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犧牲品

字數:8565   加入書籤

A+A-


    收到這份賜婚聖旨,王婉儀並沒有任何開心的情緒。

    晉國公府上下都來祝賀她,可看著一個個來祝賀自己的人,看著喜悅忙碌的人,她卻覺得每一個都是陌生的。

    就連平時鮮少在臉上露出什麽笑容的王諍之麵上也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意。

    王家出了幾個個皇後,到了王子修這一代,長房之中卻隻有兩個男兒,沒有女兒,唯一有女兒的卻是二房,也就是王婉儀的父親,晉國公府的榮耀沒有斷送在這一代,王諍之感到鬆了一口氣,雖然感覺自己的兒子將來必定也大有作為,但若是皇室的母族始終與王家息息相關,王家再興旺個兩三代亦不成問題。

    但王諍之是知道的,王婉儀並不太願意嫁入東宮,她與太子隻有表兄妹的情誼,誌不在東宮。

    可是,這由不得個人的感情,王家的榮耀需要延續下去,任何女兒都是犧牲品。

    想起如今在中宮的妹妹,王諍之的眸光更加堅定了。

    將傳旨的公公送走了之後,王諍之道,“時間緊迫,距離婚期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東宮那邊早已準備充分,皇後娘娘也有言,這段時間,你不必進宮陪伴,便安心留在府上待嫁,順便讓你伯母和嬤嬤教你一些東西,你跟在皇後身邊多年,多少也學習了一些東西,皇後娘娘對你很是放心。”

    王婉儀微微一顫,紅著眼睛,“伯父……”

    王諍之歎了一口氣道,“伯父知道,這份聖旨有些委屈你了,但你嫁入東宮之後,日後便是好日子,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婉兒,此事關王家上下滿門榮耀,由不得你委屈不委屈,莫要覺得伯父此話無情,日後,你會明白的。”

    王婉儀輕輕地搖頭,她明白,可她不想明白。

    她也無法反駁,王諍之,皇後,太後,如同三座大山,將所有的壓力都壓在她的身上,因為她是王家的女兒,所以,她連選擇自己命運的能力和權力都沒有,所有人都知道,她對太子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們都知道,太子風流成性,甚至如今東宮之內還藏著一個曾經的金陵名妓,知道太子薄情寡義,洛雲卿如今在東宮已是生不如死,她的未來,不會有任何開心快樂可言,陪伴她的隻有永遠的深宮寂寞,絕不會有那夫妻情分。

    她在深宮陪伴皇後多年,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麽?

    皇後不正是因為寂寞,才將她帶入了深宮?如同逗弄一隻小寵物一般,高興了便將小寵物喜歡的東西賞賜給她,不高興了,便可以隨時被剝奪掉一切。

    她不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這一生,隻想嫁與自己的心慕的男子。

    王婉儀低頭,看著手裏的聖旨,腦海中漸漸浮現一個清晰的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那個眉目冷峻,那人剛正不屈,那人也曾對著一個女子,笑得溫柔,傾注滿腔的愛意。

    每每想起無意中窺見的溫柔,王婉儀都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始終想要擁有。

    她曾覺得,自己才華一世,必定是這樣偉岸優秀的男子才能與自己共度一生,可是……

    到頭來,等候她的卻是所嫁非良人,深宮寂寞。

    王諍之不再多言,讓王夫人將王婉儀帶回了房間。

    王夫人是女子,最曉得女兒家的心思,王婉儀在外或許表現得足夠好,可是接到這份聖旨之後,便始終沒有露出任何開心的神色。

    她不禁在心裏輕歎了一口氣,一邊拉著王婉儀往回走,一邊道,“婉兒,女子這一生,多身不由己,現在或還有許多風花雪月的想法,隻是這一生,我們都將要嫁人,家族給予我們榮耀,讓我們衣食無憂,長大之後,終是要回饋的。”

    在王夫人的麵前,王婉儀終於忍不住,哽咽著聲音,“伯母……”

