賣給陛下的唄。”樊伉毫不在意地道,“再說了,就算賣給了陛下,我也一樣可以種紅薯造紙啊,陛下又沒說不許我種了。”
這又不是講究文明與民主的現代,在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的封建社會,想要搞壟斷那是不可能的。
“你真這麽想的?”劉盈見他不計較,心下稍稍放鬆了一些。
從小到大,除了長姊魯元,就隻有樊伉跟他最親近,至於他的那些親兄弟,要麽年歲相差很大,要麽對他總有敵意,他很喜歡樊伉這個表弟,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而導致兩人之間的兄弟情誼而出現什麽變化。
“是啊,不然還要怎麽樣?”樊伉勸解他道,“所以表兄就不要因為這個事不高興了。”
唉!
穿越人士不好當啊!
被人搶了發明創造也就罷了,事後還要安慰搶劫者的兒子,簡直不能更悲摧。
劉盈見樊伉是真的不介意,頓時高興起來,話也多了不少。
他左右瞄瞄,樊伉會意,讓身後的牛車和衛士離得稍遠一些,拉開了距離,確認他們的談話不會被人聽了去之後,才道:“表兄還想說什麽。”
劉盈這才悄悄告訴他道:“那日我帶著紅薯回宮以後,聽說戚姬找上父皇討要種紅薯和造紙的差事給戚家人,不過蕭丞相和留侯都不同意,最後才決定讓治粟內史羅珠負責。”
“……”這戚姬的胃口挺大的啊,也不怕胃口太大吞不下撐著了。
兩樣都想要!
還好劉邦沒有一時腦子時水,精蟲上腦同意。
“本來丞相和留侯是想讓伉兒負責的,不過阿母說伉兒年幼體弱,現在專心養身體最重要,其他的事等過幾年年歲大些也不遲。”
樊伉知道這是呂雉愛護他,不想讓他做這個出頭鳥,讓他藏拙的意思。
現在專心養身體,過幾年再操心這些事。
過幾年是什麽時候?不就是暗指等劉盈做皇帝嘛!
樊伉扭頭看了一眼仍一臉稚氣的太子劉盈,不得不承認,比起猜忌心強又強勢的劉邦,太子劉盈上位對他而言的確更加有利一些。
至少現在的劉盈對他十分信任,沒有什麽壞心思。
“姨母總是有道理的。”樊伉點點頭,“表兄回宮後記得替我謝謝姨母。”
劉盈依然有些悶悶不樂。
城外的那塊地還是他阿母據理力爭,最後他父皇才同意,要不然他父皇都不打算給。
劉盈正鬱悶著,不妨額頭上一痛,扭頭看到樊伉正拿手指彈他。
“小小年紀怎麽心思如此之重?想太多當心以後長不高哦。”
劉盈捂著額頭看著樊伉,不服氣地道:“伉兒比我還小!”
“是啊,可是我的心智成熟啊!哈哈哈哈哈!”樊伉大笑起來,道,“表兄,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放心罷,我知道該怎麽做。”
劉盈仔仔細細地看他的表情,發現樊伉似乎真的對此毫無不悅之色,才放下心來,籲了口氣,道:“伉兒不介意我就放心了,表兄出宮一整天,也該早些回去,免得阿母擔心。”
幾人入城後便分道揚鑣。
太子劉盈帶領侍從回宮,樊伉帶著家中仆役趕回安春坊。
樊伉忙了一天,疲憊異常,回到樊府,用過晚食,洗洗就睡下了。
無名舉著油燈跪坐在炕上正在掛紗帳,掛完扔了一小塊黑漆漆的東西到熏爐裏,霎時一股奇特的草藥味在屋子裏彌漫開來。
“你燒的什麽?”樊伉好奇地問道。
“驅蟲藥,燒了一晚上都不會有蚊子。”無名將紗帳整理好,挨著樊伉睡下。
自打知道樊伉能夢到神的世界以後,呂媭和樊噲甚為擔心他的安危,偏樊伉又有點狗脾氣,不喜歡屋裏有人伺侯,無名便主動收拾東西搬到樊伉屋裏,給他值夜,也有順便保護他的意思。
一隻狗頭從紗帳外鑽進來,大黑大大地打了個噴嚏,然後窩到炕底躺了下來。
樊伉:“……”
“郎君如此聰慧,發明了許多惠澤萬民的東西,卻又既不愛名,也不貪利,圖什麽呢?”
“心安啊!”樊伉扭過臉,看著無名英俊的臉孔,心想或許他還可以再貪心一些,待將來長大了,找個兩情相悅的人談場無傷大雅的戀愛。
“這倒是個很好的理由。”無名居然頗為讚同,“人活在世上,想要求個心安太難了。”
樊伉翻了個身,仰著脖子望著無名,仰了一會覺得脖子有點酸,就把無名的胳膊拉下來,枕在脖子底下,發現這樣舒服多了。
“無名兄呢?”
“我啊,四處遊蕩唄,若是沒有遇見郎君,興許我早已離開,說不定還會往北,去匈奴的地盤看一看。”無名曲起另一條胳膊,枕在腦後,道,“郎君能夢見神仙住的地方,難道就不想去尋找神仙之地麽?”
這有什麽好看的?
他就是從那個世界過來的。
想要回去,除非他能像老妖怪一樣活個兩千多歲,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郎君不想當神仙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當然想了。”樊伉說,“可是若是真的能長生不老,千百年過去,當初的親人朋友全都不在了,隻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高興的事無人分享,悲傷的事無人分擔,那和行屍走肉又有何區別?這樣的長生又有什麽意思呢?”
那樣的日子他已經過了二十多年,早就已經厭倦了。
如果說穿到窮得掉渣的大漢朝,還有什麽值得讓他欣慰的事情的話,那就是給了他一對真心關心愛護他的親人。
這是拿什麽都換不來的財富。
“你說的對!”無名抬手,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臉,說:“以後郎君想做什麽就去做吧,我都會幫你的。”
“我啊——”樊伉打了個長長的嗬欠,眼皮漸沉,“我就想種種地,賺賺錢,當個閑雲野鶴的陶朱公啊。”
無名:“……”
還真是非常樸實的誌向。
這天晚上樊伉很少見地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一覺睡死之後,躺在出租屋裏無人發現,最後屍體都臭了,鄰居報了警,房東帶著警察來檢查才發現他已經腐爛發臭的屍體。
他看著警察將他裝入裹屍袋,運回太平間。
因為無人認領屍體,最後被送往火化場火化,骨灰都沒人領,最後被人當垃圾掃了出去。
二十八年的人生,最後化作那一抔塵土,消散在人世間,了無痕跡。
因為夢境太過悲傷,醒過來的時候,樊伉發現自己的臉上還是濕漉漉的,用手一抹,全是水。
他目光朝上,看到無名烏黑深幽的眼睛正瞅著他,心想無名最好不要問他為什麽臉上會有水,要不然他肯定會翻臉。
許是他眼裏怨氣太甚,無名居然看懂了他的心思,果然沒有多問。
心裏默默地為無名的識相點了個讚,樊伉從炕上爬了起來,吃過早食,帶著人直奔城外,巡視自己的不動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