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開局還不錯
字數:8031 加入書籤
·
蘇沙軍的最前排有一名普通士兵,隸屬於「蘇沙正規軍」,雖然連個五兵領也沒當上,但好歹也從軍七年。他有個好聽的名字,在蘇沙土語裏有著平安健康的寓意,至於具體叫什麽……
反正他馬上就要死了。
七年間他對待軍事訓練從未有過半分懈怠,成績也始終保持在中上遊。他已經得到暗示,如果首戰告捷,他將跳階直接升為二十兵領,當然工資也足夠實現迎娶他鄰家小妹的夢想了。
每一位蘇沙正規軍的軍備和訓練都大同小異,他也如此——全身輕型動力鎧甲,進行過防禦增加、機動降低的微調整。鎧甲胸膛配有小域磁力場,可以手動激活擋住射向上半身的金屬彈頭;雙胯可彈射出高爆火藥手雷,共計四顆;鞋底、後腰有折疊驅動輪,能以坐姿在平坦路麵高速行駛。主武器是多功能步槍,可單手持握,短款但沉重,兼具對人徹甲散彈、中距全麵型子彈、近距離電漿,同時能當作威力恐怖的榔頭。副武器是盾——外層精鋼鑄造的厚板,中層秘銀泡沫蜂窩狀緩衝結構,裏層是不僅堅硬而且防電防磁的特殊陶瓷。現如今,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能擋住多種攻擊的盾牌才有意義。
這種價格不菲卻全軍配備的盾牌是蘇沙正規軍的特色。
同樣是動力鎧甲,輕型和重型的主要區別在於前者並非覆蓋全身,也不密封。反正是陸戰,也不必密封。頭盔露著下巴底部,還有腰腹部、胯部、膝蓋窩等處也稍微裸露著布料軍裝。
這名士兵抬頭看了看身邊的龐然巨物。
那是蘇沙軍移動堡壘級別的「天展」,高百米有餘,大體上像座高科技城堡。厚重的外裝甲不僅高度抵抗反裝甲攻擊,而且高度抵抗多種能量武器,最重要的,「天展」是一種旗艦型軍事單位,完美無死角的保護半徑兩百米球形範圍內的每一個友軍,而且不怕鑽地偷襲。
如今他就置身於某種磁力場之內,炮彈、子彈都打不進來,電離束和電磁類也會被「天展」類似避雷針的接口窗吸走。
而且他還在另一個名叫「粒幕」的旗艦級輕型車輛的保護範圍內。敵軍根本看不見他,盡管他也看不清對麵遠方的陣勢,粒幕的黑色遮蔽力場也會稍微模糊友軍向外的視野。
最幸運的士兵莫過於自己——他曾這樣暗暗僥幸。
這場戰爭,蘇沙總共投入了三座「天展」,五輛「粒幕」,因為造價實在高的離譜,尤其是前者,所以拿後者對前者進行進一步保護是合理軍事考量。三個「天展」五個「粒幕」,在布局上意味著中央的「天展」同時受到兩個「粒幕」的交叉遮蔽——而這名超幸運的士兵就在中央「天展」的腳邊。
他爹為了讓自己兒子多一分活著回家的希望,砸鍋賣鐵,花了200金買了這個“最安全”的位置。實際上,他爹本以為有生之年也不必目送兒子上戰場。
結果,
唯一報廢的「天展」就是中央這座,犧牲最嚴重的區域也在它的附近。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
以這名士兵的視角看去,最初,在赫姆蘭提斯城牆之上“忽然亮起了一盞燈”。
那不是開火的閃光,不是反遮蔽探測,不是投降的信號。於是,蘇沙軍方將寒穀風發出的微弱光芒視作「敵方打算寧死不屈,那我們就讓他們全部死光!」,遂下發了進攻命令——和寒穀風發動攻擊的時間幾乎同時。
兩軍相隔八公裏,布陣非常非常的遠。理由很簡單,太近了白夜公國有一種遠程火炮……實際上這種火炮覆蓋範圍為二十公裏,五公裏內更是精準到恐怖。
蘇沙全軍當然會緩慢推進,畢竟各個作戰單位行軍速度有快有慢。
這名士兵向前跑出十步之後,開始察覺事情有異。
忽然,他的下巴皮膚傳來一陣熱辣辣的刺痛感。
他偷偷環顧四周,發現其他人並沒有事,以為是自己在「天展」和「粒幕」雙重保護下,皮膚因複雜的力場而過敏。
他悄悄的提高盾牌——按行軍要求,蘇沙正規軍就算是急行時也要時刻保持盾牌豎立遮擋身軀,具體高度是將昂貴的塔盾離地十厘米穩住不變。但他仗著人多沒人注意,提高到了離地二十厘米,擋住了脖頸。
忽然周圍的同袍開始變得騷動起來——大多數人都在抓耳撓腮,尤其是下巴底部的位置。他開始懷疑這是否因「粒幕」的力場故障導致大規模皮膚過敏。他聽說過百年前「粒幕」投入實戰時曾導致過大批友軍呼吸道紅腫,但據說已經改善了啊。
突兀的慘叫!