    王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在伯母的肩頭好好哭一場吧,今日之後,你便是東宮的太子妃,是王氏最驕傲的女兒,將來,將來……會如同太後和皇後一樣,被奉入宗廟的……”

    王夫人聲音輕柔地說著,不知是說給王婉儀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君命胤比王婉儀更早知道慶熙帝為自己選的新太子妃便是自己的表妹。

    她曾對皇後提出過抗議,對王婉儀,他比對洛雲卿更加沒有男女之情。

    對於這位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妹,他知道王婉儀的心思在誰的身上,隻是他不以為意罷了,因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皇後提及這件事時,君命胤便不屑地道,“母後該不會不知道,我這位表妹的一腔心意全都奉給了我那魏王叔吧?”

    皇後輕輕一笑,顯然並不在意,“那又如何?”

    君命胤皺眉,皇後笑道,“胤兒,你還年輕,不太懂這些事情,不管婉兒的心思在誰的身上,往後,她的心思便全都隻能在你的身上,在東宮的身上,母後培養她這麽多年,難道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不成?”

    “母後原就想讓她嫁入東宮?”君命胤問。

    皇後緩步轉身,站在窗前,看著宮牆外一方小天空道,“胤兒,王氏滿門,曆來重文,滿朝文官,十之有四,是你舅舅的門生,但武將之中,能擔你心腹之人的卻少之又少,當初若不是為了洛淵,母後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讓你娶洛雲卿的,洛雲卿的氣度,還擔當不起太子妃的大任。”

    君命胤抿唇不語。

    皇後道,“人們都說,後宮不得幹政,但宮牆之中,宮牆之外,總有一線聯係,這一線,便是站在你身邊的女子,你的妻子,所以,你的太子妃吧,必須是你婉兒,你可懂?”

    君命胤沉默了一會兒,點頭。

    皇後這才滿意了,慈愛地道,“你是當朝的太子,你的妻子,於你而言,非常重要,她不能是你最喜歡的女子,當然,你不是不可以有真心喜歡的女子,但她絕不能成為你的妻子。”

    ——

    雙方的賜婚聖旨都下來了,東宮上下自然也都知道,未來的女主便是王婉儀。

    如果說,洛雲卿做太子妃,或許還有人不滿,但是,王婉儀做太子妃,東宮上下卻無人敢有任何情緒。

    且不說她與皇後和太後的關係,單是她便是君命胤的表妹,東宮的侍妾們便不敢對她有任何不敬之處,更遑論與她爭風吃醋。

    陳師師自然得知了消息。

    她表現得很平靜,甚至連問一句君命胤關於未來太子妃的問題都沒有,看起來,更不關心若是太子妃來了之後,她將如何自處。

    倒是身邊的丫鬟為陳師師感到擔心,“小姐,宮裏已經下了聖旨,太子妃即將入東宮,你都……”

    陳師師坐在桌前,手裏鼓搗著香料,將製作好、曬幹了的香料,一一分類放在特質的盒子裏,不在意地笑道,“擔心什麽?擔心從此以後,太子再也不會來咱們院子了麽?”

    丫鬟欲言又止。

    陳師師輕輕笑了,將其中一小盒香料遞給丫鬟,“拿著,將這個點上了,把我這兩日要穿戴的衣裳拿去熏一熏。”

    丫鬟見陳師師似乎真的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心中雖然幹著急,但還是聽話地將陳師師的衣裳拿去熏香了。

    她本就是跟在陳師師身邊的丫鬟,是從望雲館跟著來東宮的,自然知道,自家小姐製香的本事非常,自她來了東宮之後,太子便鮮少去其他侍妾的院子,幾乎日日來這裏。

    想到這裏,她心中信心陡生,小姐一身好本事,難道還怕太子妃來了之後失寵麽?

