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雪夜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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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奕抬頭看過來,“如何?”
洛以嵐冷笑一聲,“卷宗已被人撕毀了一部分。”
洛以嵐將手中的書冊舉起,隻見書冊的夾層之中,明顯有過紙頁被撕毀的痕跡。
君奕眉頭微皺,將洛以嵐手中的書冊拿過來,細細翻看了一下,書冊中記錄的確實是洛聞還在西北時候西北事務的狀況,但是,記載到十五年前那場西北與烏訾國的大戰的時候,前期的戰事還有一些寥寥記錄,講述了烏訾國發兵的緣由,兩國之間的戰爭持續了五個多月,將近半年的時間,可記錄到了後期時,便突然中斷,再翻過去,便是突兀的末尾,餘洛聞陣亡之後關於西北事務的交接之事。
顯然,這份卷宗,被人撕毀了。
今夜是無功而返了。
從小樓裏出來的時候,洛以嵐臉色始終不太好看。
孫叢珂得知自己日夜看管的文書樓裏的卷宗竟然被人撕毀,表現了極大的震驚,“所有的卷宗在今年夏日時還曾經做過防潮與防蟲工作,每一本都經由我手,若是真的有卷宗被毀之事,當時不可能逃過屬下的雙眼。”
洛以嵐道,“此事並不奇怪,倘若六月之後,有人來翻查過關於西北軍務的卷宗呢。”
孫叢珂搖頭,“每一個前來翻查卷宗之人,都會在我處登記。”
洛以嵐搖搖頭,“凡事無沒有任何絕對,比如,向我今夜這般情況又該如何呢?西北軍務已經過去十幾年,若是有人前來翻閱的話,必定容易尋蹤追記,而後麵若是發現了卷宗丟失損毀,便輕易能查出是何人所為,若是有心毀掉,誰還會給自己留下如此大的破綻?”
孫叢珂聞言,一時訥訥不知所言,隻得慚愧地對君無弈道,“是屬下辦事不利。”
君無弈擺了擺手,此事當然不能責怪孫叢珂。孫叢珂道,“不知王爺所要查找的是何時何處卷宗,樓中卷宗屬下已全部閱過。”
洛以嵐略微詫異,“孫先生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孫叢珂略微羞愧,“在下隻是善於記憶此類文史資料。”
洛以嵐眼中陰霾盡失,不由得看向君無弈,君無弈見她神色變化如此之快,此刻,因為這峰回路轉的機遇,眸中迸射些許光芒,似那東方啟明之光,不由得笑道,“孫先生記憶驚人,凡是他過目的卷宗,便存於心中,你若是有任何疑問,可盡情問他。”
孫叢珂在一旁默默看著,心中卻升了幾分驚詫的情緒,何曾見過王爺這般照顧一個人,不由得對洛以嵐多看了幾眼。
洛以嵐道,“不知孫先生對於十五年前,西北軍與烏訾國之戰的事情可有印象。”
孫叢珂似是低頭回想,好一會兒之後,方才緩緩點頭,“不知公子想要查詢的是何時資料?”
洛以嵐道,“西北兵力不足,朝廷派洛淵帶兵支援,我想知道,當時參與這場戰事的將領都有那些人,何時出發,何時經由何地,以及西北與洛淵聯絡往來的資料。”
孫叢珂心中一驚,下意識看向君無弈,君無弈眉目微沉,輕輕頷首。
孫叢珂道,“依照在下曾經閱覽過的卷宗資料,當年西北與烏訾交戰四月之後,朝廷開始按照西北傳回來的求援奏章,先帝派兵支援,當時先帝選定的將領並非現康武侯洛淵,而是陳亭將軍,然而在臨出發之時,陳亭將軍染疾,後來方換成洛淵帶兵,一隻軍隊十萬餘人,以洛淵為主將,吳順德、康虎、王夏、薑斌分別為副將,從當年五月初二由金陵出發,經南河州秦州兩州,過十一城,於六月初五到達西北,據載,彼時,赤虎將軍已帶十萬西北軍將烏訾國東路軍引入回聲穀中欲一舉遷滅,並著令西北軍斥候李重陽前去接應洛淵,隻是,洛淵到達之後,回聲穀中西北軍已經和烏訾國東路軍雙方俱傷,無人生存,赤虎將軍夫婦便葬身回聲穀之中。”
孫叢珂在說這一切的時候,君無弈能輕易地感覺到洛以嵐的怒氣,可是她似乎在極力地隱忍著。
洛以嵐問,“西北陷入困境,大軍怎麽可能費時一月才到達西北?”
孫叢珂道,“根據記載,西北一月之內催促行軍速度的信件達五封,然五六月河州秦州兩州雨天頻繁,耽誤了行軍路途,此是兩州各地報回的奏章裏言明的情況。”
洛以嵐一拍桌子,“一派胡言,秦州河州深處內陸,不可能在五六月降大雨,八九月方是降雨高峰期,四五月就算降雨,也隻會是小雨,不可能影響行軍速度,按照當年秦州與河州兩州布政司上奏朝廷的地方奏章,五月兩州根本沒有大雨!”
孫叢珂心中一驚,不過隻是一個晚上的時間,這位在藏書樓中查閱資料的時候,便已經看了這麽多的東西嗎?
便是君無弈也覺得詫異,他以為洛以嵐一心找尋當年西北軍務資料,不去注意旁的資料,不想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細心,這些東西連他自己也未曾注意。
見洛以嵐沉著臉不說話,孫叢珂垂眸道,“不知公子還想知道別一些什麽。”
洛以嵐再開口時,語氣裏的怒氣已經消減了大半,“麻煩孫先生了,若是可以的話,不知孫先生能否複原那幾頁缺失的卷宗給我?”