猶如暗夜的一道刺眼閃電,劃破寂靜而有序的履帶聲和步伐音。
當他側頭看去,有人死了。
死於閃電。
準確來說是從「天展」履帶外厚重的山銅甲板射出來的一道電離束,準確無誤的擊殺了最近的一名步兵,從側麵。
這是他出生二十二年來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死亡。被電死的士兵竟然出現了反跳現象,就像被跳床彈起,彈起離地四五米。那個家夥看起來全身焦糊發黑,全身脫力……
對,
就跟他五歲的妹妹發脾氣時狠狠摔在地上又高高彈起的布娃娃神似。令人毛骨悚然的旋轉角度,屍體……竟然看起來和活人如此的不同。
緊接著,周圍的士兵陸續將盾牌高舉,彎腰縮脖擋住臉,並開啟盾牌內側的同步視訊畫麵。然後,才有軍官高喊道“敵襲!起盾!”
盾牌內側的畫麵有花白雜訊,頭盔內的無線通訊也有雜音。
“啊!”
一陣劇痛傳來!這名士兵立刻慌張的摘掉頭盔。
血?
他立刻借助光滑的盾牌內側檢查自己的傷勢——臉……少了一小塊!
滿臉懵逼。他貼近盾牌盯著自己的倒影,發現左上金屬假牙附近的皮肉全都沒了!自己如今麵容恐怖,鼻子斜下方包裹牙齒的皮肉仿佛被閃電擊穿,整塊直徑三厘米的傷口不翼而飛,周圍有一圈焦痕。
劇痛這才姍姍來遲,越來越難以忍受。他明明打算攻陷赫姆蘭提斯之後回去娶老婆呢,但現在卻毀容了。治好要花多少錢?
四個,
十個,
遭受「天展」外裝甲放電現象而炸飛至半空的士兵陡然升為近百人。有些士兵牙齒打架的堅守在自己的位置,有的則倉惶逃離死亡中心卻被軍官於半途處決。
百米高的移動堡壘,不知為何竟然搖身一變成為了瘋狂發散的閃電中心,其電離束的威力遠遠超過了步槍級別,絕對一擊致死。
逃也沒有用,實際上越是逃走的家夥死得越快,因為他們放棄了舉盾的姿勢。跑著,跑著,突然哀嚎一聲便撲倒在地。
這名士兵脫掉左臂的鎧甲,撕下來一條不料,緊急給自己的嘴打上繃帶止血。這期間他蹲在了盾牌後麵。
剛用緊急止血噴霧劑噴在嘴上,卻染上了更多的血。
——他身旁的五兵領突然爆炸了。
爆炸,
這個詞在形容本次爆炸時的情形時是顯得多麽蒼白無力啊!這名小軍官從身體內部爆炸,碎得到處都是,整片行軍隊伍都被染成了紅色。
擦了擦自己的嘴,臉,和手上莫名貼過來的碎肉血漿,這名士兵隻是說了一句:“啊……啊……”
他拎起身上的一塊肉片。軍隊有普及基礎醫學,所以他麵前能認得出來,好像是消化道內壁,鬼知道究竟是胃還是腸。
這爆炸的五兵領當時走出來盾牌後麵,正在下發軍令維持紀律。死之前,他曾痛苦的抱頭彎腰。
有不少人當場嘔吐,行軍被大幅擾亂。
“敵襲!敵襲!全軍舉盾!——衝鋒!”
還以為是嘴太疼而聽錯了,他跟著大部隊撒腿狂奔起來。從八公裏外全速衝鋒?前所未聞。但肯定沒聽錯,因為所有車輛已經不再等待步兵團,而是揚起沙塵呼嘯徑直遠去。
我必須跟在「天展」旁邊!
——不隻是這名士兵,幾乎所有士兵都在想同樣的事情。因為白夜公國有一種平射達二十公裏的怪物火炮,他們一旦脫離「天展」的庇護,就會迅速炸飛上天。
戰爭開始了!
他的視線被「粒幕」的黑色隱蔽力場妨礙,隻是隱約能看到赫姆蘭提斯合縱軍正在向這邊發射了大量炮彈和飛彈。在受製於天基武器的距地700米空限條約的情況下,飛機、炮彈、導彈技術大幅倒退,被「天展」完美的防禦火力逐一擊落。
他是對的,必須跟在「天展」旁邊,所以他開始使出全力奔跑,緊緊跟在龐然巨物的側方。
“快逃!遠離「天展」!”突然有個百兵領邊舉盾邊高聲下令,然後被「天展」外裝甲射出來的巨大閃電炸飛至離地三層樓的半空,噗嘰一聲落地。
這士兵回過神來,
才發現,
「天展」旁邊已經不剩半個步兵了,卻貌似不肯善罷甘休般,電離束釋放情況越來越猛烈。不僅如此,所有車輛都有不同放電的現象,甚至有的已經起火拋錨了。
眼睜睜的,他眼前的兩個同袍一起被電死了,卻不是因為任何載具……倉惶之中,那倆人肩頭稍微接觸了一下。
舉盾!舉盾!