    然而陳師師深諳一理,倘若由她主動去問君命胤,以君命胤的性子,必定不太喜歡,但,她若是不聞不問,君命胤反而要擔心她的心情。

    陳師師這一招棋下得極好,她不聞不問,君命胤卻主動向她說起自己和王婉儀的關係,隻是太子與太子妃的關係,她是東宮的女主子,但卻不是自己最喜歡的女子,並且跟陳師師保證,日後,即便王婉儀來了東宮,她在他心裏的地位也絕對不會有改動。

    陳師師也安慰了君命胤一番,甚至表示,日後太子妃嫁來了東宮,君命胤就算對她沒有夫妻之情,卻也不能太過冷落,內事不穩,外事難安,如此一來,君命胤更覺得陳師師善解人意,連著與陳師師溫存了好幾日。

    陳師師一直覺得,自己擁有機會,擁有時間,擁有將君命胤的心思全部放在自己身上的能力。

    可她忘記了,王婉儀既是王家的女兒,這般嫁入東宮,已是非常委屈,太後和皇後,必定是要為她做一些什麽的。

    而這一切,便要從她這個目前深受君命胤寵愛的人開始。

    王嬤嬤是太後身邊的老人了,自太後嫁給先帝開始,她便跟在太後的身邊,便是慶熙帝見了她,都要尊敬三分。

    然而,今日,卻難得奉了太後的懿旨前來東宮查看籌備婚禮的事宜。

    如夫人聽聞了王嬤嬤到來,親自上前侍奉,帶著王嬤嬤走了一遍東宮,路過洛雲卿的院子時,聽到裏邊出來的微弱的嗚咽的聲音。

    王嬤嬤停下腳步,“這是什麽院子?”

    如夫人臉色有些僵硬,“本是洛小姐的院子,但洛小姐自聽說了洛淵被斬首之後,神智便有些不太正常,據說曾衝撞過師師姑娘,太子便命人鎖了院子。”

    王嬤嬤看了一眼如夫人,道,“你是太後親自為太子選的人,著你暫時打理東宮後院的事宜,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但如今這事兒處理得確實不太好,東宮即將要辦喜事,留著這些晦氣的東西,若是衝撞了新人,誰擔這個責任?”

    如夫人聞言,趕緊道,“是妾身疏忽了,這件事,必定會處理好。”

    王嬤嬤滿意地點了點頭,狀似不經意地說起,“聽聞這位師師姑娘,是個風雲人物,也曾名動一時,讓金陵城的少年們爭相為她浪擲千金。”

    如夫人柔笑道,“妾身日日在東宮,並不太曉得外邊這些趣事,不過師師姑娘來了之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妾身偶然路過師師姑娘的院子,聽過幾次琴音,驚為天音,太子也尤為看重。”

    王嬤嬤冷笑了一聲,“是麽?老身我倒要看看這位秒人到底是何樣人物,在宮裏呆久了,許久沒有聽說過民間還有這樣的妙人了。”

    如夫人唇邊劃過一抹笑意,帶著王嬤嬤往陳師師的院子去。

    王嬤嬤快要走到了,陳師師才聽聞了太後派人來了東宮,如今已經快要到她的院子了,她趕緊起身相迎,“師師見過嬤嬤。”

    王嬤嬤仔細將她打量了一番,“都道望雲館的師師姑娘貌似姑射真人,本來我還不信,這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妙人,如今我瞧了,才真的信了這句話。”

    王嬤嬤神色嚴肅,但大約是個性所致,但她說話的時候,語氣裏帶了點笑意,陳師師第一次見這位嬤嬤,並不曉得她的個性,但自小在青樓長大,懂得察言觀色,也心知這並非真話,笑了笑,道,“嬤嬤謬讚了,師師蒲柳之姿,哪裏比得上嬤嬤見過的貴人們?”

    “蒲柳之姿?”王嬤嬤笑了,“你這話說的,若是如此,豈不是說咱們太子眼光有問題麽?”

    陳師師哪裏敢應下這樣的話,剛要開口道歉,王嬤嬤已道,“太後聽說這段時間以來,都是在你太子跟前伺候?”

