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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渾渾噩噩有了意識開始,便住在這片樹林裏。
山青水秀之地靈氣聚集,便孕育出了我,這片竹林裏唯一的竹靈。
我隻是個靈魂,尚未修煉出人形,整日無所事事,偶爾和路過的妖精們說些閑話。
麻雀精素來帶不來什麽有趣的事情,占據了多數的無非是哪家妖精愛上了人類,付出自己一片真心最後愛得遍體鱗傷。還曾有個傻嗬嗬的狐狸精鼓起勇氣在新婚前夜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愛人,未等到洞房花燭夜就被捉妖師捉去煉丹了。
它們嘰嘰喳喳的笑,我也跟著笑,不同的是他們笑的是妖精的愚蠢,而我笑的是那些守不住的人心。
我本無心修煉,原以為日子可以就這樣一天天清閑下去,可終究還是有人打亂了我的命數。
一切都要從那天說起。
那日,我正窩在竹子邊睡覺,突然聽到林子裏響起沙沙聲,定睛一看,一個大約十二三十的小女孩慌慌張張的往竹林深處跑,身後兩個蒙麵黑衣人窮追不舍。
但凡這時,都會有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士出手相救,可這深山老林裏除了他們誠然見不到半點人影。
小女孩腿腳伶俐,那兩個黑衣人追著確實費勁,一個人突然停了下來,解下了別在腰間的弓箭。
我暗叫不好,下意識衝上前去擋。
可我忘了人類的弓箭對一個未有實體的妖精沒有作用。
那箭從我身體穿了過去,直直的插在了小女孩的胸口上。
小女孩應聲倒下,胸口鮮血噴湧而出,粘稠的血液卻真實的濺到了我的臉上。
她就在那一瞬間突然回頭,目光灼灼,我敢肯定她在那時看到了我。
她的血似乎有奇效,在那刻我竟頓悟成了一個真正的竹靈。
見小女孩衣著破爛,似是個孤兒,又因我身體裏流淌著她的血,與我有恩。短短幾秒我便做出了個決定:放棄我即將生長出的肉體,選擇她的身體。
從此以後,她便是我,我亦是她。
那兩個黑衣人似是第一次做任務,沒見過世麵,見本已射中心髒的小女孩突然睜開了眼,嚇得撇下了武器連滾帶爬的逃出了竹林。
我借著林裏的小溪擦了擦臉上的血,捏了個訣換了身衣裳。
化了人形倒也方便,隻是新身體沒有以前那麽靈活,上到竹林頂端很是費力,所以我一般上去後便很少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總能看到一個小男孩在林裏練劍,一把劍有他半個人高。
衣著……較為華麗,似是個富家子弟。
一般在這炎炎烈日下,哪家嬌貴的小王爺小公主都是又一群仆人們簇擁著遊玩避暑,隻有他一個人在這練武……還劈了我好幾棵竹子。
自他來後期間從未間斷過,不由讓我由衷讚歎,也產生了興趣。
我隱身坐在竹樹上閑來無事,便看了他整整三年。我慶幸我的竹子生長能力夠快。
看他劍法日漸了得,我目不轉睛嘖嘖稱讚,本想就這麽默默一直看下去。直到一天眼看他就要劈到我屁股下坐著的竹子時我終於沉不住氣了,顯了身形跳到了他的麵前。
“你為何要日日夜夜這麽辛苦的練劍?”
他似乎沒有被突然出現的我嚇到,隻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保家衛國。”
我笑了:“曾在這發誓要保家衛國的人數不勝數,沒誰最後能做到。”
似是我的笑容惹惱了他,他皺起好看的眉,大聲說:“保家衛國不是願望是承諾。我不想成為那些日日隻知尋歡作樂嬉皮嫩肉吃不得苦的紈絝子弟。”
那年他不過十四歲,那些話從他口中說出後我的眼神更多了幾分讚許。
我想了想,為了打破突然出現的尷尬,訕訕到:“每日我路過這裏時都見你在練劍…真是…”
他又看了我一眼,未等我把話說完,涼涼的說:“是嗎,我見你已經在上麵坐好久了。”
我笑容更尷尬了。
為什麽現在的小孩一個兩個都能看到我?
我清咳了一聲指了指不遠處我親手搭起的竹亭:“渴了嗎,要不要飲幾杯水?”
他抬頭看了看頭上的烈日,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勉強點頭允了。
他名為簡子赫,是當朝武將簡敬如次子。有著大漠血統的他天生卻是一雙赤瞳,極為罕見。
大哥簡赦便是他口中的“紈絝子弟”,整日隻知吃喝玩樂,全然挑不起大梁。於是以後挑大梁的擔子便壓在了他一人身上。
他亦沒有辜負爹娘的期望,勤奮好學,十幾歲便功夫了得。
說到他以後將要征戰沙場時他英氣的臉上遍流露出全然不同的神采,我不禁微微有些看呆。
“你叫何名?”
我本沒有什麽名字,但不方便說我叫竹靈,尋顧四周除了綠油油的竹子隻有一條環繞竹林的小溪,便胡口一謅“拾溪。”
他笑了,我原以為他會揭穿我這個隨口一之名,他卻輕輕的說:“好名字”
我未曾料到,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懂得這名真正的含義。
當時我隻覺得他笑起來好看,隱隱約約見聽到了什麽跳動的聲音。
“天色不早了,你可有家人?”