這是他唯一能清晰收到的軍令,而最後一名高喊衝鋒的軍官已經變成了著火的人形木炭,所有步兵都彎腰低頭躲在盾牌後麵全速奔跑。
而他盾牌內側的視訊已經徹底報廢了。報廢前曾迸射出幾道細小的電離束,就像短路似的。於是,他不是唯一一個盲跑的家夥,而是數千人之一。
有的人跟他一樣滿臉懵逼嚇得頭發都立起來了,埋頭瞎跑,而有的則把腦袋探出了盾牌外。
然後停下腳步,
用雙手捂住鮮血直流的眼睛。由於扔掉了盾牌,那些人不久也變了碎肉血霧的來源之一。
“什麽和什麽?發生了什麽!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終於忍不住大聲高喊,因為恐懼幾乎要捏爆他的心髒了。
“上頭都說了,是敵襲啊!”
“是什麽攻擊?定向核輻射波?合縱軍完全喪失道德了嗎?”
“我他媽怎麽覺得是大型微波武器啊?”
微波?
士兵聽到自己的同袍這樣猜測,滿臉懵逼。那不是用來熱飯的家電嗎?
很久之前北陸就擁有高殺傷型微波發射器了,有效射程兩公裏,但因為在空氣中威力急劇衰減在加上裝甲護具的科技進步,實際上在戰場上的有效致命射程僅有百米。
從他媽的百米提升到八公裏?扯淡呢?——這名士兵剛想破口大罵自己的同袍瞎扯,卻不料剛才的對話就是最後的了。
旁邊的頭盔發生爆炸,一塊精鋼材質的碎片飛了過來,直接插進貌似胡扯的同袍脖頸,切斷頸骨,當場斃命。巧了。
他站住在原地,盯著地上前一秒還在胡說八道,如今卻隻因為一塊金屬碎片而瞬死的同袍,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
低垂下了盾牌。
啊啊啊幾聲慘叫,他的肩頭、胸膛全都想被馬蜂蟄到似的劇痛。脫下鎧甲,發現都缺失了小麵積血肉,並且有焦黑的痕跡。
後麵的人推著他繼續往前跑。
死亡人數不斷飆升。有的人因同伴之間鎧甲放電而死,有的人因自爆成碎肉而死,有的人因為嘔吐和腿腳負傷而被後麵的踩死,有的人因旁邊的車輛爆炸而遭波及。
前進約一公裏後,步兵團已經脫離了「天展」的庇護,而指揮係統已經因軍官大量犧牲而混亂不堪。
脫掉部分鎧甲,身上軍裝冒著火苗的步兵比比皆是,他也是其中之一。周圍因為合縱軍炮火而死亡的人數也在持續飆升中。然而,他眼睜睜的發現,我方導彈幾乎全部失靈胡亂飛舞。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跑向何方。
「天展」肯定是追不上了,往後逃走又會被槍決,躲在堅固的車輛後方則會被電離束當場擊斃,跟其他人紮堆又會死於鎧甲之間的放電。
他開始懷疑自己還能不能順利回家結婚,他開始懷疑自己在戰死前還能不能看見哪怕一名敵兵。
全身是傷,感覺在止痛劑的作用下變得麻木,盡管本該是氣管幹涸炙熱,盡管身上到處都是電離束的燒傷和橫飛過來的金屬碎片。
在他的眼前……
是一條「電火地平線」。
每一個金屬單位都在向周圍靠近的友軍散發致命電離束,無數車輛和步兵都處於起火狀態。蘇沙軍的製服基調原本應是黃綠色,現在卻變成了血紅。
武裝載具受損還算輕的,但步兵團已算徹底崩潰。再也沒有人槍決無數逃走的士兵,因為軍官們也死得差不多了。
混亂的軍令中,他隻能理解寥寥無幾卻彼此背道而馳的指示:
A,撤退!立即撤退!退回最近的城市!
B,向戰場兩端步兵團匯合!全速!
C,所有人脫掉金屬鎧甲!決不能放低盾牌!
D,向「鐵砧」聚攏尋找掩護,它不放電!(鐵砧為攻城用重型車輛)
E,所有還活著的立即就近併入「詩波昂」兵團!(詩波昂為全能型移動堡壘)
他隨便選了一個。人生中最後浮現於眼前的是鄰家小妹天使般的笑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