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黃昏與瀛洲所見不同，此處霞光暗些，大概是因為人與天際離得更遠了。

    雲青兮站在窗前，也不是第一次看這黃昏之景，卻是第一次用這雙眼睛來看，天邊的晚霞如血一般嫣紅，染在清澈的眸子裏，雲青兮仿佛看見了一片大火，前世有一回遊曆京師，那火光的紅也如此刻眼前的一般濃，隻是氣勢更為凶猛，也是讓人後脊發涼，那場火災，好像是一場皇宮大火。

    街道上的人在漸漸幽暗的光線下所能瞧見的，僅有窗前的一道身影，隻見身姿窕窕，卻是看不太清真容，但是一身紅衣可見，在幽暗中深沉了不少。

    雲青兮見著人來人往，吆喝聲與說話聲交纏在一起，夜市熱鬧一片，突然有些明白季夜所留戀的是什麽東西。

    人間燈火，遠過此時眼中萬分，在那些送來的圖中，種種景象應就是季夜眼中所見的了。

    “師姐”少年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雲青兮回頭，屋內桌上的蠟燭剛剛燃起，微弱的燭光將人影倒映在牆上，明羽半坐在床，微低著頭，此時雲青兮看不到眼前人的神情。

    雲青兮依舊一身紅衣，緩緩坐在了桌子旁，額間的三瓣菡萏不知怎得隱去了，整張臉在因風而搖曳的燭光中顯得比白日柔和了不少，看向明羽的目光有些涼意。

    “以前師父可有幫你壓製過蠱毒？”自然雲青兮口中的師父是治鏡閣的殿主風初，畢竟明羽是治鏡閣門下弟子，而魅蠱不可能在瀛洲這麽些年從未發作過。

    床上低著頭的人將視線移了過來，少年的臉蒼白如紙，氣色比平日還要差一些，雲青兮不覺皺眉，兩人對上的目光卻在一瞬間各自化開，彼此眼底的星光淡了不少。

    “師姐說我體內是有蠱毒嗎？”虛弱的聲音裏還有幾分意外，可是雲青兮看著眼前人臉上的神情，竟像是突然鬆了一口氣，這下反倒是雲青兮不太明白了，這蠱毒若是在瀛洲之時從未發作過，那何故……莫不是因為離開了瀛洲。

    雲青兮點了點頭，卻覺得這個時候不宜開口，瀛洲眾弟子之間皆是不知各自往事，交情也不見得有多深，在修仙這條路上，原本便是獨行為多。

    明羽就此也沒有說話了，燭光漸亮了幾分，屋內的氣氛有些冷，雲青兮看了一眼窗外已經黑沉下去的夜色，但猶見點點燈火，人間的這番景象，確實比冷清的九重天暖些，大概季夜想要的，就是這樣一種東西。

    不過這人間客棧的掌櫃，他們自昨日住進客棧到如今還未見過，曾有一回聽季夜說起過，他與人間客棧的掌櫃相識數十年，彼此有些交情。若是季夜並未死去，會不會這掌櫃知曉些消息。

    如此看來，雲起殿主讓他們下山的目的實在可疑。

    “吱呀”傅祈卿推門而進，正好看見桌旁的雲青兮臉上沉重的神色，因為額間消失的印記，如今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以前的五師妹，但傅祈卿走向前的步子一頓，他為何想到以前這兩個字，是因為眼前人……不像是瀛洲弟子雲青兮了。

    “三師兄來的好，師弟大概是餓了，我去吩咐小二送進一些吃食來。”雲青兮落下這話徑直出去了，也沒有多看傅祈卿一眼，而後者目光沉沉，繼而看向了床上的人。

    明羽半張臉上投下了暗影，似乎這一瞬間，往日的那個無憂少年也是心事重重了。

    屋內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傅祈卿有些怔神的看著剛才雲青兮坐的位置，一時想不明白師父讓其下山，究竟是為了什麽？

    雲青兮下了二樓，堂內的人自是比不上白日時多，但晚間另有一番景象，燈籠懸掛，燈火通明，屋內的暖意很甚。

    地上纖細的影子拖長，雲青兮看了一眼似乎剛剛停下來休息的小二，也不急，淡淡的目光醞釀著，雖說有不少仙魔有意來此吃上一頓人間飯，但大多不會入住，而選擇留宿的也大多是他們這些仙門之人，所以白日時的那般熱鬧，到了晚上也顯得冷清了不少。

    “姑娘可是要點些吃食？”小二突然問了一句話，多少被驚到的雲青兮緩過神來，眼角不覺有些笑意了，自下山後，她倒是越發容易失神。

    “白粥和桂花酥餅，有勞小二了。”眉眼淺笑，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突然心有愉悅，也是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這兩樣吃食，桂花酥餅，她都不曾記得自己以前有吃過這東西。

    顯然站在眼前的小二也是沒想到點的會是如此普通的東西，微微一愣，稍後周全而示意雲青兮等上一小會，後者順勢坐在了身旁的位子上，正好可以瞧見對麵的一對燈籠，緋色的紙糊成的，是兔子的模樣，那紅色的眼睛特別傳神，正當雲青兮看的有些入迷並不自覺嘴角微彎的時候，客棧門口緩緩走進來一人，在她的餘光之下，隻見一身白衣，但來人似乎很高。

    不知為何，門口吹來的風突然有些冷意了，人間此時雖是初秋，但對她而言與之晴日時的瀛洲並無多大差別，不過，雲青兮突然特意看了一眼剛剛進來的人，但除了一個背影，麵容是看不到的。

    可是她心中頓感不適，有些隱隱不安。

    這時樓上有了動靜，又有人下了樓來，在並無幾人的堂內，雖則輕緩的腳步，但好歹雲青兮能因此分下神，多少減去剛才突上眉眼的幾分怨，剛才……她確實是心生幾分怨恨，而且很是強烈。

    “可是要端到那位公子的房間？”隨著說話聲而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這香味……雲青兮對著來人點了點頭，眼眸中點點星光流露。

    此時下樓來的是個青衣男子，看起來十分溫雅，雲青兮瞧了一眼，認出了是白日裏拒絕了那位大漢的蓬萊弟子，這時換下了仙門衣裳，依舊穿的尋常素衣，可是仙門氣質不減半分，可能也是因為白日的情況，所以想來不那般明目張膽的告訴他人身份為好。

    青衣男子對雲青兮拱了拱手，神情溫和，雲青兮原本起身的動作一頓，繼而緩緩站起，拱手回禮了。

    這行的是仙門之間的禮數，早在之前在她看來，實在虛偽的很，不過今日，此人給她的印象還不錯。

    這一邊兩人正互相行禮之時，剛才進屋來的白衣男子神色不明，但眉眼間的涼薄可見，慕長離輕抿著唇，修長的手指搭在唇邊，像是思索模樣，但眼底隻有一片冰寒，沒有一物。

    可乍眼看來，屋內隻有白衣與紅衣最配，白衣之人淡漠，紅衣之人張揚，實在配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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