    陳師師實在摸不透嬤嬤的性子,忐忑回答道,“是師師的本分之事。”

    王嬤嬤道,“是啊,任何一個進了東宮的女人,照顧太子,便是她的本分之事,比如咱們如夫人,當初便是在太後身邊伺候的一等一的人物,太後對她便非常滿意,因而才給了太子,讓她來料理東宮的後院之事。”

    如夫人在旁邊笑著謝了嬤嬤的誇獎。

    陳師師忍不住看了一眼這位如夫人,她來了東宮之後,便從未也這人發生過任何衝突,卻不想,還有這番緣由在其中。

    嬤嬤道,“太後曆來賞罰分明,這段時間你盡心照顧太子,太後也看在眼裏,今日我來東宮,便帶來一份太後的賞賜。”

    嬤嬤說著,其中一個丫鬟已經端著一杯燕窩上來,放在陳師師的手邊,王嬤嬤道,“這是太後賞賜下來的,念你這段時間照顧太子,廢了心神。”

    陳師師見到那一碗燕窩,臉色都蒼白了,今日君命胤並不在府上,也無人說過,宮裏會有人來,可她知道,太後絕對不會給自己賞賜什麽東西,這東西有問題。

    她心思通透,是個一點就透的人,再看如夫人唇邊的笑意,便立刻明白了太後的目的。

    可她根本無力反抗,倘若君命胤在,或許她還有辦法,但是此時……

    王嬤嬤道,“你吃了吧,也好讓我回去給太後複命。”

    陳師師臉色蒼白,故作鎮定地道,“師師多謝太後的賞賜,太子垂愛,照顧太子是師師的本分,不敢領賞。”

    王嬤嬤道,“太後下的懿旨,你便是不想領也要領。”

    “如此,師師謝過太後恩賜,隻是……今日師師有些身體不適,大夫說不宜進食,晚些師師必定領下太後的賞賜。”陳師師道。

    “我倒未曾聽說過,還有什麽身體不適不能吃燕窩的道理,這燕窩,乃是禦貢之物,一年也就能帶來這麽一兩斤,太後好不容易拿了些出來賞賜,還有不能吃的道理?”

    陳師師旁邊的丫鬟看著也是急壞了,不知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麵,心中也暗暗祈禱君命胤快些回來,她手心都捏出了汗,看了看那一碗燕窩,心中做了一個決定,走上前,接過那精致的玉碗,玉碗剛剛離了桌麵,手一抖,玉碗一歪,砸落在地,碗裏的東西全部灑了出來。

    陳師師大驚失色,“放肆!”

    丫鬟趕緊跪在地上,慌張道,“嬤嬤饒命,嬤嬤饒命,奴婢手腳不利落才打翻了碗。”

    王嬤嬤也不見生氣,隻是神色複雜地看了看陳師師,“你倒是個聰明人。”

    “嬤嬤謬讚了,這丫鬟是師師的丫鬟,此乃師師訓人不厲……”

    話沒有說完,王嬤嬤便笑了一聲,“但聰明也有聰明的分類,你的聰明,用在了錯處。”

    陳師師猛地抬頭,驚恐地看著王嬤嬤。

    王嬤嬤使了一個顏色,很快便有三個身材壯實的丫鬟上前來,一人鉗製住陳師師的一隻胳膊,一人拿著一碗湯水往她嘴巴灌。

    陳師師嗚咽掙紮,嘴裏的湯水不斷從嘴裏流出來。

    旁邊的丫鬟大驚失色,掙紮著上前想要拉開那幾個丫鬟,卻又被鉗製住了,隻不斷哭著大喊,“小姐,小姐!”

    陳師師被迫仰著頭,眼裏都是絕望。

    被灌入嘴裏的東西,苦澀難當,順著喉嚨流入了腹中……她掙紮著卻發不出聲音,抬頭卻在絕望無助與淚眼朦朧中看到王嬤嬤嚴肅而不可違抗的表情。

    她想起了自己這十幾年短暫的人生歲月。

    好像看到了十二歲那年,首次登台,有一人白衣如雪,輕袍緩帶,朝著自己輕輕微笑,從此,她的心,全部被他帶走……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