孫叢珂道,“此為小事,隻不過需要費些時間。”
洛以嵐點頭,“不打緊,孫先生勉力而為便可。”
在文書衙門裏呆了一夜,即將天明的時候,洛以嵐方與君無弈離開文書衙門。
也許是一夜的翻查費了精力,也許是得知的事情真相讓洛以嵐感到憤怒,又或許是不能完全獲知信息的結果讓她感到些許失望,比起來時的神色更多了幾分萎靡,直到君無弈帶著她掠過高牆,洛以嵐方反應過來,不由得懊惱,自己什麽時候變成了這般在別人麵前隨便出神的模樣。若是以前,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洛以嵐在心裏悄悄歎了一口氣,君無弈見她終於有了一些神色的變化,道,“別著急,查到當年事情的經過隻是第一步而已。”
洛以嵐輕輕搖頭,不禁苦笑道,“雖然心中明白,但真正得知這份資料時,心中還是控製不住有些憤怒,讓王爺見笑了。”
不過一瞬的時間,她便將渾身的怒氣和情緒全部收斂,讓人覺得,似乎一切事情在他眼裏都不是那麽重要一般,君無弈深看了洛以嵐一眼,“不礙事,此乃人之常情。”
洛以嵐輕呼了一口氣,一時無言,天將明了,但夜色依舊深沉無邊,晨曦的清冷,寒入骨髓,可走在雪地裏的兩人,似乎都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君無弈一邊與洛以嵐往前走,一邊道,“方才孫叢珂所言的那四名副將,據知,吳順德在當年的戰役中陣亡,康虎受傷,回程途中染惡疾而去,王夏如今依舊留在西北未歸,因功被封正五品武節將軍,至於薑斌,已經去世。”
洛以嵐語氣帶了幾分冷然,“陣亡染疾?做得倒是幹淨,”末了又無奈歎一句,“如今竟然隻剩下王夏了麽,不知那位當年西北軍的斥候李重陽可還在。”
君無弈點頭,“此事本王會著人幫你查探。”
洛以嵐心中感激,“多謝王爺。”
君無弈微微頷首,兩人繼續向前,洛以嵐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一時無聲。
寂靜的黑夜裏,君無弈忽然問出聲,“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不論是查找當時的人,還是物,能查到的信息皆是有限,何況,即便查到了,倘若沒有足夠的證據,即便你知道真相也不能如何,彼時,你該如何?”
洛以嵐一愣,唇邊緩緩漫開一抹笑意,“王爺是在嚇我麽?”
君無弈無聲莞爾,“本王若是能嚇得了你,隻怕今夜你便不會站在這裏了。”
洛以嵐笑問,“我以為像王爺這般常年行軍打仗的人更會知曉這樣的心情,就像每一個戰鬥的部署一樣,即便有了千般準備萬般籌備,可永遠沒有一個將軍敢肯定,這一仗必定會萬無一失,哪怕他再自信,可即便這樣,卻也一定要做不是麽,沒有走到最後,誰又知道等待在前方的是什麽,隻要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會放棄。”
“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君無弈輕聲重複著這句話,明明滅滅的眸光中不知翻湧過何種情緒。
隻聽得洛以嵐沉聲道,“何況,這件事,不允許我妥協,男兒保家衛國,多少人握劍沙場好放縱,一腔熱血,不顧死生,如果最後卻枉死在自己人手中而無人所知,十萬英魂如何安息?我能為而無所為,又如何俯仰天地之間?”
君無弈並沒有覺察自己的語氣裏多一分欣喜和複雜,“你很崇仰將士?”
洛以嵐笑道,眸中多了幾分懷念,“是,因為他們值得,他們之中,多少人一生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不戴寶冠,不爭榮寵,盡忠職守,生死於斯。他們像是黑暗中的利劍,長城中的守衛,是抵禦寒冷的烈燄,破曉時分的光線,喚醒死者的號角,守護王國的鐵衛。如果這樣都不值得被尊重,這世間,還有什麽是值得尊重的呢?”
君無弈的心中,湧起一股陌生的熱浪,從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點一點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你覺得,將士都是保家衛國之人,從不向敵人妥協?”
洛以嵐語氣裏更多幾分真誠,似乎談論起這些事情,她便有說不完的見解一般,“軍人不會向任何人妥協,這是真正的軍人的脊梁不是麽?然而,真正的軍人一定是愛好和平的人,因為沒有人比他們更懂得戰爭的殘酷,就像王爺這般。”
君無弈眸中更多幾分光芒,如果洛以嵐足夠了解君無弈表達喜悅的方式便是那揚起的眉梢,便知曉這位爺現在的心情有多麽好,“如本王這般?”
洛以嵐繼續向前,神態卻多了幾分悠然,“難道不是麽?‘曇關之盟’簽訂之後,狄國與大齊至少可以維持二十年和平,屆時雙方交往帶來的收益將會彌補這十幾年征戰帶來的虧空與損失,倘若大齊後世帝王再勤勉一些,盛世指日可待。”洛以嵐轉回頭笑道,“僅憑這一點,王爺就該獲得大齊臣民的尊重。”
君無弈難得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從來不需要獲得大齊臣民的尊敬,自從曇關之盟簽訂之後,他一直懷疑自己這麽做,到底對不對,可如今,卻有一個人,這般自然而然地跟自己說,自己做得有多麽對,一樣的話,經由她的口中說出來,帶著真誠與能被他感知的欣賞,而別的人跟他說的時候,他向來隻感到無法反抗的阿諛奉承。
怔愣之間,洛以嵐已經往前走了幾步,君無弈站在身後,看著少年模樣的少女堅定卻清瘦的背影,心中湧起一抹異樣的情緒,不在停留,抬步跟了上去,輕抿的唇角鬆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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