家人?我搖了搖頭,“我沒有家,何來家人?”
“那你住在……”
我指了指不遠處費力搭起的竹屋。
“一個小姑娘家,住在這深山裏怕是不便,以後我來時可多陪陪你。”
看他好看的鳳眼和宛若嵌上去的赤瞳,我用力點了點頭心裏卻默默念道:其實我已經陪了你好久了。
從那以後,我們便是相識了。他在練劍,我便坐在竹亭裏托腮看著他。
他對我態度有所緩和,也常笑了。這讓我很有成就感。
後來更加熟稔了,他來時便會帶來一些人類的糕點,我不會那麽多手藝,能做到隻有遞給他我早起親手收集的竹葉露水,裏麵灌了少許靈力,可以提神。
不得不承認,雖然我從前對人類有些偏見,但和簡子赫熟絡後我便沒有沒有那麽寂寞了。
和人類相處的時光過得飛快,似乎隻是恍然間,他已經長成英姿颯爽的少年,而我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溪兒。”正當我發呆時簡子赫叫住了我,我抬頭看他,這次他手裏拎的不是糕點盒子,而是兩個白色的瓷瓶。
“這是何物?”我好奇的拔開瓶塞,一股醉人的清香立馬衝進我的鼻裏。
“是酒,你嚐嚐。”
我抿了一口,著實好喝。
“你們人類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新鮮玩意?”
說完我就後悔了,可見話不能說的太急。
“因為人們耐不住寂寞啊,那溪兒,妖精呢?”
我愣了愣,原來他在孩童之時便知道了。
我本還想狡辯些什麽,但看到他真誠的眼神,便再說不出口。
我認真的想了想,道;“妖精大概不怕。”我那幾百年也未曾無聊到親自做什麽新鮮玩意,妖精大抵都同我這般把。
“那妖精可有人類的情感?”
從未有人問過我諸類問題,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旋即我便見他俯下眼簾,拿起酒瓶的手又默默放下。
我聽別的妖精說,如果一個人情緒突然轉變的很低落,那定是“傷心”了。
我將酒瓶裏的酒一飲而盡,借著酒勁拉住了他的衣袖:“我知道一日見不到你,我便會傷心。”
這話自然不是瞎話了。
前幾日他赴宮中一個宴會,我在竹林裏焦急的等待,等了半日他也未到,我隻好悶悶的坐在竹亭裏用竹葉吹口哨。
路過的麻雀精嘲笑我:“竹靈大人,你可是在為那個整日隻知練劍的傻小子‘難過’”
我沒心情與它深究“傻小子”諸類形容詞,勉強才忍住把它們全部都打下來的衝動,煩躁的問;“‘難過’又是什麽?”
膽子肥的麻雀幹脆站在我的腦袋上:“心裏悶悶的,想哭,那便是難過了。”
那我不得不承認,這幫麻雀說對了。
“你說的,可是真的?”
向來穩重的簡子赫喜悅而又急促的拉起我的手。
“自然是真的。”我點了點頭,看著麵前的少年。
已是十七歲的他模樣越發出眾,麵容俊朗,早已不同於當年奶聲奶氣喊著“保家衛國”的小男孩了。
“溪兒…”他突然縮回了手,“我父得了寒疾,皇上派我三日後便去前線做將軍,此番怕是要別離許久,且…”他突然歎息了一聲。
我心裏一緊。
“且未必會活著回來。”
聽完這句話後我頓時隻覺得五雷轟頂,耳邊嗡嗡作響,他再說什麽,我全都聽不到了。
臨別前一天他沒有帶劍來,那天他身著一身赤色長袍,豔豔的,或許是我一貫看慣了墨綠色,這件紅色長袍才刺的我直想落淚。
我未曾料到真有溫熱的液體從我眼前一劃而過。
我那時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妖精也是會落淚的。
簡子赫手足無措的看著我哭成一團。
我突然覺得渾身一緊,待我緩過來發生了什麽時已被簡子赫抱在懷中。他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柔聲道:“我本不想現在同你說這些…怕你不解我的情意,更怕你接受我的情意…”
“溪兒,我喜歡你。”
我瞬間傻掉了。
我不曾想到這話竟出自他的口中,可偏偏卻期待有一日我們真能如此。
許是一見鍾情,許是日久生情,我不敢確定。可我能肯定,我早已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沒想到我的身體反應竟比我大腦反應還快,待我大腦跟上節奏時,自己亦抱住了他。
隻聽自己不受控製的小聲說;“我也喜歡你…”
他隻一顫,唇便輕輕覆了過來。
天昏地暗。
我能聽到自己快速的心跳聲。
簡子赫的心跳…一點也不比我慢。
回憶起當年我還幹巴巴的和麻雀精一同嗤笑其它妖精愚鈍,卻不曾想自己未來會栽在一個人類手裏。
並且情投意合心甘情願。
我窩在他懷裏,他坐在亭下。
“溪兒,若我能活著回來,就娶你為妻。”
“你放心,若你還活著,我便曆經春秋冬夏等你。”
“若是我死在戰場上呢?”
我沒有給他回應,閉上眼睛佯裝睡著。
若你已經故去,那我便踏過千山萬水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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